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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瀾筆錄

第七章 王侯兄弟

天瀾筆錄 子慕凌兮 2324 2020-04-11 22:00:00

  玄天承想了許久,正要落子之時,耳邊風聲輕輕,一襲玉色已飄然落地。

  來人身姿輕盈,身穿玉色束身勁裝,長發(fā)用玉冠束起,不見釵環(huán)點綴,眉梢隱隱上挑,鳳眸微微垂斂,清淡的妝容卻現(xiàn)出凌厲的容色,正是女帝蘇悅瀟。

  令人奇怪的是,女帝分明已年近半百,面容看來卻不過二十出頭,也難怪天下流言四起。

  高祖驟然崩殂后,惠帝蘇蕓玥不過繼位兩年便因病駕崩,時年十三歲的樂安長公主蘇悅瀟臨危受命,接過了尚且風雨飄搖的明齊帝國。

  當年無人看好這位小公主。雖有人信誓旦旦說,當年高祖敗走益州,殘兵敗將卻能東山再起,全仰仗這個以一敵萬的二女兒,但沒多少人相信。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娃子怎么可能有這般本事?不過是為繼位造勢罷了。

  倒是另一種說法廣為一些造反派接受。有人聲稱早在魏末年間便見過樂安長公主,她從一開始就是長成了的女子身量,繼位時根本不是十三歲,而且樂安長公主長相既不像高祖也不像高國父,恐怕并非皇室血脈。如此一來,女帝的皇位來路不明,甚至惠帝的因病駕崩都有可能是人為。

  傳言歸傳言,女帝繼位以來,三十四年間,戰(zhàn)后的九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復蘇重生,且女帝勵精圖治,改革吏治,任用賢才,推行新政,各地百廢俱興,而今已有盛世之象;即便是十年前陳梁兵亂山河飄零時,女帝根基未穩(wěn),仍以雷霆手段釜底抽薪,背水一戰(zhàn),反倒借兵亂扶搖直上,祓除心懷叵測之人,借勢收歸大權。這些改變全九州有目共睹,即便不少人暗中恨得牙癢癢,百姓還是十分愛戴女帝的。

  倒也有不少人刺殺女帝,但終無得手。無人知道女帝的修為有多高,因為跟她交過手的人全都已經躺在黃泉之下了。

  莫看女帝平日里不喜奢華、平易近人,其實性子極銳利,尋常人難接其鋒芒,只是對親近之人才柔和幾分罷了。

  尚不待他行禮,女帝便擺擺手:“此處只你我二人。”意思是,連暗衛(wèi)都已回避了。

  “是?!迸蹖λ魍僭?,玄天承一貫對其恭敬。正欲呈上第三碎片,女帝卻指著棋盤問他:“可看出眉目?”

  “有一點想法?!毙斐幸娝鼓軙呵曳畔隆蛾庩栐E》的事,也有些驚奇,便順著她的話說道,“不過……錯了還能重新擺過吧?”

  蘇悅瀟笑道:“自然?!?p>  玄天承思考片刻,落了一子。

  蘇悅瀟在對面也落下一子,截住他的攻勢。

  見女帝似乎只是隨意落子,玄天承便曉得她關注的并非棋局本身,思緒流轉,忽然明了:“這是何處的生生不息陣?”

  “無極閣在遼西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份殘卷,這是外面的第一重陣法?!迸垡娝鲁觯苁菨M意,然而眸光卻是微冷,“生生不息后面連了不歸魂陣,一但棋局走錯,不歸魂陣會直接把殘卷絞碎?!?p>  “如此說來,是后來被設下的封印,而非當初卷軸碎裂時設下的‘天裂’?”玄天承也皺起眉頭,“那就麻煩了。即便解開了生生不息,也未必能取出碎片。”

  “這生生不息并非原陣,而是用逆位重新編排的‘影’。孤試了許多次,都沒成功。翁老幾個也都試了,解不開?!迸勖嫔行╊j然,然而只是一瞬便恢復尋常,“你說的對,只怕生生不息背后還有別的陣法。不會那么簡單?!?p>  “或許墨家《六爻錄》上會記載解法。”玄天承想起墨家那本傳說中流傳自上古的秘卷,眼里閃過掠奪的光,又說道,“不過,都說大道至簡,陛下隨心落子,未必不會是一種解法?!?p>  “油嘴滑舌?!迸圯p笑一聲,丟了棋,“也罷。如今連別的碎片都未歸位,暫且不必著急?!彼D而問道:“此去取第三碎片,可還順利?”

