Chapter 121 安靜了

　　這一天的404，氣氛有些微妙。

　　張曉雯扯一把榮可欣，小小聲，“他倆怎么了？”

　　榮可欣搖搖頭，“不知。吵架了？”

　　“……他倆？”張曉雯驚得表情扭曲，“他倆能吵架？他倆的出廠設(shè)置有這功能？”

　　“……也是，”這是連金牌公關(guān)也破譯不出的難題，“我實在也想不出來了。這倆佛系人類，能有啥沖突啊，至于的誰也不理誰？”

　　張曉雯扶額，“不是，他倆誰也不理誰，難道不是日常操作嗎？”

　　嗦的四內(nèi)?？蔀槭裁淳湍懿煊X到明顯的怪異呢？

　　“曉雯子，受累幫我去陸總那屋拿一下資料，我這兒的活兒不能斷?！?p>　　張曉雯趕緊應(yīng)，“噢噢！好的好的，我這就去！”

　　榮可欣忙跟著，“我跟你去！”

　　“拿個資料不會被綁票的，你別動，”勖陽頭都沒抬，往他那邊指了指，“待會兒要傳個視頻過來，我讓他們直接傳你號了，你等著接，接完你先做一遍。”

　　沒能順利溜離冷戰(zhàn)現(xiàn)場的可心兒同學(xué)非常郁悶，只好悻悻然坐下等文件。

　　——女人專心搞起事業(yè)來……這事兒大了。

　　平時不那么鬧騰的人，忽然間比日常靜態(tài)更安靜，確實是讓平時就很鬧騰的人群們無所適從。

　　雖然說都是安靜吧，但是安靜也是有不同的調(diào)性。

　　眼下那倆人之間的暗涌，就像這會兒窗外的天色一般，云量多且深，分明醞釀著一場雨，連蜻蜓小鳥都飛得極低，可它就是遲遲不下，知了還沒眼力見兒地聲聲叫著夏天，你說熬人不熬人。

　　夏天也是很任性的一個夏天。

　　柯一維的沉默是真沉默。

　　勖陽的沉默是因為——自知理虧。

　　她那張卡片上，“很重要的朋友”這個詞兒，闖了大禍。

　　她試圖向他解釋，“因為就是很重要的，真的很重要。”

　　柯一維不是會追問的人，他并沒再說什么，但勖陽也明白，他們團隊里“咬文嚼字”的擔(dān)當(dāng)換人了。

　　他非常精確地接收到了她寫下這句話時的處心積慮，達(dá)到了勖陽預(yù)設(shè)的目的。

　　可為什么她反倒焦躁不安，在意著他的反應(yīng)，甚至怕他會當(dāng)真呢？

　　為什么會后悔呢？

　　車?yán)锏目諝鉂u漸凝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柯一維沉默了許久，“你今天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不是，小維——”

　　“姐，”柯一維打斷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沒事兒，你放心?！?p>　　這聲“姐”就是勖陽的魔咒，一個字頂上雷霆萬鈞。

　　勖陽掙扎著從五雷轟頂中把三魂七魄拾掇起來。這是報應(yīng)吧。這么快就來了，少年的復(fù)仇。

　　可是既然已經(jīng)到這份兒上了，還不如把話說明白，誤會能少就少一點。

　　柯一維不是陳建軍，雖然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但她不愿意和他之間有任何誤解。

　　“……是這樣，你先聽我說幾句話，”勖陽說，“你既然都叫我姐了，那你知道我比你大幾歲嗎？”

　　柯一維似早有準(zhǔn)備：“十歲?！?p>　　“十歲。這是個什么概念？就是說我都上小學(xué)三四年級了，你才剛出生?！?p>　　由自己去闡述事實是挺殘酷的。特別這個事實本來不應(yīng)該是個錯誤，但它又明明讓事情變得不太“正確”。

　　勖陽不敢讓目光有絲毫的偏移，她迫使自己盯著車子正對著的那幢樓。夜深了，沒有幾扇窗還有燈光在亮。

　　她死死地盯住那些或冷或暖或明或暗的光點，直到它們在眼前模糊暈染成一片。

　　很快她的眼睛就開始發(fā)痛，酸澀。

　　柯一維當(dāng)然會說：“我沒覺得這個概念對我們的相處造成了什么阻礙?！?p>　　“那是因為我們的相處，還沒有深入到真實的生活里，”勖陽輕聲，“咱們在一起工作也有半年了，我家的情況你肯定多少也有了解。別的就先不提，你今天跟我奔波了這一晚上，也該看得很清楚了。我在經(jīng)歷的，和你的生活何止天差地別？我們根本就沒在一個世界里?！?p>　　“任何人都會生病吧，也沒人愿意生病，”那孩子很固執(zhí)，“這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p>　　這份固執(zhí)和沉著，一點一點敲擊著勖陽的外殼。灰土掉落，城墻斑駁。他太打動她了。

