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飄然而去，眾人都看得呆了，張岱更是癡迷不已，喃喃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當年曹子建的洛神賦所寫，今以我觀之，白娘子也不遑多讓啊……”
李天涯本來想問一下白素貞，燕赤霞的事應該如何了，也來不及了，心里暗怪自己多嘴。
小青很是得意，眾人被白素貞的麗色所迷，她見得多了。
她嘻嘻對張岱道：“喂喂，酸秀才，你這咕嚕咕嚕說半天，我一句都聽不懂，你喜歡我姐姐是不是？”小青直接簡單。
張岱哭笑不得，不過他也是豁達之人，他確實欣賞白素貞啊，于是坦然點點頭。
小青又道：“只有我知道姐姐在哪里，以后你想找我姐姐，沒有我?guī)罚钦也坏降?。好啦，李哥哥，姐姐走了，沒人管我啦，來來來，繼續(xù)喝酒，喝酒……”
張岱忙跟著舉杯，兩人一飲而盡。張岱也是率性豪邁之人，小青找他拼酒，也欣然接受，李天涯與寧采臣只是含笑看著他們，兩人又干了幾杯，
見小青臉色俏臉泛紅，李天涯擔心她喝醉，想起一事，問道：“小青，你姐姐剛才叫你做什么事？”
小青聽了，頓時塌拉起臉，她省起白素貞剛才還交代的事。道：“我還要去找那個小藥僮呢，好啦……那個張秀才，等我辦完事，我們下次再喝，分個輸贏……”她口中的小藥僮應該是指許仙，李天涯暗暗好奇，不知白素貞叫小青找許仙做什么？
李天涯與小青回到客船，引她與喬姐和小靈兒見面，她們都是妖精一族，靈慧之極，很快就處在一起，姐妹相稱。
接下來幾日，張岱和寧采臣過來與李天涯互相擬題，準備考試事宜，乏了張岱便帶他們出去游玩一番。
李天涯把自己練習的擬題也分享給他們，希望對他們有啟發(fā)。
小青雖然任性好玩，但也知道分寸，與喬姐等三人也不來找他們玩，擔心打擾他們，反正有了小青這個閑不住的，她們也不愁事情干，小青整天興沖沖地帶出去到處東逛西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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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大考時間臨近，三人不敢太過松懈，畢竟三年才一考，蹉跎歲月，幾十年轉眼就過去了，尤其張岱考了多次，是知道個中滋味的。
轉眼到了初七晚，這河灣泊著的數(shù)十條船在暮色中靜靜如睡，大考在即，氣氛無形間緊張起來，也許船上的考生真是睡了，大家都養(yǎng)精蓄銳。玉墨早在金陵就得了蘇蓉吩咐，少爺如果這次鄉(xiāng)考準備工作如有差池，唯他是問，小玉墨責任重大啊，否則，萬一出問題，他就被掃地出門啦，這是小丫頭杏兒兇巴巴威脅他的原話。于是小玉墨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大敵，很早就準備了鄉(xiāng)試的各種必須用品：考籃、文具、爐子、瓦缽、食物、木炭、油布等。
鄉(xiāng)試是凌晨進場，要到第三天晚上戌時出來。差不多是三天兩夜。如果全吃冷食干糧，就很難受，許多考生都是自帶爐子，在里面燒火做飯吃。張岱與寧采臣都是一人一個爐子。
這科舉考試，不但考學識，還考體力精神。
李天涯記憶中，他前身就是身體羸弱，家庭環(huán)境不好，又長期湊合吃干糧，因此最后考完道試，身體受不了，不過，現(xiàn)在的李天涯身體可大不一樣，對他來說，幾天幾夜是小意思，這就是精力充沛的好處了，因此，他只是讓準備了一些饅頭和千層餅，心想可惜沒有壓縮餅干，當然，開水是必備的。
但是小玉墨不敢怠慢，還是按蘇蓉與杏兒的吩咐，全部都準備齊全。李天涯哭笑不得，也只好由他。
初九凌晨，李天涯一早醒來，二鼓，見時間還早，做了一百個俯臥撐，然后閉目養(yǎng)神。
