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樹,咱們不是用過朝食了么?”熊大滿臉不解。
“你莫要管,只需盯著別讓人將咱搶了。”郭磊笑笑,有些警惕的掃了四周一眼。
“嘿,他們敢!”熊大一咧嘴,舉著斧子四下張望。
錢家人動作很快,釜甕柴刀不一會便送了過來,郭磊親自將刀接過,把肉切了約有兩斤給了那錢四。
剩下的就都剁了,只留下了一斤左右。
這才在田間架起了釜甕,加了粟和水,連帶剁好的肉都放進(jìn)去一起煮了。
濃濃的香味,頓時飄起。
錢家的人多少還能抗住誘惑,可四周一些許是連朝食都沒吃的人卻不由自主的朝郭磊這邊走來。
“爾等各自回家取了陶碗來,一人一碗。若有哄搶,某就將這吃食倒了?!惫诖舐暤?。
眾人聞言立即歡呼一聲,忙不迭的回家拿碗去了,就是錢家人也不例外。
“勞煩里正幫著照應(yīng)一下,莫要擠了弱小?!惫趯χX四道。
“郎君果是個仁義的?!卞X四先前便有猜測,此時見了,不由感激道,“不勞郎君吩咐,小老兒也當(dāng)如此?!?p> 一升的粟米加了五六斤的臘肉,煮了大約一釜。郭磊先給那個喊住了他的女孩盛了一碗,剩下的,倒是勉強讓南山里的人都分了一碗。
郭磊掃了一下,只見南山里還有五六十人,竟然一大半都是青壯男子和婦人。
“許多老幼,早就生生的餓死了?!卞X四在旁邊長嘆道,“好好的一個里,如今成了這般模樣。今年,怕是熬不下去了?!?p> “會熬下去的?!惫谡酒鹕?,這地方他不想呆了,太過壓抑。
才招呼了熊大要走,忽然感覺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服。
郭磊低頭,才看見先前討要吃食的女孩,正抬頭望著他。
“你可是沒吃飽?”
“奴吃飽了?!?p> “既是如此,那便去玩吧?!惫谛π?,小丫頭卻還不撒手。
“梨兒,莫放肆哩?!卞X四忙喝道。那丫頭不為所動,反而拽著郭磊衣服的手越發(fā)緊了。
錢四略一遲疑,拱手道,“郎君不如收下這丫頭吧?她家里大人早餓死了,只能由里內(nèi)的人左右給些吃食,可如今這光景,也沒人顧得上了。郎君莫看她小,卻頗為靈巧,讓她做些洗漱的活,也是郎君許她一命哩!”
“你若因我而活,許會為我而死。”郭磊低下頭,看著她道,“你不怕么?”
亂世之中,他自己保命都沒有把握,何況是還得保住眼前這丫頭。到了生死關(guān)頭,他會如何做,怕是連他都不敢想象。
“奴不怕?!崩鎯郝曇舸啻嗟?,就真的跟梨子被咬上一口似的。
“錢里正,過兩日我那里可能會要些人手墾荒。你等可愿去?”
“管吃食么?”
“一日兩餐,管飽。到時我來招呼你們?!惫谡f完,拍拍小丫頭的手,“你便跟著我吧?!?p> 在錢四還有南山里眾人的道謝聲中,郭磊一手牽著梨兒漸行漸遠(yuǎn)。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離著黃巾起事,還有將近三年的時間。
他已在劉何口中得知,此地是并州刺史部,上黨郡。記憶中,這里似乎并沒有鬧出多大的動亂,便是張燕占據(jù)了黑山之地,也多是在冀州跟袁紹較勁。
可眼下,離著甲子年還有兩年,便已有了流民苗頭。那冀州又該是怎么一副狀況?
這大漢,又是怎樣一副模樣?
黃巾之后呢?
郭磊不敢想了。想他上輩子雖說算不上大富大貴,可至少衣食無憂,若無聊了還能在網(wǎng)上隨口噴噴。如今想來,那份平安該是幾輩子方能修來的福分和造化?
“阿樹,你帶她作甚?她年歲小又做不得活,便是當(dāng)媳婦還得平白養(yǎng)上幾年哩?!毙艽笥行┎粷M道。
“養(yǎng)便養(yǎng)吧,也不差她這口吃食?!?p> “真搞不懂你,不說去南山凹尋人么?為何留下給他們做吃的?你若看不下去,將肉送給他們也就是了?!毙艽笠琅f有些抱怨。
將肉給他們?給誰,里正么?
莫看那錢四頗為和善,若真將肉給了他,誰知道有多少能分到那些村民口中?直接給村民?郭磊更不敢了。
他相信即便是最為混亂的黑暗中,依舊會有人性的閃光。可那黑暗,本就是由扭曲的人性組成的。
使勁搖搖頭,郭磊將低沉的情緒甩出腦海。
想要活的好好的,僅僅是打造個塢堡還不夠。還得盡量給周圍的人一點活路。否則,當(dāng)這些人成了流民,發(fā)現(xiàn)還活不下去的時候,那就會變成暴民,會成為他好好活下去的敵人。
“走了?!?p> 郭磊長長的出了口氣,快步朝著南山凹而去。
“郎君可是要尋王父哩?”梨兒左右看看,忽然道。
郭磊兩眼一亮,王父便是祖父的意思。
他蹲下身子,攤手輕輕給小丫頭擦了擦臉,“梨兒知道他住在哪么?帶阿兄去好不好?”
