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喜吃酒
薛定柔做了個夢,如若往常,他夢的都是與先賢談經(jīng)論典,或坐著或站著,對風(fēng)月吟個詩做個對什么的,往往得了什么佳句,醒來還要揮筆記下。頭一次在夢里沒命地跑,跑得披頭散發(fā)、跑得他爹娘都不認識他……
他邊跑邊求饒,“你別追了,別追了……”
身后的人沒回應(yīng)他,還是窮追不舍。
跑了太久,跑到他實在是跑不動了,停下來,手支著兩膝,上氣不接下氣的。他轉(zhuǎn)頭想看追他的人到那了,剛一回頭,就被追兵一個虎撲,撲倒在地!
那人見成功把他壓在身下,不由地哈哈大笑。伸手就往他衣襟里伸,摸出一包牛肉干,然后洋洋得意地揀起一片就往嘴里塞。大約是滋味太美,笑得分外燦爛。
這一次薛定柔終于看清了對方的五官。這個臭不要臉搶他牛肉干、驚嚇程度堪比女鬼的女人,就是方苔!
夢醒時分,薛定柔決定,以后見她,都要繞道三尺遠。
這廂方苔倒是睡了個好覺,只在起床后,看到桌上一方手帕的時候,想起薛定柔,覺得有些尷尬。但她一個在現(xiàn)代文明里長大的女子,也不覺得看到小男生裸上身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快便拋之腦后了。
方苔每天被一堆活計折磨得吐血,如何穿越回去這事更是毫無頭緒。
日子照樣過著。
這天清早,小亭子一見她起來,就熱情地給她介紹今天的早餐。
“姑姑、姑姑,你看,早上有你最愛的荷包蛋!”
荷包蛋!方苔盯著盤子里的蛋,咽了咽口水。被油煎過的蛋白翹起一層薄薄的金邊,毛毛糙糙的,襯著內(nèi)里的蛋白越發(fā)嬌嫩欲滴,正中的溏心蛋黃,更是……方苔直覺得大腦已經(jīng)停止了思考,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虔誠地,把它吃掉!
在旁邊目睹了方苔吃蛋全過程,小亭子咽了咽口水,道,“姑姑……你覺不覺得你……”
小亭子想說的是,她姑姑,進食狀態(tài)和平時狀態(tài)判若兩人。
“我怎么了?”
“沒,沒什么?!毙『⒆诱也坏叫稳菰~來形容她的姑姑,大概是先生教她的詞還不夠多。
“我去上學(xué)了?!彼焖俚鼗碌首?,溜了。
方苔看著小亭子的背影,想起來今天是要上山為小侄女找點草藥來著。見外頭天光明媚,就帶上工具、挎上腰包出門了。
這山中樹影婆娑,陽光斑斑駁駁,曬落下來照在青石小路上,當真是美極了。方苔心情好,效率也高,很快便采滿一包。
人生難得幾回閑啊,方苔在小路旁尋了個陰涼地兒,躺在石板上,閉眼休憩?,F(xiàn)在覺得,以前那種汽車手機的生活,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每天被信息資訊追趕,好像從來沒認真地沐風(fēng)納涼,聆聽蟲鳴和鳥叫……
方苔躺了一會,又覺得腳底有些不自在,起身把鞋一蹬、襪一摘,干干脆脆在這無人山中撒開懷來。
又躺了一會兒,方苔發(fā)覺嗓子有些渴,今天出門沒帶水壺。方苔瞇了瞇眼睛,嘴角曬脫一笑。古有人望梅止渴,今天她就來效仿一二。她閉上眼,左手支住腦袋,右手在空中比劃起來,想象著她有一個杯子,杯中有水……
薛定柔擦拭了下額角的汗珠,繼續(xù)沿著山路步行,今天挺順利的,一早就到鄰村跟師兄弟們換好書。經(jīng)過早上的攀談,他對幾個月后的考試更有信心了,嘴角上揚,腳步輕松地往拾春里走。
一路無恙,直到遠遠看見,路旁有個青衣女子,背對著他,躺在一塊石板上,右手在空中,不知比劃著什么。起初他也不在意,可隨著他往前,看見了女子的側(cè)顏。薛定柔整個人如墜冰窟,頓在了原地。
是方苔。只見她,右手在空中,做了個撒的動作!然后手指轉(zhuǎn)動,好像憑空握住了個什么東西,慢慢得往嘴的方向送,離到近處,雙唇輕啟……好像真飲了一杯液體,咽了咽,脖節(jié)蠕動……
其實陽光微灑,這一幕的方苔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足尖從裙擺微微探出,青衣美人,舉杯側(cè)臥。真真一副美人醉飲圖!