小玉墨已經在隔壁聽了，他一晚上就沒睡覺，深怕李天涯睡過頭了，見李天涯洗漱完畢，他忙一大碗熱氣騰騰云吞過來，這小書僮倒是盡心盡責。李天涯笑道：“你怎么早，倒是難為你啦，等快完放你幾天假?！庇衲@么一個大小伙子，玉墨笑瞇瞇道：“不會啊，”其實，作為書僮，他打小就給原來那張姓書生當書僮，已經熟門熟路，何況，跟著李天涯以后，對他特別好，名雖住仆，實若兄弟。
子時初刻，李天涯、張岱、寧采臣來到杭州貢院東門外，紹興府八縣，毎縣都有一塊長牌燈，燈罩上寫著考生的名字，人潮之上有燈海，嘈雜囂張、熒熒閃閃……
趕考的、送考的，一個勁的擠，似乎搶先就能高中一般，好好排隊本可以更快捷地順次入場，時間也還充裕，可就是要擠，那些送考的也不退開，亂糟糟一團，三人手挽著手，免得讓人擠散。好不容易，三人一起擠到東門外本縣長牌燈下，見張教諭正在燈牌下招呼紹興的考生聚齊。
鄉(xiāng)試初六日考官們入闈，先舉行入簾上馬宴，凡內外簾官都要赴宴。宴畢，內簾官進入后堂內簾之處所，監(jiān)試官封門，內外簾官不相往來，內簾官除批閱試卷外不能與聞他事。
大約等了一刻時，監(jiān)門官打開東門，充任提調官的浙江布政使親自點名，紹興府八縣的學官站在幾盞明亮的燈籠下一一辨認本縣考生，點名、確認無誤，便進門接受搜檢。負責搜檢的是杭州的營兵，臨時抽調過來的，一輩子只有一次當這差使的機會，格外認真負責，解衣、散發(fā)、脫襪一樣不少，考籃的筆、墨、硯，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檢看，那油布也展開對著燈光照一照，看上面是不是有字跡……
其實不搜檢也不行，舉人功名的誘惑太大，人的欲望膨脹起來連圣賢教導、禮義廉恥都約束不了，好比一個大學畢業(yè)生參加公務員考試，一旦過了關就能當局長甚至縣長，那還不紅了眼無所不用其極，不嚴加搜檢行嗎？
好不容易通過搜檢，李天涯結好發(fā)髻，收拾了衣冠，提了考籃和爐缽食盒，領了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看分到手里的號舍牌。是玄字7號牌，杭州貢院規(guī)模宏大，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千字文字序命名，每個字號的號舍有十間房，最多可容納一萬名考生同時應考。
張岱與寧采臣比李天涯先行，已經進去了。
李天涯走過兩重大門，就見飛檐三層、氣象雄偉的明遠樓，此樓居高臨下，監(jiān)試官、巡綽官可登樓眺望，稽察考生是否有私相往來的舉動、執(zhí)役者是否有傳遞交通的弊端。
過了明遠樓，正中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兩邊楹聯(lián)曰：“號列東西，兩道文光齊射斗；簾分內外，一毫關節(jié)不通風?！边@至公堂是考官辦公之處，專辟一堂供奉考神，考神前還立著一青一紅兩個鬼裝打扮的紙人，里頭揎草，外頭糊紙，紙上寫著斗大一“恩”一“怨”兩字。升著一面大紅旗，上書八個黑色大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這是在招呼冤鬼來報仇。據(jù)說那做了傷天害理缺德事的考生會被冤鬼纏身，會在考卷上寫下自己的罪過而不自知。當然，這只是傳說，大明朝至今兩百多年，貌似沒見過哪個考生不寫八股文卻寫認罪書的，然而這樣，科場的氣氛就既森嚴又陰森了，尤其此時還只是三、四更天。偶而不知從什么地方，還發(fā)出有一兩聲怪叫，似人似獸，似妖似鬼，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甬道兩邊燈籠高張，發(fā)出昏黃的光線，蚊蟲在燈籠光中飛舞，那一排排的號舍在暗夜里簡直看不到邊。李天涯一排排找過去，每個號舍有門，到了“玄”字7號舍，門前有軍士守著，看了號牌，檢驗無誤，便讓他進去。
