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慧的丈夫那日賣紅薯回來便生病了,那幾日天氣陰寒,他冒雪出門,披雪歸來,病來如山倒,進屋后便倒地不起。已經(jīng)躺在床上三天了。家里米缸空了,趙曉慧一早起來,看了眼床上的丈夫,便去地窖里搬了幾框紅薯,騎著三輪車就出門了。
從山村到鎮(zhèn)上,要騎約一個小時的車。連日的雪,使得道路非常濕滑,她小心翼翼的騎著,這是她第一次出門擺攤,以前都是她丈夫去賣。
趙曉慧和丈夫都年過半百了,幾個子女都外出打工,常年不在家。趙曉慧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山村里,鎮(zhèn)上也就逢年過節(jié)時去幾次,繁華的小鎮(zhèn)讓她感覺恐懼,她裹著厚厚的頭巾,騎到了一個小區(qū)的門口。依著一個賣菜的老人,擺開了她的貨物。
枯黃的臉,黑灰的指甲,粗糙的手掌……一看就是個樸實無華的鄉(xiāng)村婦女,沒有背景,沒有錢財,老實可欺,連身旁賣菜的老人,都當她是空氣,那老人招攬客人的時候腳都踩到她的紅薯了。
趙曉慧默默無言,也不說什么。把紅薯往旁邊攏了攏。她不像其他幾個賣菜的那般巧言滑舌,她安靜的等著客人自己來挑選。
可奇怪的是,連著半天都沒有賣掉一個紅薯,她有點焦躁,看著小區(qū)里車來人往的熱鬧,身旁賣菜老人忙碌的身影,自己的攤前冷冷清清,她失落地嘆氣。
這時,來了一個騎摩托車的中年男子,戴著一個頭盔??粗能嚭偷厣系募t薯。
猶豫了一會,他走到趙曉慧面前問:“紅薯怎么賣?”
趙曉慧看見這個男人,連忙說:“十元五斤?!?p> 男子掏出一張百元整鈔,說:“來二十斤?!?p> 趙曉慧看著錢有些發(fā)愣,并沒有去接,她不太會看真假,就想找旁邊老人問問,可老人很忙,根本不理會她。
趙曉慧半天都沒有生意,忽然有人一下買掉三分之一,想來定是開心的??伤齾s面無表情,看著那張百元紅鈔并沒有急切的接。男子看她猶豫著翻出帕子,帕子里包著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零錢,男子忽然又把錢收回了口袋,慌忙說:“算了,我不要了?!?p> 趙曉慧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擺弄著紅薯,目送男子騎著摩托車進了小區(qū)。
那騎摩托車的男子叫陳財,時常在各個小區(qū)門口觀察新來的攤主,看到那些老實巴交的,生意不好迫切要賣的,他就會從他那疊假鈔中抽出一張。
即便他被拆穿了,他也毫無顧忌搶點東西,猛踩油門火速離去,留下一陣嗆鼻的汽油味。那些擺攤的見了城管都抱頭鼠竄,任他們也不敢去報警,警察也不會為了一百塊把他怎么樣。所以誰也奈何不了他,他已經(jīng)這樣作案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時間久了,很多人都精明了,見到騎摩托車的給整百的都會小心謹慎,陳財已經(jīng)很難下手了,這一個星期他就只在一個賣紅薯的老頭那里花出一張假鈔,那個老頭找完錢才發(fā)現(xiàn),他拼命騎著三輪車追陳財,可即便氣喘吁吁,三輪車怎么可能趕得上摩托車呢,不久就被陳財甩開了幾條街。
隔天,陳財上街尋找目標的時候,聽說昨天那追他的老頭在一個拐彎處被一輛疾馳的車給撞了,當時人就不行了,聯(lián)系不到家人,送到醫(yī)院就死了,尸體放在二院的停尸間。
陳財聽到后毫無內(nèi)疚,還覺得老頭自找的,為了追一百塊錢就喪命多不值。他依然流竄在各個小區(qū),只是這幾天他都沒得手過。
今天他再次來這個小區(qū)門口,發(fā)現(xiàn)一個老婦在賣紅薯,那輛三輪車讓他特別熟悉。他忍不住就在遠處盯著她看,那老婦生意冷清,神色焦躁。寒冷的風雪凍得她面色蒼白。
陳財想起了自己年邁的母親,那個常常在風雪天出門賣水果的農(nóng)婦,為了博取同情會拉住那些年輕純真的少年少女,說自己一天都沒吃飯了,懇求他們買自己的水果。那些年輕的孩子多半會憐憫她,哪怕她賣的一斤少半斤,哪怕她十幾元一斤的翻三倍價格賣,那些衣食無憂的孩子哪里會討價還價。陳財想到這點,頭盔下的臉是冷酷的,他推著摩托車過去,詢問紅薯的價格。
聽到價格后,他冷冷一笑,之前的老頭才十元八斤,這老婦十元五斤,差了三斤。應(yīng)該不是一家人吧。
陳財掏出那張假的不能再假的百元紅鈔,那老婦并不著急接,卻是先掏出一個破舊的臟兮兮的帕子翻了翻,帕子里包的是零零碎碎的幾張十元和五元紙幣,夾著一張雙人的黑白照片。陳財看見那張照片上的老頭和老婦依偎在一起對著前方裂嘴而笑,那老頭赫然是那天追他而喪命的老頭,那雙眼睛似乎正盯著陳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