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路

　　“神賜我永恒，妖予我折磨，我活著變成了永恒的折磨。”——手書

　　厲家七年前，確實順利的生下一個兒子，算是老來得子的夫妻對其百般疼愛，可是說來也巧，這孩子五歲時發(fā)了一場高燒，自此雙目失明，夫妻倆兩年來東北西走始終沒有希望，他們不是普通人家，一輩子的遺產(chǎn)是小，一輩子的事業(yè)是大，那個人愿意把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公司讓給外人。

　　思來想后，厲氏夫婦重新把希望放到了厲揚身上，一來這個孩子受了他們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二來厲揚自始至終沒有改姓，三來夫婦倆較為相信厲揚的品性。

　　就這樣，厲母再次成為鹿鳴書院的?？停?jīng)常一擲千金呆上一下午。

　　二樓提供茶水點心，一般都是厲揚負責送，面對厲母，他也沒想著躲，反而淡定的把她點的東西送過去。

　　“揚揚?！眳柲敢娝?，立刻就抓住他的手腕。

　　厲揚吃痛的擰起眉毛，嚇得厲母馬上松開，厲揚手腕處包扎的白紗布還是露了出來，厲母激動起來，“揚揚，這是怎么了？去醫(yī)院了沒有??？”

　　厲揚把袖子往下拉一拉，“沒事兒，用不著醫(yī)院?！?p>　　“這個玉樓春怎么當?shù)谋O(jiān)護人，你傷成這樣都不知道帶你去醫(yī)院看看。”

　　這番言論徹底激怒了厲揚，怒極反笑這點像極了玉樓春，“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說他？他比你好得多，不，你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論。”

　　看著厲母的臉色由紅變青，厲揚轉身就走，一進后廚就看見玉樓春不知何時出現(xiàn)，老神在在的吃糕點，厲揚把盤子搶過去，死盯著他。

　　“干什么？”玉樓春那雙眼睛纖塵不染，只是淡淡一瞥，便是無辜的神色。

　　厲揚湊過去，給了個wink，“這話應該我問你吧，跑來偷聽我們對話？你要是怕我跟富豪跑了，直說啊。”

　　玉樓春不習慣別人離得近，耳朵迅速變成了粉紅，拉遠了一點距離之后，才說：“我也是富豪。”

　　這也不是吹，滿屋子的古董加上偌大的店面，房子，玉樓春除了沒有車，其他的樣樣堪比厲家，但厲揚沒想到玉樓春會這么一本正經(jīng)說出，類似于“老子有錢。”的話，所以突然就笑了出來，“玉老板，你這么有錢，給我點花。”

　　玉樓春仿佛思考了一下，“她給了你多少？”

　　“誰？”厲揚佯裝不解。

　　玉樓春瞪他一眼，指向外面，“她。”

　　“她啊~”厲揚作恍然大悟狀，隨即撒謊道：“她給了我五萬?！?p>　　“我給你十萬，五萬還她?！庇駱谴赫f完就走，又被厲揚拉住。

　　厲揚認認真真的一字一句的說：“我沒拿她的錢?！逼鹗囊话愕目跉獠蝗輵岩?，就在玉樓春唇角勾起的時候，厲揚又說：“十萬不能少哦。”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厲母已經(jīng)等在門口，看到玉樓春，盡量擠出禮貌的笑容，“玉老板，我想和您談談?！?p>　　厲揚想都不想，擋在二人中間，“想談什么？”

　　厲母神色為難，“揚揚，你在法律上仍然是我們的養(yǎng)子，玉樓春只是代為照顧，我聽說他根本不管你，他不是真心…”

　　“不是真心？”厲揚打斷她，“你們把我扔了就是真心？再過一年我就成年了，你管不到我。”

　　“我知道你怨我，可我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忘記你?！?p>　　“我不稀罕。”厲揚說完，拉上玉樓春與其擦肩而過。

　　厲揚花了三年才把養(yǎng)父養(yǎng)母當成過客，而如今這兩個人竟再次出現(xiàn)，要求vip席位，這種轉變厲揚根本做不到，他這個電影院只有一個vip——玉樓春。

　　暑假隨著糟心的事開始，厲揚幾乎足不出戶，看著玉樓春，他怕玉樓春會把他賣了，也怕玉樓春和厲家交易，凡事只要到了這方面，厲揚就會重新變成那個懵懂只懂得依賴的小孩。

　　但，即使厲揚的目光遍及各處，厲總仍然是來了，那一天，玉樓春明顯知道，所以早早地就在門上掛上了歇業(yè)整修的牌子，厲氏夫婦沒有任何阻力的走了進來，手里還牽著一個小男孩，那男孩白白凈凈，眉眼烏黑，唇色紅潤，竟有些明艷之感，這樣的長相，瞬間勾起厲揚的回憶。