號舍里十間號房，有一條四尺寬的小巷，墻高八尺，一頭一尾懸著兩盞燈籠，還有兩只水缸，這是用來救火的，十個號軍在候著，鄉(xiāng)試考試極嚴，每名考生就有撥一名軍士看守，叫號軍。
李天涯將泥爐留在門前，提著考籃進到號房，這號房前低后高，矮屋風檐，進去要彎腰低頭，號房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借著窄巷的燈籠微光，李天涯看到兩塊厚達一寸的松木板豎在邊上，便將一塊大的木板放在磚托處架著，這就是寫字的案板了，另一塊窄一些的木板墊在下面磚托，這就是座椅，極其簡陋，雙肘都沒法完全撐開，但李天涯見識過縣試、府試考棚的聯(lián)座，這單人間當然是很不錯的了。
就要這個地方渡過三場共計九天六夜的時間，叫為坐牢也不為過。幸虧沒有抽到了“糞號”，那他就要倒大霉了。所謂“糞號”，就是糞桶旁邊的號舍。
李天涯想，終于來體會一下古代科舉考試的滋味，也蠻有意思。他閉目養(yǎng)神，暗誦一遍“靜心經”，雖然這段時間，身體沒有再發(fā)作，但是有備無患，如果正在鄉(xiāng)試時萬一出現(xiàn)狀態(tài)，那肯定被看守的號軍以為他是中邪患病，被送出去就麻煩了。
天才蒙蒙亮，那號軍手里拿著一張一尺見方的考題紙。李天涯精神一振，接過來看時，上面印著七行字，正是首場七題。
明朝自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科場舞弊案之后，規(guī)定考題在開考前的兩個時辰由主考、副主考、監(jiān)臨官及同考官臨時翻書決定，隨手翻，翻到哪一頁就在哪一頁上找題目，內簾執(zhí)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隨即分發(fā)，這樣泄露考題也很難，當然，即便這樣也不是沒有作弊的可能。
看到題目，李天涯先前所有的忐忑、顧慮都煙消云散了。世界萬物都是如此，沒發(fā)生時，總有各種擔心預測，患得患失。一旦事到臨頭，反而沒有那么多顧慮了。李天涯先把七道考題看了一遍，四道四書題，《春秋》、《孟子》、《大學》、《中庸》各一題，本經《論語》三題。
他大喜過望，因為居然有四道題是他事先做過的。他不由暗暗感激蘇蓉之前給他的擬題，這七道題居然有四道題被蒙中，簡直神了。
那接下來就好辦了，他只需要答好三道題，另四道只需要按原來記憶中的范文答卷稍為修改，抄上去便好。如此一來，那就大大節(jié)省了一半以上時間。
李天涯先做那三道擬題沒有的題，這三個月來，堅持不懈的八股文的訓練，讓他迅速進入作文情境，先破題、承題……
洋洋灑灑，筆走龍蛇，不須半日，第一篇八股文寫成，放下筆，又去號房檐下的瓦缽燒水，等水開了，放進張岱送的香雪茶葉，泡了一大碗茶，這茶果然味道很好，中間又去了幾趟廁所，終于在午時前起草完畢。然后開始吃東西。把帶來的千層餅及茶葉蛋，就著茶吃完，李天涯精神抖擻，又繼續(xù)破題作文……到下午申時天暗時，開始歇息，打腹稿。
第二天晚上，李天涯正在閉目養(yǎng)神，如頭天一般打腹稿，可是奇怪了，今晚心煩意亂，老是集中不起精神，?？偸遣蝗缫猓钐煅牟唤闹袩┰?，便早早熄燈躺上床，忽然，似夢似醒之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號房內的油燈被人點燃，一個美貌的婦人提著燈籠走到窗前。
李天涯吃了一驚，心道：真見鬼了，這地方難道真的有鬼？門口那燈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是真的？但是問題是找我干什么？難道找我報仇？