可薛定柔覺得蹊蹺,覺得畫面太過旖麗,覺得下一秒會有一只狐妖轉(zhuǎn)過身來,伸出長長的利爪,茹他的毛飲他的血……
他只覺得寒毛直豎,冷汗浸透了他的一扇,握住背筐的手指不由收緊。他屏住氣息,不敢發(fā)出一點動靜,慢慢后撤,直退到幾十步遠。換了一條路,一溜煙兒,逃了……
就這樣,方苔好長時間沒瞧見薛定柔,要不是今天百家聚在一起吃飯,她都快忘了有這號人物。
今日,吃的是喜酒,據(jù)說是村長家娶媳婦,家家戶戶都請了,每家可以派兩個代表來吃宴席。方巍有事,崔蝶衣正好手上一批繡品沒趕完,這好事就落到了方苔頭上。
到了中午吃飯的點,方苔領(lǐng)著小亭子來到了集會點。飯宴人還沒到齊,就已是極熱鬧的了。方苔剛過來,就有個老婆子,抓住她的手,給她手心里塞了兩塊糖……
“吃點喜糖,沾沾喜氣!”老婆子整個人喜上眉梢,笑起來十分精神,連滿臉的褶子也不難看了。
“多謝!恭喜恭喜!”換以前有人敢往她手上塞這樣兩塊粘膩膩的糖,還是徒手沒獨立包裝的。她肯定要炸毛?,F(xiàn)在呢,她盯著老婆子手腕上掛著的小籃子,只恨不能再多拿兩把。
方苔用舌頭攪動了下口中的糖,有梅子的味道,這滋味也太好了吧!
旁邊的小小人兒拽住她的衣袖,方苔低頭,見小亭子仰頭看她,泫然欲泣。
“嗚嗚嗚,姑姑,應(yīng)該有一顆糖是給我的吧……”
方苔挑了挑眉,俯視道,“小孩子糖吃多了,會蛀牙!”
這里的人,方苔也不大熟,就隨意挑了好夾菜的位置落座,只等一會開宴。
人越坐越齊,等待的間隙,方苔無聊地隨意打量四周,意外瞧見了薛定柔。
兩人就坐在隔壁桌,會場地小、桌子又多,桌與桌挨得特別近。正巧他也轉(zhuǎn)頭來看這邊,四目交接……距離近的,方苔都能看到薛定柔的睫毛,他的睫毛是這樣濃密細長的……
薛定柔見到她的反應(yīng)倒是很干脆,直接撤回視線,轉(zhuǎn)過頭去。
不是在這里遇見,方苔都忘了她很久沒見薛定柔了,而且從他剛逃避的眼神判斷,他在躲她?
方苔懵了,她有招他惹他嗎,瞧他把她視若蛇蝎,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確實招他惹他了……
那一連串的砸撲搶踩闖,謎之操作,方苔突然覺得沒臉回憶,自己是不是該找機會彌補下他。
“姑姑,上菜了!”小亭子興高采烈地招呼她。
果然食物的魅力是最大的,村長的致辭,方苔全當耳旁風(fēng),一心一意和侄女兩人,一大一小,掃掉每一道菜,戰(zhàn)斗力超群。同桌人見狀,連腸子也悔青了,在心里感嘆選桌不慎??!
