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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由新生

第六十八章 滿地都是六便士

緣由新生 何者陶陶 4215 2021-06-30 14:44:22

    我把繭繭抱回房間,盡量安撫她:“繭繭,你別哭了,我現(xiàn)在要給老李打電話,他要是聽到你哭鼻子,可就要不喜歡你了?!?p>  這招對繭繭很管用,也可能是從李宥家里出來,脫離了那個環(huán)境她不再害怕,總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哭了。

  因為繭繭,我覺得哄小孩,好像也并沒有很難。

  但是我并不打算打電話給李宥,一是怕他一時接受不了,二是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開口,所以決定還是先打給程英桀,等他們回來,再慢慢跟他說。

  程英桀的手機一直都是放在書包里的,雖然學(xué)校不讓帶手機,但他每天都帶,可是他今天出去打球,沒有帶包。

  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還是給他打了一個,然后就在房間里聽到了熟悉的手機鈴聲—《十年》。

  繭繭跑進(jìn)房間,把他的手機取出來,指著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元尹”,對我說:“元尹姐姐,你不是說,要打給老李嗎?還說不喜歡我哥。”

  我接過手機,一慌不知道按到了哪個按鍵,然后就跳出來一條消息,是我回到2006的第一天,他和李宥跟我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在車上,李宥發(fā)給他的那條消息:阿桀,等下別下車,我想送元尹回家。

  然后繭繭扯扯我的衣角,說:“元尹姐姐,你也別哭了,我哥要是知道你這么大了,還哭鼻子,也會不喜歡你的?!?p>  我把手機還給她說:“我哭,是因為他沒帶手機,氣的?!?p>  最后我不得不直接打給李宥,但沒敢多說,我只說,他媽媽有點不舒服,但沒什么大礙,他盡可能早點回來就好。

  因為我檢查過傷情,他媽媽的傷,確實不算嚴(yán)重,都傷在表皮,雖然有些淤血和腫脹,但都是些輕微的挫傷,繭繭剛剛在家里給我找了棉簽和碘伏,我都已經(jīng)處理過了,確實沒什么大礙,只是情緒有點糟糕,需要李宥回來處理。

  但是,他到家的時候,幾乎是破門而入,著急得就像我剛剛跟他傳達(dá)的意思是,他媽媽快不行了。

  體育中心的籃球場,離他家里至少五公里,就算打車,最快也得10來分鐘,06年的碧園小區(qū),沒有電梯,他是爬樓梯上來的,但從我給他打電話到他出現(xiàn)在家里,只用了不到10分鐘。

  他一進(jìn)門,看到滿地狼藉,似乎就明白了一切,這讓我感覺,這樣的事情,一定不是第一次發(fā)生。

  “元尹,你先出去?!?p>  我知道,他現(xiàn)在一定很難過很心痛,但是他說話的時候,又很平靜。

  我倒寧愿他痛快地發(fā)泄出來,也總比憋在心里,憋得那么痛苦,要好很多。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李佐說,他是個要強的人。

  “好,有事叫我?!比缓笪页鋈ィ验T輕輕帶上。

  但我知道,他不會叫我,永遠(yuǎn)都不會,因為他是個要強的人,家里發(fā)生這樣的事,他不會想被我看到。

  我把繭繭的那副畫畫完,程英桀終于回來了,他之所以那么晚回來,是因為李宥走的時候,是笑著跟他說,他有事,要先走。

  所以,程英桀根本沒放在心上,一個人繼續(xù)心無旁騖地打球,玩夠了又坐車去“糕手非凡”把繭繭的蛋糕取回來,才興致勃勃地回來。

  他回來之后,我把畫交給繭繭,把繭繭交給他,然后出門去找李宥。

  但我一走,繭繭就哭著鬧著要跟我一起過去,我剛剛一直不讓她過去找李宥,就是怕她看到李宥媽媽,想起那個滿地狼藉的場景,因為誰也無法走出自己的童年,萬一給她留下童年陰影,我無法跟程英桀交待。

  而李宥,從小在這樣的家里長大,他的童年陰影,又需要多少的光,才能照亮。

  我把程英桀拉到一邊,跟他簡單地說明事情的原委,他就抱著繭繭說:“元尹姐姐,去叫老李吃蛋糕,我們在這布置一下,等老李過來,給他一個驚喜,好不好?”