馬上坐了起來，喝道：“你是妖是鬼？來干什么？”他現(xiàn)在對鬼神也見得多了，滅也滅了好幾個，面對一般的鬼怪，他自然不懼。
那美婦人忙跪伏在地，哀聲道：“請官人開恩幫忙。”
哦，原來不是找到他索命的，李天涯奇怪了，忙道：“你要我?guī)湍阕鍪裁矗俊?p> 那個婦人幽幽地回答說：“我是來找我丈夫索命的。只是，他身有旺氣運，不能近他，又得本地城隍指點，知道官人是貴人，因此前來求助?！崩钐煅囊娝m然貌美，但是臉上滿是幽怨之色，而且?guī)е鴳嵟?。又見婦人在燈下卻沒有影子，有幾分當日聶小倩的模樣，認定她是一個女鬼，便問道：“你請起來，所報何仇？你且說來聽聽?！?p> 婦人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一遍。
原來這位婦人叫巧兒，蘇州人，是一位大家閨秀。父親曾做過翰林，家中有家財萬貫、良田千畝。可惜李老爺老來無子，年過半百才生得這么一個女兒，取名巧兒，老夫婦視為掌上明珠。巧兒長大后，出落得貌美如花，詩畫俱佳，又兼得溫柔賢惠，擅長女紅。老夫婦年事已高，怕自己死后女兒無依無靠，便想為巧兒找一位的夫婿。
經過反復挑選，夫婦決定招同里賈秀才為上門女婿。賈秀才家境貧寒，父母雙亡，靠著同族的接濟勉強度日。但他相貌英俊挺拔，知書達理。
不久后，新婚莞爾，夫婦和睦。
過了幾年，老夫婦無疾而終，撒手人寰，巧兒因過度思念去世的父母，也患了重病。賈秀才開始也盡心服侍，可惜天不假年，沒多久還是病重去世。臨去世前，巧兒再三叮囑丈夫，請他為李家立后，賈秀才答應了。不料妻子去世后，賈秀才一反常態(tài)，繼承了岳父家的萬貫家財，卻又不為岳父立后，而且用薄棺材，隨隨便便將巧兒埋葬在河邊，轉過頭又娶妻納妾，坐享其成。巧兒說自己的被埋葬在河邊，遇到夏天雨大水漲，河水沖壞封土，浸入棺材，尸體受寒，因此恨其薄幸，忘恩負義，怨恨不已，趁貢院“恩怨嘗還”之機，要來找賈秀才索命。卻沒想到，賈秀才祖上積德，現(xiàn)在旺氣頗足，今科能中舉人，她近其不得。無奈，又去哀求恩、怨兩鬼，兩鬼見其可憐，便指點她來找李天涯求助。
說玄房7號李秀才是真貴人，如得其答應幫忙，必能得償所愿。
說完之后，巧兒嚶嚶而泣。又叩頭不已。李天涯聽了，心想，原來貢院這“有恩報恩，有怨報怨”的，還真有其事。
李天涯想，如果真有這事，那賈秀才也罪不致死，便道：“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我找賈秀才談談，讓他立字據(jù)，對天發(fā)誓，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為你討一個公道?？珊?？”
那婦人想了想，點頭答應了，便提出了條件。李天涯又問明賈秀才的相貌特征，又問明他在玄間第3號。
然后道：“好了，我考試完畢會幫你找到他，相信能還你一個公道，你信得過我嗎？”心想，一個秀才，到時候，如果能聽話更好，否則用一點手段，相信他不敢不從。
巧兒聽李天涯答應，忙欣喜拜謝，并道喜道：“官人是貴人，妾身當然信得過。先感謝恩人的大恩大德。您這場必定高中，妾身先行道賀。那負心人他這次也能考中。凡是能考中的人，他的房前都有一盞紅燈籠，你們看不見，只有我們陰間的人才能看見，這一排只有你們兩個房前有紅燈?！?p> 說完，巧兒又拜了幾拜，消失不見了。
忽然雄雞報曉，李天涯睜開眼，原來是南柯一夢，夢里事情卻記得清晰，暗暗點頭，忖想，原來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世人不知，以為暗室欺心沒人知曉，所以胡作非為，企圖瞞天過海。實在愚不可及。
等考完試，再找那賈秀才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