  玄天承擰眉道:“說來奇怪,‘天裂’破除時,無妄塔上的水晶應當會破碎??蛇@一路,我未曾遇到劫殺?!彼窒肫鹛摽罩兴坪踉诟Q視他的那雙眼睛,微微打了個冷顫,卻不言及,只取出懷中一直揣著的那個古樸的錦盒來。

  “不知他們打得什么主意。”女帝沉吟片刻,接過錦盒仔細端詳,一邊道,“總歸如今碎片在我們手中。時間不多了,必須加快速度?!?p>  錦盒打開,古樸的羊皮卷閃過淡金色的光芒,浮出金色的文字,轉眼又消失不見。這時才看見,羊皮卷邊緣有不規(guī)則的裂紋,顯然是被暴力撕開的。

  女帝難掩欣喜,站起身來,走到多寶玲瓏格旁,玉指覆上瑞腦消金獸的銅蓋微微一擰,咔咔一陣輕響,墻上吐出暗格來。又伸出食指對著凹型缺口一摁,啪嗒一聲,鎖扣打開。

  女帝取出里面兩個錦盒,又一推,暗格收回,與墻面完全融合,不留一絲縫隙。

  那兩個錦盒跟玄天承這個一模一樣,打開后,里面同樣殘破的兩張羊皮紙發(fā)生共鳴,發(fā)出幽幽白光。淺淡的金色文字浮現(xiàn),女帝凝聚靈氣,冰藍的靈力順著指尖游走到錦盒內部。她催動著靈力流轉,小心翼翼地注入每一個字符,良久,只見那金色文字輕輕跳躍變幻,融匯出隱隱約約的山河圖來。

  “北山南?!迸郯櫫税櫭迹暗谒乃槠谀辖狭?,且同樣已經被破除了‘天裂’,能夠被自由攜帶?!?p>  “又與南疆有關?破了‘天裂’?”玄天承也皺起眉頭,電光火石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罕見失態(tài)地脫口而出,“莫非是當年被從葉家奪走的那個?”他眉間隱隱有了怒意,當年,究竟是誰重傷了楚國夫人,奪走了碎片,才導致葉家覆滅時無人能夠支持?

  “或許?!迸鄢脸恋馈W鳛榫醯乃谝凰查g聯(lián)系到了多方的關系,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她思考片刻,說道:“第四碎片可能牽涉眾多,而且我能感應到西南方向與南疆有數(shù)股強大的力量。既然‘天裂’已破,這次你不必親自去了,讓人帶碎片回來便是?!?p>  因為找尋《陰陽訣》碎片茲事體大,女帝一貫只讓他親手交接,這回竟一反常態(tài)派人去?玄天承心中微驚,卻還是道:“是。我會吩咐下去?!?p>  女帝指節(jié)輕輕叩著桌面,似乎是在沉思著什么,片刻說道:“延之,西南那邊,你們千萬小心。我知道,你和致明已經做了許多準備,但他們畢竟都是數(shù)百年根深蒂固的勢力?!?p>  她微微嘆了口氣,想起來十年前愛子所受的牢獄之災,心臟似被凌遲,“我并不愿你們冒險,但時間不多了?!彼幸粍x那劃過身為母親的憐惜,轉瞬就變?yōu)闅⒎ブ畾狻?p>  玄天承眼尖瞥見她袖口被靈力化去冰霜后殘留的一點水漬,身形微微一顫。他心下沉沉,卻是恭敬地行禮,許下諾言:“陛下,臣定當與殿下戮力同心,掃除西南積弊?!?p>  女帝笑起來:“去吧,鎮(zhèn)北侯。等平了西南,還有的是你與致明施展拳腳的時候。”

  *

  夏攸寧照舊送玄天承出來,一邊悄悄說道:“陛下重用侯爺,便不會賜婚,那是好事?!?p>  玄天承聽出來夏攸寧的好意,只淡淡笑了笑。對于這些與鎮(zhèn)北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人來說,他的仕途與婚姻的確重要。但他心中卻在想其他的事。

  女帝剛才說,平了西南,才是他與梁王施展拳腳的時候,一瞬間勾起了他原本強壓下去的心思。

  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這是十三歲,女帝叫他到乾元殿去時,在他心中種下的種子。

  可是……

  他在乾元門停住了腳步,不顧夏攸寧詫異的目光,看向寧壽宮的方向,思緒飄忽。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也曾橫刀立馬,笑傲疆場。歸來舌戰(zhàn)群儒,縱橫捭闔。那些少年時代短暫的幻夢,曾讓他一度恍惚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和一個普通人一樣,讀書習武,建功立業(yè),修身齊家,定國安邦。

  可如今都該醒了。

  御道上的那一幕此刻又針扎似的在他腦海中翻涌起來。盡管他可以不在意沈煜一個孩子的話,可寧壽宮呢?張燁呢?