等到紅燒肉上來,同桌人早有防備,三秒內(nèi)盤中肉就被夾光了,饒是方苔伸長手臂也只夾到一塊,像小亭子這種低齡選手更是連筷子都沒蘸到肉汁……
“姑姑!”小亭子哀嚎自己為啥沒夾到,紅燒肉可是她的最愛!
這……方苔面上的神經(jīng)都扭成了一團,天人交戰(zhàn)的結(jié)果是,又一次忍痛把到手的紅燒肉給了小亭子。方苔看著自己筷子上,欲滴不滴的醬汁,仿佛世間都少了顏色……
“來,你吃這塊?!币浑p筷子夾著一塊品相上佳的紅燒肉,放到了她碗里。
方苔視線順著筷子看過去,就見高雙林一邊收回筷子,一邊對她笑,“趁熱快吃吧?!?p> 哇,這人是天使嗎。方苔感謝幾句,立馬把紅燒肉塞進嘴里,果然,這紅燒肉就跟想象中一樣好吃!方苔得了便宜,又朝高雙林微笑致意,倒是他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看她了。
小亭子只挑她愛吃的菜下筷,中間連上好幾盤蔬菜,她都意興闌珊,直到后頭上了一盤松糕,熱氣騰騰的十分松軟……
方苔看到松糕上來了,也是有點愣,意料之外地沒有動筷。
小亭子美滋滋的吃了一塊,待再去夾,已經(jīng)沒有了。
“哇,姑姑,我好想再吃一塊松糕!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小孩子念念叨叨個不停,整個人在座位上扭來扭去,耍起無賴。
扭著扭著,還撞到了后桌的人,回過頭,三人皆是一愣。方苔在內(nèi)心低吼,撞誰不好,偏偏撞到薛定柔!
小亭子眼睛一瞥,剛巧,薛定柔盤子里有一塊松糕,干干凈凈地躺在那里等人食用。方苔也瞧見了……
“姑姑,我好想……”話剛說了半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方苔捂住小亭子的嘴巴,咬牙道:“不,你不想!”
酒足飯飽,方苔和小亭子兩人,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回家。方苔摸了摸今天的肚子,很是滿足,腦海里還在回味著廚子哪道菜燒的更好吃。
小亭子突然開口,用肯定的語氣道:“姑姑,我覺得高叔叔對你有意思?!?p> “啥?”方苔被驚了。
“你看他,從別桌換桌位到我旁邊。還給你夾紅燒肉,這不是很明顯嗎?”小亭子分析得有理有據(jù)。
“他換到你旁邊,你怎么不猜他是喜歡你,想娶個童養(yǎng)媳回家?給我夾紅燒肉,也許是想賄賂你姑姑我呢?!?p> “哇哇哇,你胡說!”小姑娘急得跳腳。
哈哈哈,這個鬼靈精,還不是她的對手。小亭子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又忍不住了,突然小小聲地說,“我不喜歡那樣的?!?p> 方苔逗她,“那你喜歡哪樣的?”
“我,我將來長大,比較想嫁薛哥哥那樣的!”
薛定柔?!她沒聽錯吧。
“你這小丫頭懂不懂,找老公是給自己找個依靠。你看這薛定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將來連你想吃只雞,他也抓不動,這未免太慘了吧。”方苔邊說搖了搖頭。
“姑姑才不懂嘞!薛哥哥是全村最聰明人,三歲能識字,五歲能作詩,學(xué)富五車,才通古今。是村里最最本事的人,將來一定能當個大官兒的!我看好多姐姐都喜歡他?!?p> 方苔瞪大眼睛看她,“你哪來這么多夸人的詞兒啊?!?p> “我們先生說的呀,他說他賭薛哥哥將來一定可以當上大官兒,讓我們好好學(xué)著點?!?p> 小亭子越說越興奮,眼里都是星星,“你知道嗎,薛哥哥過目不忘呢!那么厚的一本書,他翻一翻就會背了……”
方苔甩給她一個爆頭栗子,“小丫頭一天天想些什么呢,回頭讓你爹娘去學(xué)堂問問,先生平時都教點什么?!?p> 小亭子連忙拉住姑姑的袖子告饒。
一大一小,在田野山路間,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