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們松綁?！?p> 楊晉走上前給那兩人松了綁，林英潮的這個院子不算小，就算他們有要跑的心思也躲不開這么多人的眼。
況且那兩人顯然也沒動要跑的心思，大概是覺得跪著屈辱想站起來，但剛一動身就又被楊晉一掌按了下去。
李明安看這兩人的樣子，已經(jīng)過了而立的年紀(jì)，絕不是無牽無掛的人，看透了他們心底的牽絆，漫不經(jīng)心地張口說道：“我可以放你們走。”
雖沒指望他們會感激涕零，但沒想到其中一人氣焰囂張的叫喊道：“哼，既為刀下囚，是條漢子絕不怕死！”
李明安看向另一人，語氣里帶著掌握人生死的蔑視：“你呢？”
那人本來低著頭，聽到李明安的問話抬起頭來，眼光盈盈地閃著波，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李明安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到這人的面前，往下趴著身，細(xì)長的桃花眼閃著精光，“我無意要你們的命，在我眼里，你們這種人，多死一個還是多活一個都無所謂。”
然后直起身往后走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問道：“我想要一個真相，只要你們能說出來，我一定放你走，或者是放你們走。”
在冰涼的石磚上跪著弄的渾身發(fā)冷，卻不知道為什么身上流了這么多汗。
劉戒本就是抱著殺心來的，大丈夫生于天地間，早就把生死看做了鴻毛?？墒嵌裱矍暗睦蠲靼沧屗X得，或許死并非世界上第一大難事。就這樣被她貌似不經(jīng)意的瞥一眼，他便覺得自己的命好像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她手上一個不值錢的物件。
太可怕了。
劉戒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zhèn)定些，揚聲問道：“你想打聽什么！？”
李明安知道那個不說話的雖是個好掌控的，但也是個不中用的，她說這些半示好半威脅的話，本就是想逼這個硬氣的服軟。
抬兩步走到他面前，面色鎮(zhèn)定，毫無表情：“只要你能告訴我，明澤君子是怎么死的?！?p> 劉戒腦子轟地一聲，他好像又聽見了兒時隨父打獵時東部大澤塌陷的聲音，十足的震驚，十足的不敢相信。
眼睛瞪的渾圓，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上下打量了一眼，嘴巴張大狠狠地呼吸了兩口空氣，然后問道：“你是……李明安？”
李明安沒理他的話，桃花眼稍稍瞇著，對著楊晉說到：“把這個人拉下去，交給林英潮處置了。”話罷眼睛撇了撇劉戒身邊那個不頂事兒的人。
楊晉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領(lǐng)想要把他拎起來，沒想到竟被劉戒一把攔住了手腕。
“你不能殺了他！”劉戒沖李明安吼到。
楊晉掙了掙竟沒能掙開，也抬頭看向李明安。
殷離上前幫忙，抽劍就抵在了劉戒的脖子上。
劉戒并不在意殷離的劍，只是滿眼怒氣地看著李明安。
李明安緩緩上前，抬臂握住殷離的手把劍拿開。背著手把臉貼近，好看的眼睛盯著眼前更顯凌厲的丹鳳眼：“你想談條件，怎么也得亮出你的本錢不對？我能在這亂世安然活著也絕非一個稚童，你大可不必誆我。若你能把當(dāng)日的實情盡數(shù)告知，我定放了他?！?p> 劉戒心里動搖了。
這場刺殺本就是無謂的，是劉戒帶著他這兩個兄弟來的，雖然料到最后無法全身而退，但沒想到會如此慘烈：沒殺了令王爺還賠上兄弟的性命。
劉戒想再為兄弟博一次，滿口答應(yīng)道：“好，只要你能放了他，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p> 聽到劉戒的話旁邊那人騷動起來：“不！不必放了我！我本就是廢物一個！你放了阿戒！”
李明安看著他眼里的瑩瑩淚光，卻感受不到半分的情真意切，成王敗寇靠的是算計和勇氣，若是哭一場什么都能解決，那還有那么多的災(zāi)亂和心碎。
李明安直起身子，如同看一只將死的螞蟻，盯著那個早已癱軟的人：“你想和我談條件？”
那人左右搖擺眼神惶惶：“我沒有什么可以做籌碼的，若阿戒的消息能讓你放了我，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求你放了阿戒，讓我替他死！”
李明安看著他孩子似的神情，不由得發(fā)笑：“你若是這般蠢笨，就算我放了你，你也前路堪憂吶?！?p> 李明安看了一眼劉戒，他的樣子明明什么都明白，卻是不愿意說出來斷了旁邊這個人的希望。
“既然阿戒不愿意做這個傷你心的惡人，我來告訴你吧。”李明安抬起手腕，手掌往下一壓指著劉戒，“他，是一定得死的?！?p> 李明安眼神示意楊晉松開那個人的衣領(lǐng)，劉戒也自然而然的松開手。