  他與那個人的牽絆是如此之深,或許余生都將繼續(xù)活在陰影之下,游弋在乾元殿和寧壽宮之間。

  況且,他自出生便被賦予了無法逃脫的使命,那是逃不開的血緣牽絆,枷鎖般的眾人的期望。他需得永遠雙手沾滿鮮血,直到使命終結,或是死去。

  他如今只能竭盡所能,輔佐女帝與梁王完成這“河清海晏、國泰民安”的心愿罷了。而答應冒極大的風險尋找《陰陽訣》碎片,使用血脈中的力量破開“天裂”,卻是源于對于那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萬死不辭。

  玄天承謝過了夏攸寧,牽了馬出宮。恰過了承天門,正往禁城大興門而去,長街盡頭卻有一人策馬而來,雙馬相望,玄天承翻身下馬,遙遙揮了揮手。

  那人也勒了馬韁,摘下銀白的頭盔,露出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遙遙地笑起來。他穿一身半舊的銀甲,踏著厚重的軍靴,跳下馬,沉重的甲胄只發(fā)出極輕的響聲。

  “好久不見。”玄天承牽馬近前,笑起來,“穿成這樣,從大營直接來的?”

  “侯爺行蹤不定,這會兒不趕著來見,下回不知道又在哪里見了?!眮砣苏翘K凌遠,半點沒有王爺架子。他胡亂拍了拍銀甲上的草木灰土,笑道:“從大營直接來的。一宿沒睡,是有點臟亂?!蹦腥松砹繕O高,寬肩窄腰,笑起來十分正氣。

  蘇凌遠打量著玄天承的衣著,說:“你不也這么來了?來見母皇,也不梳洗一番。虧得是母皇不計較?!彼叩浇埃吐晢柕溃骸耙宦房蛇€順利?有人跟著么?”

  玄天承搖了搖頭,示意摯友放心:“無事。都解決了。”頓了頓,問道,“可是要對鎮(zhèn)南關出兵?”

  “瞞不過你。”蘇凌遠嘆了口氣,“鎮(zhèn)南關形勢嚴峻,出兵是遲早的事。母皇卻并不愿兵權再落入別人手里。”

  玄天承何等敏銳,心便沉了下去,半晌,才道:“西南形勢箭在弦上,襄陽侯等害你之心從未止歇。你此去多加小心?!?p>  蘇凌遠眉目凝了霜色:“險也需去。要平西南,先要定鎮(zhèn)南關。倒是你……”他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是否過于急躁了些?這樣大范圍地滲入,我認為他們不可能沒有察覺。若是我們并沒有徹底掌握他們的勢力,或者時機不當,他們干脆提前起事,又該如何收場?”

  “你說的,我考慮過?!毙斐谐谅曊f道,“但不能再等了。他們大批量地私鑄銅錢、走私軍火、訓練軍隊,只怕是已到了萬事俱備的地步。”

  “也對。這毒瘤已經養(yǎng)了太多年,不如便戳破了好?!碧K凌遠想了片刻,還是贊同了摯友的想法,心中想起兩年的牢獄之禍與葉家的血海深仇,素來爽朗的眸子也籠上了陰郁,“這么多年的賬也該算一算了?!?p>  其實他并不愿因此挑起戰(zhàn)爭,將南方百姓再度扯入水深火熱之中,多年來在南方的苦心布局合縱連橫便是出于這個考慮。但若是無路可走,他也不介意用戰(zhàn)爭來平息一切。蘇凌遠垂下的眸子中飛快地劃過什么,再抬頭時又是爽朗的笑意:“難得聚一次,去喝個酒。正巧阿凌今日不在家?!?p>  “好啊。”玄天承應下,又笑道,“我倆這副尊容……還是先回去梳洗吧?!?p>  二人各自回府梳洗換了便裝,才來到聚福記吃飯。

  這家酒樓是上京貴胄子弟常來的,貴客們都在此地留有長期的包間。老板按著兩人習慣,不點歌女舞姬,只管上了幾壇好酒。

  大堂里人聲喧嘩,唱戲的花腔婉轉,唱著《浮世歡》《千金笑》中的名段。

  盛世之下,戰(zhàn)后出生的年輕的公子小姐都愛聽那些才子佳人愛恨嗔癡的戲文,連絲竹管弦都是軟綿綿的。

  包間的門關上了,將一切嘈雜隔絕在外頭。

  蘇凌遠先給玄天承滿上酒,然后才給自己滿上,仰面一飲而盡,“你我小半年未見,本想留你在府中住些日子,看來要被鎮(zhèn)南關的事情攪和了,我先自罰一杯?!?p>  “殿下客氣了?!毙斐幸哺闪?,給二人都續(xù)了酒,問道,“鎮(zhèn)南關的事是否另有蹊蹺?南疆王過世,雖然他們聲稱要起兵報仇,可幾個王子兄弟鬩墻,內部亂得很,根本沒有兵力對外??山鼇硭麄儏s像是轉了性,一致對外了。你的探子可有探到什么異常?”

