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太后
皇帝把夏軻趕回去了。
為了補償他,一同回去的還有慶國借他的十萬精兵,連借兵的代價也縮減為兩座城池。
到底還是要在國境內興起戰(zhàn)事。夏軻雖然不是很滿意,但見皇帝此番給的條件已算誠意十足,便也勉強接受了。
臨行前一天,他與葉蓁蓁見了一次面,理由是做哥哥的需要和妹妹道個別。
流仙閣里。
綠衣端了一杯毛峰擱在桌上,有些擔憂地看了看一旁的葉蓁蓁。見葉蓁蓁搖頭,她只得又狠狠瞪眼警告夏軻,轉身退出去從外面關好門,自己則守在門口。
“你這小婢子脾氣不小啊?!毕妮V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端起茶盞往嘴里送。“唔……好燙。”
葉蓁蓁看了一眼那茶葉沒幾根,熱氣直冒的杯子,知道綠衣是故意的,心中好笑的同時又很是熨帖。
不光是綠衣,七喜幾人之前以為葉蓁蓁要走,也狠狠哭了好些天。又不敢對皇帝生怨,所以對面前這個“罪魁禍首”自是沒有什么好臉色。
“太子何事非要見蓁蓁?”她對夏軻其實沒什么惡感,畢竟人家生的一副好皮囊,見人先帶三分笑,還差點變成自己的哥哥。
“你看起來心情挺好的?!彼亲?,也不是很習慣和別人的妃嬪共處一室,手有些不知道往哪放。
“得償所愿。”葉蓁蓁面帶淺笑。
按理來說,品級不高的才人和堂堂一國公主相比,自然是公主要更加尊貴與自由。
但葉蓁蓁卻情愿留在后宮。那除開蠢便是真聰明,能猜到這個公主不過是個徒有其名的誘餌。若她真去了南鄉(xiāng),且不論路上的九死一生,就算順利到了南鄉(xiāng),十有八九也會成為權利斗爭的犧牲品,倒是真不如在慶國后宮里安全自在。
“看來你是知道了?!彼撬妹?,自然不可能是蠢的。
“大略猜到一些,還請?zhí)訛檩栎杞饣??!?p> 葉蓁蓁只是覺得蹊蹺,一個遺落在外的公主而已,哪有什么感情非要給接回去,直接留在皇帝后宮當作南鄉(xiāng)與慶國聯(lián)姻豈不更是一段佳話?她只道他們是另有所圖,但具體是為了什么,信息太少,她也不能猜得透徹。
夏軻便把南鄉(xiāng)的情況還有皇帝與他的計謀給她一說,葉蓁蓁聰慧,只一聽了個開頭便明白了個大概。
“若您千辛萬苦把我?guī)Щ厝ィ瑓s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您的妹妹,那又該如何?”
“果然聰慧,不愧是我夏家人?!毕妮V語氣得意,唰的一下?lián)伍_那把不離手的折扇,在九月的涼風里故作神秘地與她耳語。
“南鄉(xiāng)秘寶,可以甄別圣女血脈。我來前已經偷偷試過了?!碑吘刮乙彩且粋€娘生的嘛。
葉蓁蓁恍然:“既是如此,又為何一定是蓁蓁?”明明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勝任不是嗎?
“因為……軻是的確想帶你回去的?!彼Φ脺厍槊}脈,一副好哥哥的模樣?!坝幸痪湓?,軻并未說謊,娘娘你的確極似軻之母啊哈哈哈哈。”
葉蓁蓁:……
夏軻撐扇遮去眼底思緒,他自然不會告訴葉蓁蓁,她,其實是皇帝親自選定的,其中緣由,他也不知。只是他確定在那時候,皇帝應該是希望她死的。
夏軻這人極能帶動氣氛,兩人一來二去倒也不曾冷場。他給葉蓁蓁說了不少南鄉(xiāng)的趣事,使她對那個有可能是自己家鄉(xiāng)的地方也產生了一絲向往。
也許,自己心里也是一直掛念著家鄉(xiāng)的吧。
臨走時,夏軻似乎終于記起了自己是過來干嘛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總歸是個便宜哥哥,我警告你啊,你家那個皇帝呀,長得雖然帥,但是又壞又小氣,一副心腸從里到外都是黑的,你可千萬不能愛上他??!”
