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枯春蘭目

　　《妖物志》曰：“帝女居青州，青州春無盡。玉峽一隅生幽蘭，天資惹人憐，帝女甚幸之。青州傾覆爾，帝女魂飛散，蘭飲神怨，遍收春意，青州片刻繁花枯，故名‘枯春蘭’也?！?p>　　酒吧里總是少不了嘈雜，這也是柳文喜歡的一點，或者說是所有來酒吧尋歡的人所喜歡的一點，但夏陌顯然是個異類，面對這種雜亂的環(huán)境，他只剩無所適從。

　　“在這里，不可能躲避所有肢體接觸。”柳文實在看不下去夏陌左閃右避的樣子，好意出言提醒，一邊伸手把夏陌拉到自己身邊，在夏陌看不到的地方，怒視了夏陌身后的男人一眼。

　　夏陌抬起頭，捕捉到了最后一點視線，向后看過去，只看到一個詭秘的微笑，“師兄？”

　　“你是古代人嗎？師兄師兄的?！绷姆瓊€白眼，干了手里的酒，跟酒保招呼一聲，帶著夏陌去了包間。

　　實屬無奈之舉，夏陌的樣子，在酒吧這種地方，簡直男女通吃。

　　“我都懷疑你成年了沒有？來酒吧和牛奶呀？”

　　夏陌有點局促，“我，我二十歲了?！?p>　　柳文沒想到他會這么老實的回答，忍不住就笑了一聲，往沙發(fā)上一躺，“你今天怎么下班這么早？”

　　“今天的客人少?！毕哪耙е埽а弁?。

　　這么乖順的性子，讓柳文抬手就揉上他的腦袋，頭發(fā)也是軟軟的像個小嬰兒。都說男不能摸頭，女不能摸腰，可夏陌被這么一揉，卻顯得很開心，“師兄，你不生氣了？”

　　“我干嘛要生氣？”柳文眉毛一挑，重新癱回沙發(fā)上。

　　“嘴硬。”

　　夏陌嘟囔的很小聲，還是引來柳文的斜視，“小子，我對壞話，聽力好的可以考英語八級?！?p>　　話音剛落，包間的門就被推開，來人‘人未見，聲先到’，“文哥！好久不見了！”

　　柳文都不需要抬頭，就知道是酒吧的幾個老板來了，畢竟是發(fā)小，別說聽聲音了，只露出下半身他都能認出來誰是誰。來人只露了個頭，“文哥，我那邊忙，但是，兄弟再忙也不會虧了你，記得讓柳爺爺謝我??！”

　　忙著泡妞還差不多，柳文在心里想著，本想拒絕，但看到夏陌良家婦男的樣子，忍不住就想看看，夏陌被女人包圍的囧像。

　　但夏陌的思緒不在這上面，或者跟本沒理解’不會虧待你‘的意思，反而問他：“師兄，你爺爺會做菜？”

　　“我們家就是餐飲發(fā)家的，我爺爺就是徽菜柳派的傳人，柳宗堂。”

　　夏陌聽完，滿臉震驚，連魚貫而入的美女都沒入眼，一骨碌站起來，“我想見爺爺?！?p>　　柳文低頭大笑了好一會兒，摟過一個順眼的，打趣他，“這還沒過門呢！就喊爺爺了？”

　　剎那間，夏陌從臉紅到了脖子根。

　　沙發(fā)上幾個女人也調(diào)笑著，靠近夏陌，還嗔怪著柳文，“柳少，別調(diào)戲人家小朋友啊！”

　　人是小，但樣貌好?。∵€是會讓人春心萌動，柳文好整以暇的等著看好戲，無視夏陌求助的目光，和懷里的女人碰杯。

　　雖不看他，實際上，柳文一直用余光觀察著夏陌那邊的動靜。只見，夏陌已經(jīng)被逼到沙發(fā)角，神情依舊抗拒，柳文稍稍移開目光，就聽夏陌驚叫一聲，站了起來。柳文再看過去，“我艸，誰把他褲門拉開了？”

