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她這個反應(yīng),以及一臉戒備的神情,也大概猜出她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連忙將兩只手小幅度舉至胸前,說我是今天剛剛來報道的實習(xí)生,我叫周仁煦,我是跟文靜部長報道的,我本來都跟大家一起去會場了,然后文靜部長要我回來,跟你一起,把這些盆栽搬到會場去,你可以打電話問問,我真的,不是什么壞人,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看賊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廖落聽他這么一說,放松百分之五十,然后這個當(dāng)口,手機(jī)恰好響,是文靜,接起,那邊一片嘈雜的背景音中,傳來文靜沒有標(biāo)點符號及段落間隔的語句,說你到公司了吧見到周仁煦了吧你們兩個馬上帶著那些盆栽來現(xiàn)場馬上!然后不等她回上一句就又掛掉了。
于是兩個人只得急急忙忙的將這些小盆盆搬到樓下,從車庫里把面包車開出來,裝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開往會場。
等到了會場,又變成萬能工,擺盆栽,拉橫幅,調(diào)整音響,擺桌子放椅子,搬純凈水貼名牌,上天入地,然后累個半死。
待終于布置得差不多了,大會也開始在即,廖落坐在角落的礦泉水箱子上,喝著水喘粗氣,心說這是什么萬惡的舊社會,干苦力連盒飯都不給。
看到周仁煦走過來,她往旁邊挪一挪,讓出半個箱子的位子給他坐,然后從箱子里抽出一瓶水給他,說你說,等下結(jié)束,會不會有聚餐嘞?我現(xiàn)在餓得能吃下一個成年人。
周仁煦把口罩摘下一點點,喝一口水,說不知道啊,我倒是不餓,但好累啊。說完用余光小心翼翼瞥一眼廖落,屁股往旁邊挪了一挪,根據(jù)她剛剛那認(rèn)真的神情和語氣出發(fā)來判斷,他覺得她能做到。
廖落翻個白眼,說放心,我吃也不吃你這樣的,嶙峋無肉,喝酒咂么滋味還行,真要果腹,還得是咱主任那樣的,皮薄肉厚多脂肪,紅燒清蒸都可,就著新蒸米飯,我能一次吃完他上半身。
周仁煦就笑,說那到時候分我一塊可好,你說得我忽然有胃口了呢。
廖落說沒問題,讓我們一起來享用主任的肉體吧,不過話說,你從進(jìn)來會場就戴口罩了呢,怎么了,不舒服么?
周仁煦又喝水一口,然后把口罩戴戴好,說我有一點輕微的過敏,對味道比較敏感,像是這些打印的條幅啊,還有灰塵比較多的地方,我鼻子就不舒服。
廖落說哦,那,你對化妝品香水這些也敏感么?要那樣的話,估計當(dāng)你女朋友就比較辛苦了,畢竟,哪個女孩子不喜歡香香的味道呢。
周仁煦說那倒不會,我也喜歡香香的味道啊。
廖落把水瓶蓋子擰好,拿在手里晃來搖去,視線掃過觀眾席位,發(fā)現(xiàn)最后一排散落著幾張大會宣傳單,于是起身走了過去。
周仁煦看著她,遠(yuǎn)遠(yuǎn)的,看她走過去將傳單都收好,放起來,跟一旁的同事說話,微微笑,用手捂著嘴巴,神秘兮兮,說上兩句,眼睛笑成兩彎月牙,很快樂的樣子。
周仁煦覺得她上學(xué)的時候肯定也是個很快樂又純粹的孩子,考砸了就放聲大哭,然后吃飯的時候看見雞腿就又快樂了。
他認(rèn)得她的,方才在辦公室里,他一眼就將她認(rèn)出來了,而至于是如何認(rèn)得的,對于當(dāng)下的立場來說,是個秘密呢,不好啟齒。他忽然覺得自己是揣了一個定時炸彈,引燃芯子的方法就在他的嘴巴里,只要他一張嘴,就能將這個女孩子的快樂瞬間毀滅殆盡。
時間倒退回五天前,那天下午,得知他回來這座城市的朋友打電話來,要給他接風(fēng),他本來想要拒接的,說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大事業(yè)出人頭地了,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接的哪門子風(fēng),結(jié)果對方說那也要接,硬接,非接不可,不讓我接咱就絕交。然后反復(fù)磨嘰,纏人得很,最后他只能說好吧好吧,地點你們來定,然后定位發(fā)過來,我現(xiàn)在都找不到哪里是哪里了。
然后晚些時候就去了,是個經(jīng)營了有些年頭的館子,他出國前光顧過的,那時候還小,這里經(jīng)營的是私房菜,改良川菜,沒想此次再來,已經(jīng)改成西餐了,原木桌椅改了金屬噴漆,鋪白色桌布,擺瓶裝玫瑰花,放餐前面包羅宋湯和醒酒器,但其實他還是更喜歡桌上放的是大盆水煮魚片,辣子伴著紅油,跟肉片一起漂浮的,還有他狂咽口水的快樂。
餐廳很出名,包房要提前預(yù)定,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他和朋友們?nèi)サ臅r候,只能坐了大廳,位置緊挨著包房,旁邊是窗子,抬眼就能看到外面,也滿意的。
相談甚歡。吃到一半,挨著那間包房的門打開,沒再關(guān)上,聽著是就餐的一位阿姨覺得關(guān)著門悶得慌,于是就打開了。他并非是想要偷聽,只是距離太近,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聽到了耳朵里,然后不由得好奇,那阿姨的兒子是優(yōu)秀到什么程度,能讓她當(dāng)著女孩的面,如此肆無忌憚,他想我們國家的婆婆們都這么可怕的么,這跟家庭倫理劇里如出一轍的嘴臉都由哪個機(jī)構(gòu)統(tǒng)一培養(yǎng)出來的呢?
然后他就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結(jié)果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一個是在機(jī)場取行李時,摟著漂亮女孩給女朋友打電話的男人,還有坐在他旁邊的,一直乖巧溫順不還嘴的,廖落。他在愛思的員工墻上,看到的那一票照片中的,其中一個。當(dāng)時之所以會記住她,是因為在那所有的員工照片里,大家都是表情嚴(yán)肅,最多不過嘴角微微上翹,只有她,笑得特別燦爛,仿佛剛中了雙色球獨注大獎,家里房子還正好趕上拆遷,這股子喜悅勁兒繃都繃不住,于是他忍不住去看照片下的名字,廖落,好特別,孤獨,又干脆。
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正式報道之前,在這樣一個場合,以這樣一種方式,提前見到真人。
當(dāng)他們一桌吃完離開,透過窗子看到他們在外面說話,而后上車,周仁煦忍不住在心里喃喃著,你好啊這位同事,我們還不認(rèn)識,但,我這里有一個如果你知道了,會哭鼻子的秘密呢,我該,讓它成為秘密么?或者,我該,在合適的時候讓你知道么?你的男朋友,在機(jī)場給你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手里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腰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