雖然不知道那只大尾巴狼為什么最后會放棄這個計劃,但是他想到當時在未央宮屏風后聽到的對話和坊間一直以來的傳聞,反正,才不會是因為感情。
……
夏軻走后的第三天,慈寧宮來人,說太后要見葉蓁蓁。
她特地撿了件顏色樸素的半新衣裳去了。
慈寧宮里,只太后和一位老嬤嬤在。
她跪下給太后請安。
太后讓她把頭抬起來。
她依言而做。
葉蓁蓁究竟是不是南鄉(xiāng)公主仍待商榷,但說她長得像南鄉(xiāng)的女子也不無道理。她眉眼婉約,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將江南的煙雨氣都蘊進了那一汪眼簾。
比那人倒是漂亮多了。
太后手中攢著佛珠,從上到下瞇著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只那眼神,那眼神卻的確有幾分熟悉……她想起當初那人看自己的樣子。
彼時她貴為一國之后,那人初作新婦,嫁入六皇子府。新婚第二日,她與六皇子一同前來請安。她容貌有損,卻不帶面紗,坦然將疤痕現(xiàn)于人前。望向自己的眼里有好奇,有贊嘆,卻毫無畏懼,并不是強裝鎮(zhèn)定,而是從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漫不經心。
后來自己變成了太后,那人成了皇后。盡管那時她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兩顆大得嚇人的眼珠望向自己時,依然是那漫不經心地鎮(zhèn)靜,仿佛是在看一朵花,看一葉草。不,連草都不如,因為那時的目光中還帶了輕慢與譏諷。
這樣的目光她忘不了,也不想再看見。
太后陷在往昔的思緒中,手中佛串被捏的嘎吱作響,葉蓁蓁面帶疑惑地看向她。
是的,就是這樣,眼里有疑惑,有好奇,澄凈坦然,卻唯獨沒有敬畏。
太后感到她經年的權威又一次遭到了冒犯,與往日重疊的場景令她不由自主地尖利了嗓子:“你就是葉蓁蓁?”
葉蓁蓁身子伏得更低,頭卻依然仰得高高的:“是,蓁蓁見過太后娘娘?!?p> “聽說,南鄉(xiāng)太子有意用你換三座城?可有此事?”太后只一句話便又重新平靜下來,她耷拉著眼皮,眼中精光隱現(xiàn),仿佛剛剛的失態(tài)并不存在。
“……確有此事?!?p> “那你還在這作甚?”她拖長了聲音問道。
“南鄉(xiāng)太子最終帶走了我大慶十萬好兒郎,不過才換來兩座城?!?p> “若哀家是你,早就收拾行囊追上去了?!?p> “你是覺得你的命,比我大慶的十萬將士更值錢嗎?”
“憑什么他們背井離鄉(xiāng)奔赴戰(zhàn)場,你卻還留在這里?”
“還是你是覺得,我大慶國竟不值得你為之付出嗎?”
她語速依舊緩慢,卻一句比一句重,到最后已是豎眉冷喝。
這事情葉蓁蓁自己也不好受。雖然往深了說是兩個國家主事者彼此博弈的利益權衡,她本是插不上手的。
但這次的事情任誰來看,都像是皇帝由于舍不得葉才人所以才以兵易之。
雖然后面派兵的時候大家心里都清楚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公主不過是個幌子,目的還是為了幫助南鄉(xiāng)剿滅圣教之禍。但總歸從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變成了十萬精兵,官員們私下里也不是沒意見的。
只是皇帝場面話說得好聽,如果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又如何保護大慶江山,靠犧牲一個女人換來疆域又有什么顏面……類似的話說了一大堆,即占理又占情,這勉強才壓下輿論。
葉蓁蓁也不覺得自己為了留下來付出的努力有什么錯,但等太后真的問起來,她還是不知道如何替自己圓過去。
好在也并不用她說什么了,慈寧宮的門被猛得推開,驟然的光明中闖進來一個蕭疏人影。
“葉蓁蓁?!?p> 有人沉聲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