　　這份“打動”，也是事實。

　　該接受哪一邊的“事實”呢？

　　其實她想過，如果他沒看到那張卡片，她無論如何也會制止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他看見了，那就只能進行下去，按照她設(shè)計好的走向。

　　勖陽深吸了一口氣。

　　“那我說得詳細(xì)點吧——讓我來向你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的情況?！?p>　　她鼓起勇氣，側(cè)過身子，就像剛才逼自己回避他一樣，逼自己去努力望著他。

　　這孩子的側(cè)臉輪廓真好看。盡管那是非常熟悉的，在她鏡頭里勾勒過太多次的側(cè)臉。

　　“你說你沒感覺到什么障礙，我就跟你說我們之間相隔的這十年，我已經(jīng)進入到了什么狀態(tài)，”她說，“你今年25歲，父母應(yīng)該還沒退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我今年35歲，我爸在他退休的當(dāng)年急病去世；我媽退休了，但是這個打擊讓我媽整個人的身心狀態(tài)急速蒼老，她抑郁了快兩個月才走出我爸去世的陰影，為了我讓自己重新站起來。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畢竟上年紀(jì)了，開始所謂的病找人。好端端的，說病就病，說腦梗就腦梗，說住院就要住院。這確實是很正常，但卻是我這個年紀(jì)的人的日常，這種‘正常’還離你太遠(yuǎn)了，它不是你所想象的是個偶然事件，雖然我也希望它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了，但是很遺憾，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就是我所面臨的現(xiàn)實?！?p>　　她說著說著，就流下淚來，也把自己嚇了一跳。想是方才盯著光源太久太緊張的緣故。

　　柯一維被她的眼淚剌得心里很難受。

　　他忽然很想去抱抱她。

　　他用了很強的意志克制住了這沖動，卻沒控制住自己的右手伸過去，覆蓋住她攪?yán)p的雙手。

　　勖陽沒有拒絕。她明白那只是安慰。

　　柯一維清了清嗓子。

　　“我其實……我其實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說，“我其實也沒刻意要怎么樣但……我只是覺得我好像離不開你了?！?p>　　此刻勖陽聽到這話的心情，是悲慟大于激動?！降走€是沒阻攔住，讓他把這話說出來了。

　　這種告白，太有分量。封印在心里是一回事，一旦說了出來，事態(tài)就扭轉(zhuǎn)到另外的方向去了。

　　即使柯一維是以一種勢在必行的態(tài)度，以一份真誠單純的心，毫無猶豫地向她坦承這心跡。這太過自然而然，實在上升不到需要動用多大的勇氣，調(diào)動多強的決心。他本就是這樣做的，只不過終于宣之于口了而已。

　　慢熱的大男孩在幾分鐘的靜謐之后，才意識到心臟已狂跳到要窒息。

　　大概等待判決也不過如此。

　　但他面對的卻是一個幾乎要被思慮壓垮的勖陽。

　　她不容許自己有為任何人豁出去的野心。

　　“如果我和你是同齡人，哪怕我比你大個三四歲，聽到你這樣說，我都會特別開心，”喉嚨太過干澀，勖陽吞了口口水，“我接著給你分析吧。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我所面對的一切，也都是你將要面對的。我不可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有充足的時間留給伴侶，我要照顧家庭，并且我媽媽一定是我心里的第一位。如果我面臨誰落水先救誰的問題，我一定會先救我媽媽。我必須要讓我媽媽的晚年幸福?！?p>　　“這不矛盾，”柯一維的每一句都很輕，低聲，卻沒有意思退讓，“我和阿姨的幸福不矛盾?！?p>　　勖陽任由他的手溫暖地，有點濕潤地覆在自己的手上。反正，他自己會得撤回的。

　　只要她決定不抓住他，他自己一定會走。

　　最后不都會是這樣嗎。

　　“小維，你說過你35歲之后才會考慮結(jié)婚的事情，那你35歲的時候，我呢？我45歲了，”她看住他，“我就是一個普通女性，我不是不婚主義者。我和你不同，我真心耗不起。我要選擇的對象，也要是一個踏實過日子的人。你是藝術(shù)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你事業(yè)上的追求，你也為之付出了很多在努力著。所以，我怎么可能用我要面對的一地雞毛，去擾亂你的生活呢？我不能，你也肯定承受不了。”

　　柯一維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抽自己的嘴巴。

　　他想說標(biāo)準(zhǔn)都是會變的。沒有一個flag是不會倒的。遇到什么人，就做什么事。世上哪有絕對的事情。

　　但他說出來的卻是弱弱的“我覺得你想多了?！?p>　　勖陽馬上說：“不是我想多了，是你根本就沒想過?！?p>　　她和他之間的這十年，不僅讓她遭受了生活的鞭打，也長出了足以擊潰年輕小朋友的心機。

　　“你不可能是我會選擇的對象，小維，”她說，“我很感謝你，真的。但是我接受不了，我沒有那個福氣?！?p>　　但她想說的卻是弱弱的“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p>　　然而這世上最沒資格和你論及“喜歡”的，恰好也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