李明安眼神坦然地對著那人說：“十個你我也不信能有傷了令王爺?shù)哪芰Γ粋€他，我就得防著?！?p> 劉戒也不轉(zhuǎn)頭看那個人頹喪的樣子，只是目光炯炯的看著李明安道：“不必多說，你放了他就是，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p> 李明安讓楊晉把旁邊這個人帶了下去，不經(jīng)意般對著劉戒道：“說吧。”
劉戒沒了束縛站起身來，“我有個疑問?！眲⒔溟_口道：“你怎知我一定知道明澤君子的死因？”
李明安看著劉戒高自己一個多頭的個子，他站起來自己就要抬著脖子跟他講話了，不自覺皺了皺眉，往后走了兩步看著舒服些了，才開口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兄長那場與湘南王的戰(zhàn)事，你一定置身其中。因為只有親歷才會有這么強烈的、熾熱的想要殺死魏姓人沖動。”
“我讓你說真相，只是想多打聽一些關(guān)于明澤君子的事情，多人多語，說不定就能拼一個真相出來?！?p> 劉戒低頭嘆了口氣：“我是恨魏無庸，他心小如針，誅殺忠良，若我活著一定還會反他！”
“但明澤君子不同，他出凡脫俗，盡自己最大能力止了那場戰(zhàn)爭，我等湘南萬姓子民感激不盡?！?p> 看著李明安，語重心長地說：“那時我本來是受命跟著沈先生一起護送小公子去殷官城的，可沒想到一場暴雨讓我和他們走散了。我便順著北上的路尋找，就逢到了明澤君子的死訊。”
“我人微言輕，雖知其中有詐但具體的情況無從得知，一路打聽只是有個零星半點消息，聽說明澤君子在半路上飲了毒酒?！?p> 李明安聽了這些，心里卻沒有多大的波動，反倒覺得心里的大石頭放下了，畢竟自己單方面的猜測有一個不相干的人來證實了。
這樣的證實才不偏不倚，盡是實話。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但我不能留你一命?！?p> “如此深仇，你不會輕易放過令王爺?shù)?，居其位謀其事，我既然要保護令王爺，就容不下你這個威脅?！?p> 劉戒早已看淡了生死，聲音舒闊地說：“我本無意偷生，一切由你?！遍]著眼睛梗著脖子，一副安然受死的模樣。
只聽刺啦一聲，李明安轉(zhuǎn)身抽出了殷離的佩劍，伴著劍風(fēng)撞開金屬碰撞的聲音，一劍劃斷了劉戒的發(fā)簪，削下了一縷烏發(fā)。
劉戒披著頭發(fā)，震驚地睜開眼：她要放自己一命！
只聽李明安幽幽開口：“今日我就當(dāng)你死過了，我絕不是一個會發(fā)善心的人，實在是因為我兄南伐之事，我姓欠你湘南王府良多，我只盼你能護好那小公子。當(dāng)日我自信殷官城是個安然之所，故苦留小公子在城里，但今日得知家兄枉死，殷官城與魏氏之戰(zhàn)在所難免，恐殷官城再也不能護他周全?！?p> 又感嘆地說：“你們所行之事無異以卵擊石，難見天開。魏無庸小肚雞腸，我知你們行此舉都抱了必死的決心，想要在青史上畫一處朱筆，留他一個萬世的罵名?？赡銈冞@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作為，終歸得不償失?！?p> 李明安停了停，嘆了口氣：“你們軍中自有軍師，我不必多說，你回去只需告訴你們的將帥，若有一日你們走投無路，我殷官李氏愿意庇護那個小公子。我守城三萬將士就算戰(zhàn)至最后一卒，也會護佑這個小公子平安?！?p> 劉戒跪下朝李明安磕了個頭，李明安連忙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劉戒感動的說道：“公子大義！剛一直聽公子兩句不離那個令王爺，本以為公子是個只想著茍且偷生沒有骨氣的，而今聽君一席話，劉戒自愧不如！”
李明安不愿多做解釋：“當(dāng)日見你們的沈先生時我就說過，我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p> 彎身朝劉戒行了個揖：“這個令王爺，不管他是否有罪，我還是想護一護的，還請閣下通融。”
看著李明安向自己行揖，劉戒勉強道：“我敬佩公子的胸懷，在此答應(yīng)，我絕不再參與行刺令王爺！但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若能殺了他，我們離留朱青史的目的就更近些，以后免不了還會有人前來行刺?！?p> 李明安明白地點了點頭：“多謝，以后的事我自有打算?！?p> 又對他說：“我會讓人放回去你那個同伙，但是你不能再見他了，畢竟劉戒是個會威脅令王爺性命的人，他已經(jīng)死了，而你，只是一個全心全意保護魏小公子的人，你是因為小公子才活著的?！?p> 劉戒聽得出李明安對小公子的照念，大方答應(yīng)道：“我明白，我回去后自會遠(yuǎn)離前線，不見親人，直奔去找小公子，一輩子守在小公子身邊保護他。”
劉戒走到院墻邊，回頭看了一眼李明安，看著她站在院子中央榮辱不驚的樣子，好像囊括了天下間萬千的變化。
沖著李明安說道：“人世險惡，李公子珍重?！?p> 話罷就越過院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