  “據(jù)說南疆王死前把王之令留給了九公主,如今蘇勒牧和阿蘇納提都不能名正言順繼位?!碧K凌遠擰眉道,“之前的確是內亂不止。但幾天前,蘇勒牧和阿蘇那提似乎達成了協(xié)議,暫且和平共處,不爭奪王位,轉而集中全國兵力攻打鎮(zhèn)南關。”

  “可即便是舉全國之力攻打鎮(zhèn)南關,也未免不自量力。莫非……”想起自己線人的密報,玄天承隱隱有些不安,卻還是按捺住了,轉而說,“活尸的事有眉目了么?與八年前的是同一人操縱么?”

  一月前蘇凌遠暗中趕赴永州,是因為接了密報說有少量活尸出現(xiàn)在邊境,于是前去查看并剿滅——這種術法凝結的東西太過邪乎,盡量不能讓民眾看到進而引發(fā)恐慌。但在剿滅活尸的過程中,他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陳梁余黨操縱活尸的痕跡,因而猜測活尸與當年大禍的聯(lián)系。于是一月來一直走訪兵禍的幸存者,詢問當時情況,暗中追查。

  蘇凌遠沉默下去,半晌才說:“按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很可能的確是?!?p>  玄天承“啪”地放下了酒杯,斥道:“賣國求榮的東西!”便是這些該死的人,當年與南疆勾結,借著活尸,害了葉家上下數(shù)百口人!他眸中現(xiàn)出沉痛與憤怒之色,原本的冷靜自持通通消失不見。

  蘇凌遠同樣有些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但還是玩笑道:“倒少見你這般激動。往日里這樣的話該是我說的?!?p>  玄天承這時已恢復了平靜,悶了口酒,說道:“我只是覺得可笑。葉相和夫人一生為社稷殫精竭慮,卻落得如此悲涼?!?p>  蘇凌遠給他續(xù)上酒,心中卻也滌蕩起萬般思緒。

  那個被千夫所指的,世人傳言盜取兵符劫走小殿下的楚國夫人江翊寧,最后是在一個山崖之上,以萬箭穿心的姿勢力竭死去。

  當剛剛出獄的蘇凌遠不顧滿是刑傷的身體率領軍隊趕到時,楚國夫人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見到他來,江翊寧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致明……你來了啊?!?p>  “師父!”在獄中飽受折磨也未吭過一聲的少年,此時淚流滿面,在黑夜中屈膝跪了下去,沉沉頓首,眼眸猩紅,“您撐住,我?guī)チ粝晒龋笙壬饶?!?p>  “不……我……大限將至……快去救你妹妹……”楚國夫人卻只是搖了搖頭,在痛苦中勉力中說著話,“他們……不會放過小殿下!他們要的更多!”

  “不,不會的,先生一定能救您……”少年狠狠抹了把臉,想要抱起師父??赏感囟^的十幾支尖利的箭頭讓他一時無法下手,只好先給師父喂下了保命丹,接著查看脈象,準備輸送靈力為師父續(xù)命。

  可一摸脈象卻是駭然。師父全身筋脈卻好像在數(shù)日之前就被人寸寸震斷了!少年頹然地問:“怎么會這樣……是誰做的?當今世上,還有誰能夠傷到您?”

  “致明,別費力了……”江翊寧偏頭吐了口血,似乎是被血沫哽住,聲音越來越啞,又似乎因為用了力氣,反倒清晰起來,“你聽我說,他們帶著小殿下,往益州方向去了。你快去追……不然,就來不及了……”

  蘇凌遠含淚點頭,卻是拔劍用巧勁削斷了箭頭,將她輕輕抱了起來。

  “傻孩子……”江翊寧看著他帶傷卻堅毅的臉頰,有些無奈,“你這樣……要怎么和你的下屬解釋?”