  繭繭真的很好哄,也很聽程英桀的話,終于答應(yīng)放我一個人過去了。

  我出門之前,程英桀又不放心地叮囑我:“有什么事,隨時叫我?!?p>  因為剛剛我只是輕輕地把門帶上,他也沒有從里面把門鎖上,我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客廳已經(jīng)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剛剛地上的煙頭、玻璃杯的碎片,還有零星的一些血跡,都被處理得干干凈凈,空氣中還噴了清香劑,難聞的煙味被掩蓋得一絲不剩,一切恢復(fù)平靜,就好像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他家的格局,跟程英桀家里基本上一樣,兩室兩廳的房子,李宥應(yīng)該住在次臥。

  我打開房門,他的房間里有一股,淡淡的中藥味,跟他平時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而剛剛,我見到他媽媽的時候,她的身上,也依稀能聞到那個味道。

  他正倚在窗邊,翻閱手中的書本,少年眉眼俊朗,風(fēng)吹動白色的窗簾,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時隱時現(xiàn),落日的余暉灑下來,畫面定格。

  我想,這一幕和這個驚艷了時光的少年,也許我能記一輩子,在未來漫長的日子里,一遍一遍地回味,他一塵不染的樣子。

  他抬起頭,閃閃發(fā)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你來了?!?p>  然后我才想起,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我竟然忘了敲門。

  “對不起!”

  他搖搖頭,說:“沒關(guān)系,過來吧?!?p>  我靠在他旁邊的窗臺上,問他:“在看什么?”

  他把書移到我眼前:“《重返普羅旺斯》?!?p>  當(dāng)年的李宥跟我說過,他有全套的普羅旺斯,他很喜歡這套書,因為在書里,能看到遠(yuǎn)方的世界,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他姐姐一樣,去很多的國家,看很多的風(fēng)景。

  滿地都是六便士,有人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李宥就是這樣的人,即便生活有不可承受之重,依然憧憬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

  “阿姨,好點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把書放下,轉(zhuǎn)身趴在窗臺上:“嗯,好點了,剛睡下了?!?p>  我看著他放在窗臺上的書:“李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假裝堅強?!?p>  “我沒有假裝?!彼煊驳?,頓了頓,終于紅著眼眶說,“元尹,其實,我的確很要強,因為我不能憐憫我自己,更不能讓別人來憐憫我?!?p>  我轉(zhuǎn)頭看著他的眼睛,卻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我說:“你姐姐,把你托付給我了,我不是別人?!?p>  他一愣,問我:“我姐,都跟你說了什么?”

  “你姐,她說,在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在你需要她的時候,讓我替她,陪在你身邊?!?p>  他終于哭了,那是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他哭。

  我把他攬到我肩膀上,就像十佳散場那天,他讓我靠在他肩膀上哭一樣。

  我說:“靠著哭吧,舒服點?!?p>  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外,是一棵大樟樹,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枝丫茂密,但已經(jīng)滿樹枯葉,讓人感覺,再刮幾陣秋風(fēng),那些枯葉就會在這夜晚的燈光里飄落,碧園小區(qū)明明地處市區(qū)繁華地段,但秋天夜晚的小區(qū)道路,竟然比鄉(xiāng)村,還要寂寞。

  許久之后,李宥離開我的肩膀,打開房間的燈,但那一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床頭柜上,放著兩個藥盒,就是上次我在他課桌里,看到的鎮(zhèn)靜催眠藥,他趕緊把藥盒收進(jìn)床頭柜。

  “我都看見了!”我真的有點生氣。

  “元尹,你聽我解釋?!?p>  我平息了一下說:“好,我聽著?!?p>  我是學(xué)醫(yī)的,我現(xiàn)在,可沒有那么好騙。

  他把我拉到書桌前,讓我坐下,然后在我旁邊坐下來,欲言又止地說:“藥是我媽的,她有嚴(yán)重的抑郁癥?!?p>  他把“抑郁癥”三個字說得很很輕,我忽然有些后悔我剛剛的咄咄逼人,這是他的傷疤,我卻執(zhí)意要揭開,絲毫沒有考慮過,他會不會痛。

  “對不起?!?p>  他假裝堅強地笑笑說:“沒關(guān)系,你是我姐安排在我身邊的人,你有權(quán)知道?!?p>  我忽然在想,如果,正如李宥所說,他媽媽有很嚴(yán)重的抑郁癥,那李宥高考結(jié)束之后,她忽然離世,會不會就是因為抑郁癥,自殺的?

  “李宥,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這么問...但是...”

  “沒事,你問吧?!?p>  “你媽媽...有自殺傾向嗎?”