　　這氣來的莫名其妙，幾個女人翻個白眼，就走了，“來這里，還裝什么清高？”

　　柳文揚揚手，把其余人也哄走了，“回去吧。”

　　話剛說完，夏陌轉(zhuǎn)身就走，好像是生氣了。柳文頓時太陽穴都疼了，女人都沒哄過幾個，男人怎么哄啊？但不管會不會，總要先跟上再說。

　　“生氣了？”

　　夏陌不說話，牟足了勁往前走，弄得柳文小跑才能追上。

　　“好了，我不該帶你去那種地方的！”柳文拽他一下，很快被甩開。

　　但是到了停車場，夏陌卻掏出他的車鑰匙，坐到了駕駛位，明顯的是要送他回家。

　　柳文明知故問，“你要送我回家呀？你不是生氣了嗎？”

　　“你喝酒了?！?p>　　“我可以找代駕?！?p>　　“上次新聞才報道過，說代駕謀財害命來著?！毕哪澳恳暻胺?，仿佛只要不看他就是勝利。

　　柳文還是不上車，堵著車門也不讓夏陌下來，”你要是不生氣的話，我給你一個獎勵?！?p>　　“什么？”夏陌的眼珠果然斜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

　　“我?guī)闳ヒ娢覡敔?。?p>　　夏陌立馬扭過頭，滿臉開心，“真的嗎？謝謝師兄！”

　　“不生氣了？”

　　夏陌搖搖頭，眼里全是光。

　　柳文醉意上頭，一路迷糊到家。下了車，就去抱蘭花。夏陌想幫他也被避開，只能淺笑一聲，“師兄還是這么寶貝這株蘭花?！?p>　　迷迷瞪瞪間，柳文滿腦子疑問也被攪成了漿糊，最終只是在夏陌的攙扶下上了樓，倒頭睡得昏天暗地。那個時候即使是疑問，也不過成為一個安全的信號，夏陌習(xí)慣蘭花的存在，對他無害。

　　第二日，柳文還是在飯菜的香氣中醒來的。一睜眼，陽光燦爛，竟沒有絲毫宿醉的頭痛，柳文有點驚奇，坐起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人在他家。

　　夏陌站在廚房，一側(cè)是冒著熱氣的蒸籠，一側(cè)是米香陣陣的砂鍋，背影就隱沒在令人心安的蒸汽當(dāng)中。聽到了動靜，回頭的一瞥，竟讓柳文心中一暖，這種照顧，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體會。

　　“師兄？”

　　柳文回過神，“你說什么？”

　　“沒什么，叫了幾聲，你都在發(fā)呆，是昨晚的醒酒湯沒起作用嗎？”

　　柳文有點慌亂，像是被人突然撞開了心房，隨便拉個椅子就坐下了，“沒有，我睡蒙了而已?！?p>　　柳文雖然是廚師，但家里的食材卻不多，說白了，他喜歡做菜的氛圍，卻不喜歡自己給自己做飯，桌上的早飯，明顯是夏陌新買的。這么一想，柳文頓時覺得給夏陌的獎勵還不夠。

　　“你想不想學(xué)柳家菜？”

　　夏陌被問的一愣，隨即怯怯的問道：“柳家菜？我不是柳家的人?。　?p>　　“我爸從餐飲發(fā)展到連鎖酒店，根本沒繼承這些菜，我爺爺要是那么迂腐，柳家菜早傳不下去了！”柳文平靜的說完，又勾起一絲痞氣的笑容，“還是說，你想當(dāng)我們柳家人？！”

　　“沒，沒有。”夏陌舉起雙手否認。

　　柳文把他的手按到桌子上，“怎么，我要是真有妹妹，你看不上？”