  蘇凌遠通紅著眼睛,身形挺拔且堅定:“師父不曾叛國,無需解釋?!彼艘凰?,聲音哽咽地喃喃,“若早知是這般可笑可恥的‘昭雪’,我不如繼續(xù)在天牢呆著?!?p>  “胡說……”江翊寧呵道,卻因為已經力竭,只有氣聲。她定定看著他,目光帶著決絕,“將我,以反賊之身帶回上京……”

  “欺師滅祖之事,恕弟子不能從命!”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這句話。他當然明白師父的苦心,兩年身陷囹圄,他怎會還不明白?可是他不甘!天理昭然,怎容得魑魅橫行黑白顛倒?他忍不住又流下淚來,咬牙道:“師父,我?guī)阆律?,您一定要撐??!”一邊竭盡全力輸送靈力為她保護心脈。

  他明知會引火燒身,可那又如何?他已在天牢受盡折磨,大不了再回去呆著!

  可他沒想到,師父竟然傷重至此!即便服下了保命丹,即便他一直在輸送靈力,師父還是在半路便斷了氣。只留下最后一句話,“封印……第四碎片被奪去……一定要拿回來……阿臻……一定要找到阿臻啊……”

  八年過去,他還是記得自己那一刻的絕望,抱著師父逐漸冷硬的身體,跪倒在半山坡上,卻因為身后不遠處等著他的大軍,不敢放聲大哭,只是渾身劇烈顫抖。

  然而他的崩潰只能有那短短的片刻。

  他很快便站起身來,冷聲吩咐:“昔年師徒,本王已情至意盡。即刻押送罪犯進京,聽候陛下發(fā)落?!?p>  他說出“押送罪犯”的時候,心中似在滴血。能如何?他能如何?甚至將士們的親人都“被葉家所殺”。他無力對著所有義憤填膺的人解釋,面前還有叛亂等著他去平定,而他自己,還需要平叛的軍功去震懾對他虎視眈眈的人,證明自己與陳梁兵亂與自己的師父與葉家絕對無關。

  他甚至無法讓師父入土為安。

  那是他多少年夢里輪回的悲憤與不甘!

  他無時無刻不想踏平西南,將當年所有罪魁禍首繩之以法,以告慰師父在天之靈??稍绞强拷且惶欤驮叫柚斏?,絕不可操之過急,功敗垂成。

  那樣深切的感情,日復一日地深埋進心底。時至今日他已能穩(wěn)穩(wěn)地控制住自己,甚至能在摯友表現(xiàn)出同樣的憤恨時玩笑勸解。

  他端起酒與玄天承碰了杯,舒了口氣:“幸好你設法安葬了葉相與夫人,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那年,是玄天承設法從死牢里弄來一具尸體,換出了楚國夫人的遺體,又冒了大風險收斂了葉相的頭顱和尸骨,在鳳林山一處溪澗旁旁將二人安葬。

  “葉相和夫人都曾指點過我的課業(yè),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再說那時你在風口浪尖上,我身份比你方便。”玄天承想起那時二人夜間偷偷前往祭拜,在墳前磕頭謝罪,承諾必將為葉家昭雪,許下平定西南的宏愿,只覺心血滾燙,“當日我便說過不必謝,今日也一樣?!彼罩票抗獬撩C,“致明,夫人在天有靈,必不會怪你?!?p>  蘇凌遠微微點頭,擺手道:“罷,不提葉相與夫人了,徒增傷感。關于活尸,我倒想請教你。那施術的人如今似乎只需一點血肉便可凝結活尸,這樣一來便不能像從前那樣用殺死普通人的方式來殺死活尸。你可知除了用靈力粉碎之外,還有什么對付活尸的方法?”

  玄天承沉吟,糾結片刻,說道:“活尸,歸根結底是術法,要破解只能也用術法。目前看來,只有盡快找一個懂術法的?;蛘摺裎业奶煜職w元‘凈’,或者你妻子的瀟湘劍訣所帶的神木之力,這一類型的魂力。”頓了頓,又說,“當然,以你的修為,用靈力對付活尸綽綽有余?!?p>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說道:“應急用的,撒到活尸身上即可。我手頭只有那么多,你到鎮(zhèn)南關前我盡量再做些出來。倘若到時情況真難以控制,就傳信給我,我一定趕來?!?p>  蘇凌遠倒有些驚訝了,接過那平平無奇的小瓷瓶,打開端詳了許久,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于是笑道:“我還真是問對人了。延之,沒你不行吶?!?p>  玄天承徑自倒了酒干了,說道:“還是那句話,此去鎮(zhèn)南關,一路小心。我近日得去一趟南方,應當是趕不上給你踐行了。今日我們喝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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