  他轉(zhuǎn)頭,側(cè)過臉去,說:“有。元尹,謝謝你一直都沒有問我,為什么小時候,我會忽然離開醫(yī)院離開你?!?p>  其實我之所以不問,是因為程英桀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他是因為他媽媽,才離開的。所以這件事,在我這里,其實已經(jīng)釋然了。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因為那個時候,她喝了很多洗潔精,在醫(yī)院搶救,我很著急,來不及跟你解釋,我后來回去找過你,但你已經(jīng)出院了,對不起元尹,是我,把你弄丟了?!?p>  我安慰他:“那些都過去了,但緣分是很奇妙的,你現(xiàn)在又找到我了,而且我也早就原諒你了,所以,你也原諒你自己,好嗎?”

  他點點頭,然后目光飄到窗外,喃喃自語道:“可是,明明洗潔精那么難喝,她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喝下去那么多的?!?p>  我心里一怔,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李宥總是說,學(xué)校食堂的湯,有洗潔精的味道。

  原來,他真的嘗過。

  我說:“即便阿姨的事情讓你很痛苦,你也不能這樣,傷害自己,不是一個好辦法?!?p>  “沒事,就喝了一點點,太惡心了,都吐了,他們不知道?!彼p描淡寫地說。

  他說的他們,是包括他爸爸嗎?

  那李宥現(xiàn)在這個爸爸,真的是他的親生父親嗎?雖然他和李宥,氣質(zhì)上看上去,就是父子,但他的行為,根本不像李宥的爸爸,該有的行為。

  “李宥,你爸爸...”

  他打斷我說:“沒事,現(xiàn)在我長大了,我在家的時候,他不敢?!?p>  以李宥現(xiàn)在的身高和身材,如果真的和他爸爸發(fā)生正面沖突,應(yīng)該不相上下。

  所以,當(dāng)年我給李宥換藥,他的傷是不是就來自于,他的爸爸?

  然后他忽然看著我說:“你是不是想問我,怎么不勸他們離婚?”

  說實話,我還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他這么一說,我覺得確實有道理啊,李宥平時要出去上學(xué),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待在他媽媽身邊,比如今天,那避免傷害的最好辦法,不就是離婚嗎?

  “我勸過了,但是我媽,堅決不離。”他頓了頓說,“其實我知道她為什么不離,因為她怕影響我學(xué)習(xí),所以我想過了,等我畢業(yè),就帶她走。”

  “去哪?”

  “BJ?!?p>  可是李宥,你有沒有想過,她能不能堅持到,你帶她去BJ的那一天。

  而且,他們這樣,即便不離婚,難道就不影響李宥學(xué)習(xí)了嗎?

  他常常疲憊不堪,常常郁郁寡歡,這樣的家庭氛圍,也許遠(yuǎn)遠(yuǎn)比離婚,對他的傷害,更大。

  家長會那天,李宥說,他家有只大黑狗,太鬧了,所以他要去程英桀家里睡覺。

  可是,我剛剛看遍了每一個角落,他家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大黑狗,連會發(fā)出聲音的小狗都沒有。

  大學(xué)的時候,小雅看過一本馬修約翰斯的繪本,好像就叫《我有一只叫抑郁癥的黑狗》。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大黑狗,指的應(yīng)該就是他媽媽的抑郁癥。

  長年累月的家庭暴力,哪怕是正常人也會抑郁,何況本身就是一個抑郁癥的病人。

  李宥媽媽最后的結(jié)局,看似意外,但似乎又是必然。

  而李宥,要面對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要面對生病的媽媽,正如李佐所說,她不在家,他扛起了一切,他的辛苦,一定非常人所能理解。

  “沒事,不用替我難過,我再堅持堅持,等我畢業(yè),就都好了?!?p>  其實家庭的原因,對他的消耗應(yīng)該很大,不然以他的實力,也不會在一模二模以及高考的時候,頻頻失手。

  我不知道,李宥是不是算堅持下去了,但他媽媽一定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掙扎和無數(shù)次的堅持不下去,才會在最后一刻,選擇放棄。

  “老李,元尹姐姐,天黑了,可以來吃蛋糕了嗎?”繭繭終于等不及了,從門縫里探進(jìn)腦袋。

  我們過去,給她唱完生日歌,切完蛋糕,繭繭拿著叉子,小心翼翼地想把生日蛋糕上的“happy”刮下來給李宥,結(jié)果手一抖,好幾個字母,刮爛了,繭繭急得大哭,一直很自責(zé),說“happy”沒有了,老李的快樂也沒有了。

  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也許在這之前,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連繭繭都知道把快樂留給他,而當(dāng)年的我,對這些,一無所知,更無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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