　　看到，夏陌鼓著嘴，好像馬上就要難為哭了，柳文才放開手，道：“開玩笑的，我沒有妹妹，而且就算有，我們家也崇尚自由婚姻?！?p>　　柳宗堂的小院里，雖不能稱作一步一景，但也是上乘的山水庭院，老爺子老了，就喜歡養(yǎng)養(yǎng)竹子，喝喝茶，柳父和房地產(chǎn)生意密切，便獻上這一塊風(fēng)水寶地。

　　兩人七拐八拐，總算到了云水間，老爺子在那悠閑地泡茶，對面坐著的另一位，可以說這是柳文最不想見到的人，他的師傅——遲信江。

　　“來了，坐。”柳宗堂一把年紀(jì)，聲音仍然洪亮。別人家的老人都把頭發(fā)染黑，顯得年輕，他爺爺不一樣，直接染成白色，追求世外高人的感覺，這一點，外人會夸一聲豁達，只有熟人知道，純粹是個老小孩作為。

　　遲信江沒有多大反應(yīng)，全神貫注的跟著柳宗堂學(xué)茶藝，兩人的動作一前一后，如出一轍，默契至極。

　　柳文認命的坐在一旁，這種情況下，出聲打擾是死路一條，玩手機也是死路一條，不動不說話，柳文做不到。索性拉拉夏陌，兩人跑別的地方逛去了。

　　“師傅和你爺爺認識??？”夏陌一出來就興致勃勃的問他。

　　柳文雙手環(huán)胸，“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不用考核直接當(dāng)親傳弟子的？”

　　夏陌支支吾吾低下頭，柳文瞬間心里了然，“原來在你心里，師傅是個畏懼權(quán)勢，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啊？！嗯？”

　　“沒有，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毕哪霸秸f越小聲。

　　柳文點點頭，剛想繼續(xù)逛，錦伯找了過來，“小當(dāng)家，請您過去呢！”

　　回到亭子里，柳文還在叉著手，逼問遲信江，“你真的沒背著我跟別人學(xué)？”

　　“沒有啊，你這人怎么這樣？”遲信江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柳文笑了一聲，恭恭敬敬作揖，“當(dāng)家的好，師叔好。”然后順手拉著夏陌一起坐下，笑道：“我爺爺一個多月才學(xué)會的這一套，遲爺爺半天就學(xué)會了，妒忌您呢！”

　　“臭小子?！?p>　　遲信江哪里不知道對方在耍脾氣，只是這么多年了，他若是計較，怎么可能成為一輩子的朋友，用柳宗堂的話說，“天生了柳宗堂，才要生一個遲信江?！?p>　　“昨天生意不錯。”遲信江言道。

　　柳文才點點頭，就被柳宗堂一扇子招呼到頭上，“還敢點頭，大逆不道?！?p>　　“爺爺，你知道……”

　　話還沒說完，柳宗堂又是一折扇，“那個廚子公物私用，你以為老遲不知道？要你個毛頭小子摻和什么？！”

　　柳文想反駁，但，此言有理，自己之前怎么沒想到。

　　“你要不是因為打抱不平，我可不僅是壞你名聲?！?p>　　“等等，爺爺，中途出師的消息是你傳出去的？！”

　　柳宗堂把眼一睜，“怎么了？你要是老老實實回去認錯，繼續(xù)學(xué)廚，至于每個月連房租都交不起嗎？”

　　把‘迫害’說的這么光明正大的，也就只有親人了。

　　“你遲爺爺也是看在你是好心辦壞事的份兒上，才去你店里，你倒好！”柳宗堂越說越氣，還要動手，卻被遲信江勸住。

　　“行了，別演了。”遲信江不住想笑，“他若是回來，我自會繼續(xù)教他，到時候用不著你替我出氣?！?p>　　一經(jīng)戳穿，柳宗堂本來嚴(yán)肅的表情瞬間化為繞指柔，“老遲?。∧阌浦c罰，也是你孫子呀?！?p>　　“那，小夏就交給你了?！边t信江不甘示弱，也派出個任務(wù)。