　　這個男孩除了是這里的常客以外，還是他一直護著的小瞎子，怪不得之前每次送他回家，他都只到路口，從來不讓厲揚知道家在哪里。

　　“厲總今天要來，我也是聽這位小朋友說的?！庇駱谴夯蛟S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氣，主動開口解釋。

　　但這個解釋顯然不走心，“你早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厲揚說完，就要離開。

　　“哥哥?！毙∧泻⑾蚯耙徊?，大大的眼睛一片虛無，上天總喜歡殘忍的玩笑，瞎子的眼睛總是很美。

　　厲揚回過頭，被欺騙的怒氣升騰而起，“我不是?。　?p>　　玉樓春輕輕拉住他的手腕，輕聲問：“委屈了？”

　　“好一句廢話”五個字，就差被厲揚寫在臉上了。

　　“那也不用詳談了，厲總還是請回吧?！庇駱谴合乱痪渚妥兂闪酥鹂土睿D變的令人猝不及防。

　　厲母急了，“玉老板這是什么意思？厲揚可是我的兒子。”

　　“如你所說，厲揚是你的養(yǎng)子，但我也有足夠的證據(jù)表明你們七年間沒有履行任何監(jiān)護人的義務，真的要和我打官司，還不一定誰贏?！庇駱谴簻貪櫽獾哪樕系谝淮纬霈F(xiàn)挑釁的神色，“我的人，誰也帶不走?！?p>　　滿屋子隨意的擺設就是動輒百萬的古董，玉樓春的財大氣粗，厲父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就知道，之所以敢來，是因為之前，玉樓春從未表達立場，讓他以為有希望帶走厲揚，而今，玉樓春已然發(fā)話，厲父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不管玉樓春的身世特殊，就算是受過他恩惠的游訊集團，他也不敢輕易得罪。

　　厲父盡量放平語氣商量，“玉老板，我們還是聊聊再決定吧?！?p>　　可玉樓春很堅決，“不聊?！彪S即招呼宿書送客。

　　但那個小男孩卻上前了幾步，小小年紀卻冷靜非常，解釋的不急不緩，“哥哥，我不是故意騙你，我以為你很討厭我，更怕你會后悔幫我?！?p>　　厲揚的心不由得軟了一點，剛想開口，就被玉樓春截胡，“小鬼，都說了不是你哥，別瞎叫喚?！?p>　　厲揚：“……”

　　“我已經(jīng)說完了，再見?！毙『]有什么情緒，拉著父母走出了大門。

　　他們的身影一消失，厲揚就忍不住了，“你干什么？”

　　“跟他們聊，你不是會委屈嗎？”

　　這算是什么理由，厲揚撓撓頭，雖然人是你叫來的，但如果這樣說，心里還是暖暖的。

　　站在他身邊的玉樓春卻忽然變了臉色，宿書反應奇快，扶住他，轉而對厲揚說：“是妖咒發(fā)作了?！?p>　　厲揚含含糊糊的點頭，幫著宿書把玉樓春攙到樓上，拿出冰箱里的血，給玉樓春喝下，玉樓春的臉色雪白，斗大的汗珠灑落，病態(tài)而狼狽。

　　厲揚盯了玉樓春一會兒，無意間卻見宿書的神色比他還緊張，“會死嗎？”

　　“如果沒用的話，會。”宿書認真回答道。

　　“…人血也會沒用嗎？”

　　宿書還沒說話，玉樓春已經(jīng)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紅光，與此同時地下室的召喚燈忽的燃燒起來。

　　昆侖深處的‘耕凡蕓世’，高臺之上的浮黎漫不經(jīng)心的睜開雙眼，第3000簇心火？

　　“這樓玉春還挺有本事，短短六百年，就讓3000個人愿意為他放棄生命?！?p>　　銀瞳挑開珠簾，“是否要我去一趟?！?p>　　“去吧。”

　　…………

　　再次睜開雙眼的厲揚，只覺腦中一片刺痛，許多畫面一股腦的涌上來，古代服飾，高臺龍椅，寬闊書堂…還有人~龍袍的皇帝，還有。。。玉樓春？！

　　厲揚一骨碌坐起來，四周漆黑，只有中央一盞燈亮著，隱約能看到熟悉的書架，這里是地下室，玉樓春站在最黑暗的角落，聽到聲響才轉過身。

　　“玉春?！眳枔P頭疼欲裂，叫出了時隔六百年的呼喚。

　　玉樓春走到他旁邊，幫他揉著太陽穴，“殿下，輾轉百年，身體是否安泰？”