“奴給郎君引路?!崩鎯盒α耍吨诒愠白?。
南山跟東面大山凹進(jìn)去了一大截所形成的山谷,便是南山凹了。在山坡的一塊狹小平地上,不過人高的籬笆,圍成了一個狹小的院落。
籬笆周圍,開辟了小半畝的薄地出來,一些稀疏的禾苗還帶著水珠,倒是有些生氣。
柴門一側(cè)的角落里,五六只錦雉鳧雁被草繩栓了腿,正咕咕的在泛綠的草地里尋覓著吃食。
郭磊正要推開木門,一個留著枯黃色短須得男人帶著草帽在屋里走了出來,手中還握著一柄腰刀。
正是先前靠山亭前所遇的車夫,王甫。
“小子郭磊,見過王世伯?!惫诟糁T深施一禮。
“郭家子?”王甫打量他一下。
郭磊忙點頭笑道,“前兩日坊間與世伯匆匆一別,今日特奉阿母之命前來拜見?!?p> “某已還了你阿翁的情分,還來此作甚?”王甫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要回屋。
“你這老頭好生無禮,莫非討打不成?”熊大見狀不由火冒三丈,這走了半個多時辰的路,連門都不讓進(jìn)?
他一把推開柴門,幾步就沖到近前,抬手朝王甫抓去。
王甫手一抬,刀柄直接撞到了熊大的胳肢窩里,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反手又砸在了他的肋下。手腕一晃,冷冽的刀尖便頂在了熊大的脖子上,激起了一層細(xì)小的戰(zhàn)栗。
“刀下留人?!?p> 郭磊急忙沖了過來,一把按住了熊大摸在斧子上的手,“刀下留人世伯,這是我的同伴,性格粗莽,還望您看在小子的份上,原諒他這回。”
“某這里并沒什么東西招待你們的,回吧。”
王甫哼了一聲,這才收了刀,朝著屋內(nèi)一瘸一拐的走去。
郭磊微一皺眉,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條腿上竟然是半截木頭。
假肢?
郭磊差點沒咬掉下巴,這年頭,假肢都有了么?
“阿,阿樹……”
熊大眼淚吧嗒吧嗒掉,既是被王甫揍的那一下疼的,也是被那一刀給嚇的。
太快了,他連斧子都沒撈出來,刀就到了,他還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讓你茍著猥瑣發(fā)育,你偏浪,送人頭帶節(jié)奏呢?”郭磊有些無語道。
熊大掛著淚珠的臉上一片懵,啥啥啥?
郭磊卻沒心理他,這王甫出手簡單直接,卻透著一股直取人性命的兇厲,要知道,熊大就是在劉何面前,也能扛住幾招的。
這王甫絕對是百戰(zhàn)老卒。
他是真的心動了,必須得拜師。
郭磊望了眼屋內(nèi),揚聲道,“這一次,你也就是遇到了面冷心善的王世伯,若換做他人,就你剛才那么沖撞,說不得真就死了。這次就當(dāng)個教訓(xùn)吧?!?p> 說完揮了揮手,熊大老實的點點頭,轉(zhuǎn)身前還心有余悸的看了眼王甫的背影。
“世伯,小子要去縣學(xué)讀書了?!?p> 郭磊深吸一口氣,跟著進(jìn)了木屋,才發(fā)現(xiàn)這木屋縫隙寬大,上面壓著的粟草秸稈雜亂不已,好似隨時都能被風(fēng)吹掉一般。
木屋的墻上,掛著一些弓箭,此外便是一些野獸皮毛。
地上更滿是土塵,有些地方則直接是裸露的山石。
郭磊卻噗通拜倒,“小子知道,這全然是拜您所賜。所以,還請您受我一拜!”
王甫阻止不及,輕嘆道,“乃翁與某有活命之義,那日之事全當(dāng)某還于你身上了。如今你將要成貴人,何須如此?”
“若非世伯,何來小子之貴?”郭磊起身,恭敬道。
王甫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既已入縣學(xué),自當(dāng)勤勉。某殘缺之人,家中貧寒,不便招待,你且回吧,以后也不必來了?!?p> “此次小子前來,一是為看望世伯,二是想從世伯這里知曉一些我家翁之事。敢問世伯,我阿翁是死于何人之手?”
“戰(zhàn)場廝殺,生死有命,你問這個作甚?”
“阿翁與我聚少離多,老實說,小子已經(jīng)不太記得阿翁模樣了。”郭磊一臉悲傷道。
郭磊本是刻意為之,想跟王甫拉近距離,可說完,心頭真的泛起了一抹來自記憶深處的悲傷。
這身體的原主人還小的時候,其父便常年戍邊,征戰(zhàn)在外,三年前更是戰(zhàn)死了。
阿翁的模樣,是真的模糊了。
“乃翁曾為某之屯長,他為人勇武,與我等兵卒也十分友善。三年前,遠(yuǎn)征塞外失利,卻遭鮮卑游騎截殺。我等一屯之人,在乃翁率領(lǐng)下與大軍失散,輾轉(zhuǎn)三天,先后戰(zhàn)死?!?p> “某被乃翁腿下山谷,方逃得了一命?!?p> “鮮卑人?”郭磊眼中不由閃過一抹寒光,忽然拜道,“小子想從世伯習(xí)武,望世伯……”
“豎子!”
不等郭磊說完,王甫便須發(fā)皆張,怒目揚刀,喝罵道,“既入縣學(xué),不想修習(xí)學(xué)問,學(xué)武作甚?學(xué)某征戰(zhàn)十七載,變作殘缺之人?還是學(xué)乃翁橫死他鄉(xiāng),尸骨無存?”
“世伯,我只是為防身……”
“那是你的事,某不過一老卒,沒什么能教你的。”
郭磊眼見刀光在眼前飄忽,不由氣餒心慌,這王甫脾氣如此暴烈,莫不是有什么戰(zhàn)后綜合征?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