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緩步回到紡車前,坐下繼續(xù)紡紗,腦子里卻閃出那青年側(cè)頭朝她微微笑的樣子。少女懷春,懵懂萌癡,心念一起,便再也難以平靜,不由得像個木偶似的機械地重復(fù)著手里的動作,心里卻是另一番想法,身旁的人并不知道她內(nèi)心的這些小九九。
梅香母親拄著拐棍將竄進堂屋里的幾只雞往外趕,嘴里發(fā)出吼噓、吼噓的聲響,又對梅香說:“該做飯了吧,我去把米淘了,你到菜園里拔幾棵蔬菜去洗洗,回來也差不多該炒菜了,你哥嫂做活也快回來了?!彼娒废闵碜記]動,正要往廚房走,復(fù)又扭頭抬高嗓子叫了一聲:“梅香啊,我說話你聽見沒?紡車停停吧。”
梅香正在出神,被她母親的這一聲低嚇,嚇得一個激靈,聲音雖不太高,卻極是嚴(yán)肅。梅香急忙扭頭回答道:“嗯?……哦,好,我曉得了?!睂嶋H并未聽清楚她母親前面說的話,忙停下手中的紡車,又在心里回想其間隱約聽得她母親在說拔菜的話,也就明白了說要做飯的事。她起身拿了竹籃挎在胳膊上,往菜園走去。本來哥哥們成家后是該分開吃飯的,只是在忙的時候,就不另分四家做飯了,她母親就會吩咐一大家在一起吃,也為了節(jié)省時間去地里做工。
待得哥嫂回家來,飯桌上,母親又與他們說起上午的事,梅香用筷子撥拉著飯,倒不怎么去夾碟子里的蔬菜,始終有些心不在焉,又怕人瞧出來心事,只是低頭吃著碗里的飯。
上面兩個哥哥本來就是少言寡語的性子,沉吟了一會兒也沒說什么有用的話,都等著母親最終的意見。大嫂性格穩(wěn)重,雖有自己的主見,礙于婆婆厲害,也不愿意摻和小姑子的婚事,附和著母親的意思說:“媽這話說得對,要是他身體上真有什么隱瞞,那還真得當(dāng)心了,暫且擱一擱,等一段時間瞧瞧再說,也沒什么不好?!?p> 二嫂憨厚,大事情沒主意,小事情嘛,只要不關(guān)乎自己的,也不想多理會,人老實,又怕自己說錯話,一頓飯就悶頭吃飯也沒作聲;三嫂人年紀(jì)輕一些,倒還有些機靈,但因性格隨和,為人處事極隨意,并不懂得怎么持家,平時也不是多么得婆婆喜愛,心里暗想:婆婆既然不同意這門親事,自己更是不必做個多事之人,平白又惹她老人家的厭煩,雖然有些對不起小妹,卻更畏懼婆婆的那張臉,自是不便插嘴此事,便始終埋頭專心扒拉碗里的飯,聽了大嫂的言論,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大哥二哥本就話少,平時為人處事極是謹(jǐn)慎,本來也想給些意見,可顧忌到都沒見過那年輕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樣,何況,母親一口否決,主意已定,現(xiàn)下來問大家的意見,恐怕只是為了告訴大家有這么個事,又想著小妹也并未有任何表態(tài),便不再多言;只有小哥哥多讀了些書,畢竟也年輕一些,腦子里接受了新思想的教育,心直口也就快,放下碗筷說道:“我倒是沒見到本人,但據(jù)媽這么說,人倒是不差的,這事兒關(guān)系到小妹的終生,也要看小妹自己的意思是吧?!痹捳f到這里,母親便臉露不悅之色,哼了一聲,道:“書讀得再多,眼里也還是要有父母上人的,這事我看你大嫂說得就有些道理,還是先放放再說?!?p> 大嫂忽聽婆婆這樣說,倒讓自己擔(dān)待了一些,看了一眼低頭扒飯的小妹,卻不知她心里的真正想法,也不愿意得罪了小妹,就笑了笑,道:“媽這邊也先不忙推掉,等著看看確實沒什么毛病,那時再松口答應(yīng)了也不遲,這樣,媽放心了,我們心里也踏實,小妹你說是吧?”梅香起先默默聽著母親與兄嫂的對話,后聽大嫂直接問自己了,再瞧著母親的神色,只得露了一絲不著痕跡的淺笑,沒再說話,垂下頭吃著飯,眼里卻有無限的落寞和無可奈何。
轉(zhuǎn)眼之間,過了一月有余,這一天傍晚,村民們忙完了莊稼地的活兒,大家早早地吃過了晚飯,陸陸續(xù)續(xù)扛起自家的長板凳,拎著幾把小椅子,往大隊部的場地方向趕去,原因是今年的收成不錯,大隊里組織放幾場露天電影給村民們觀看,這在鄉(xiāng)下,可是讓人人都感到興奮的事;起早貪黑一年忙到頭,在農(nóng)村也沒什么娛樂的設(shè)備,更沒有時間,一年中看上幾場露天電影,過年時包上一包瓜子,坐在戲臺下看上幾出地方上的廬劇,那就是這平凡的生活中大大的精神享受了。
說人人都興奮卻也不大恰當(dāng),比如梅香,她白天的時候就聽了隔壁大娘來閑話,說到她那教書的侄子來她家走親戚了,又說因為知道今天晚上莊子上有電影,他住一晚再回去。梅香心里不免又泛起了幾圈波瀾。心里再次翻騰起來:自己如果也有機會去大隊部看露天電影,他會不會也去看哩?這樣的話……或許還能與他見上一面哩,可是,沒有母親的允許,她也只得坐在紡紗車前,半步也不敢跨出大門去,想到這里,她的心里未免有些惆悵,只得耐著性子默默地做事;直等到一彎新月悄悄地升起,躲進了樹梢背后,這暑氣卻極難消,一陣微風(fēng)拂過,鄉(xiāng)下田間的蛙聲,和著墻根的蟈蟈聲,這每一聲忽高忽低,忽尖細忽清脆的鳴叫,宛如鼓聲里夾雜著敲打碟子底的聲響,心里始終難以平復(fù),不免增添了幾分煩躁,卻還只能忍耐著像個沒事人一樣。
心情如此復(fù)雜,手上的動作少不得慢了下來,眼睛忽而往外一掃,倏然見月光下,一個瘦高的男子在門前來回踱著步子,但并沒有打算抬腳跨進門檻來的打算。梅香心里一陣竊喜,心跳也加快了,臉紅過耳,連耳朵根也開始發(fā)燙,只是這一切都是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