　　記憶不斷涌進又重組，厲揚頭痛減緩，終于恢復清明，“我？我……”那個誅殺樓家九族的皇帝？厲揚不敢說，更不敢相信。

　　“殿下記起來了，微臣承受六百年的折磨，才換得殿下重生。”玉樓春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我殺了你，你為什么…”

　　“為什么救您嗎？因為我想親手殺了你，讓你把欠我的都還回來?！?p>　　宿書可使時光倒流，令他穿過時空，將剛出生的厲揚用死胎替換，然后送給一直無子的厲氏夫婦。

　　厲揚看著那雙冰冷的眼睛，一時哽咽，在他的記憶里，不是那樣的，不是他送樓玉春去的遼東，也不是自己賜死樓氏滿門，但那些事確實與他有關，他想要帝位，所以默許太后的干政，他想要權利，所以才會害死支持他的樓氏。

　　“殿下，你是第3000個，只要你心甘情愿給我血，讓我取走性命，我就能永生了。”玉樓春喃喃著，殘忍至極的臉，和厲揚記憶中的溫柔，大相徑庭。

　　話音剛落，燈影前，出現(xiàn)了另一個身影，潔白如霜雪，白袍輕紗，銀發(fā)銀冠，綠色的眸子如蛇一般冰涼，不過那是天生的冰涼，而非樓玉春那種滄桑過后的冷酷。

　　“他就是那個嬰孩？”

　　玉樓春站起來，毫不畏懼的對上他的雙眼，“府君呢？”

　　“我來也是一樣的，你要的永生，府君不會食言?！?p>　　“哼?！庇駱谴豪湫σ宦?，隨后直接無視銀瞳，走向厲揚，在他面前蹲下，“殿下，你可曾后悔嗎？”

　　厲揚動動嘴唇，此時說悔，大有求饒之意，但是若不解釋，恐怕也難以含笑九泉，“玉春，下令的人是太后，送你去遼東的人，也是太后，我奪權之后，曾去遼東找你，可是杳無音訊，我也曾為你立下衣冠冢，就在我的陵墓，這些，你可曾知道？”

　　樓玉春聽完沒有不相信，沒有聲嘶力竭，所有結果都曾預料過，淡到幾乎沒有的情緒，讓厲揚差點以為，自己的話被懷疑了。

　　但是很快，第一次，厲揚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紅了起來，眼淚迅速蔓延，手中的利刃也掉落在地，那一刻不僅是厲揚，樓玉春自己也明白，六百年，他要的不過是一句解釋，只要那個人解釋了，他根本不會懷疑。

　　“想過。”想過你是無辜的，但是仍然怨恨。

　　厲揚拾起匕首，“玉春，你想要永生嗎？”

　　樓玉春輕嘆一口氣，被困城樓，孤身一人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他曾經(jīng)很想活，活下去，問清楚，報家仇，很多未曾做的事，都需要時間，需要他活下去。他想著倘若生命無邊，他便可以肆意揮霍，嘗試所有想做的事，這種渴望，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尤為瘋狂。

　　可如今，他度過漫長的歲月，人生的趣味，對他來說越來越像可有可無的風景。永生，更像是報復的說辭，“你就要死了，而我將永遠活下去。”這樣可以報復厲揚的話。

　　厲揚靠近了幾分，“謝謝你把我?guī)У竭@里?！蹦蔷湓捳f的輕柔如風，絲毫聽不出，說這句話的人，此刻已經(jīng)刀刃深入腹中。

　　肩膀上的重力傳來，樓玉春也沒有多余的驚訝和悲傷，只是將手輕輕放到刀把上，握住那只還未來得及放下的手。

　　生命漫長到一定時間，求生的人就會明白，對生的渴求，只是來自于未完的事，而今事情已了，生命的時間便也不再珍貴。

　　等李幼安趕來的時候，兩人都已斷氣多時，只剩銀瞳站在一旁。

　　“這樣的結果，你們就滿意了？”厲揚幾乎算是他看著長大的，這件事有太多解決方法，而妖，只會選擇最慘烈的那一種。

　　銀瞳平靜的看向他，“本性難移?！?p>　　“去他的本性難移，你們……”李幼安指著他，最終沒說口。

　　“樓玉春說，這家書店留給你，以后不要送外賣了，府君不喜歡煙火氣。”銀瞳沒有絲毫自責，看到李幼安瞪他，才又說：“李真人，我所說的本性難移，是人，生而為人，就有人性的弱點，樓玉春執(zhí)拗，厲揚懦弱，其余萬千世人皆是如此?！?p>　　有弱點，就會被利用，而利用者無論是人是妖，這個弱點都會成為致命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