　　兩個老頭，一來一往，便定下了兩個人的‘終身大事’。

　　誤會解開，柳文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當(dāng)初自己還以為遲信江見利忘義，甚至將柳門傳給別人。此時，當(dāng)初的恨有多濃烈，如今的愧疚就有多深刻。

　　但開一個飯店，不是隨便的事，有了店員和顧客，他就有了責(zé)任。幾番商榷之后，柳父從公司給柳文調(diào)了一個可靠的經(jīng)理，柳文仍然自己研究菜單，提拔一個林嘉的廚師，暫管出菜，但試菜的時間變成了頭天晚上。

　　有蘭花的幫助，飯店的客流量問題不在話下。為防事故的發(fā)生，蘭花收回了對工作人員的效力，柳文想著這一次，自己一定會變成真正的大廚。

　　可是可怕的事總是在暗處萌芽，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深處難以直視。

　　不過幾日，柳文的‘長亭送晚’在各大網(wǎng)絡(luò)平臺的評分飆升，網(wǎng)絡(luò)帶來收益的同時，一大批美食客涌向這里，強行拖快本不能速成的東西，比如，名氣。

　　面容姣好的網(wǎng)紅，總是然人不能拒絕，林嘉接受了拍照的請求。

　　“你是這里的主廚嗎？”美女的星星眼，真是會消磨人誠實的勇氣。

　　林嘉幾乎沒有思考，就開口回答，“我是?！?p>　　“你做菜好好吃啊，又好吃又好看?！泵琅幻嬖V說著，一面悄悄拍下他的照片，香水的氣味和美酒一樣讓人沉淪。

　　林嘉面對這些，有點眩暈，“你喜歡的話，下班之后，我可以送你一道菜?！闭f完還故作神秘的眨眨眼，“招牌菜呦。”

　　白給的流量誰會不要，美女直接續(xù)座四小時，直到飯店下班。

　　林嘉如約做了一道螃蟹小餃，配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整個飯店最好的座位，可以俯瞰廣闊的城市霓虹，亦可望見浪漫星空。

　　女孩對著食物左拍右拍，笑容甜美，“你好厲害，好好吃的樣子?！?p>　　“你喜歡就好?！绷旨握f著，看向攝像頭，“你平時就是拍這些嗎？”

　　女孩邊吃邊點頭，“我開了還開了一家小店，不過只賣飲料和點心。”

　　林嘉點點頭，再次確認，“好吃嗎？”

　　“好吃啊?！?p>　　女孩吃完，林嘉將她送到門口，這才想起攪拌器還未消除電源，于是又返回廚房。關(guān)掉電源，穿過大廳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你不想自己開一家店嗎？”

　　林嘉嚇了一跳，扭頭看過去，飯店里空無一人，暖調(diào)的燈光照射下，餐桌泛著慘白的光，林嘉向后退去，“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啊~讓你的飯店和這里一樣座無虛席?！迸曉俅雾懫?，空靈美妙，卻令人找不到方位。

　　林嘉絆倒在椅子上，“你在哪兒？”

　　“想清楚，明晚兩點，我在這里等你?！?p>　　女聲消失，一切重新恢復(fù)寂靜，林嘉呆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逃離了現(xiàn)場。

　　第二天，柳文看到了微博頭條，美食論壇上的圖片，上面赫然標(biāo)明‘主廚：林嘉’，這些柳文并不十分在意，但視頻之后，送菜這個舉動，就不能不引起重視了。

　　柳文打電話給趙經(jīng)理，接通之后，對方就是怒氣騰騰，“我正往店里去呢，公物私用，饒不了他?！?p>　　“嗯，我也會過去的。”柳文說著，系好了領(lǐng)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