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族偏遠的小村落里……。
滾燙的烈日烘烤著干裂的大地,從祭祀臺上眺遠望去,地平線處一層層的熱浪泛著五彩的光華。
橢圓形的祭祀臺上,大祭司手拿羊皮扇鼓,圍繞著祭臺中央的雕像,腳下舞動著虛無縹緲的舞步,口中一遍一遍吟唱著祈福的曲譜。
雕像四周,密密麻麻跪俯著一圈又一圈的男女老少,皆是雙手背面貼地,額抵大地。
一陣陣祈求的吟唱一浪接著一浪席卷在祭祀臺的四周,人人皆是虔誠祈求,身軀一動不動,好似這樣,先祖才會保佑風調雨順,平安順遂。
此時,唯有站立在祭臺最外圍的一少年,抬頭挺胸,直勾勾的盯著祭臺中央的雕像,好似要透過雕像看到零星點希冀。
而少年的身旁跪俯著一位身穿青色長袍的瘦弱男子,極其單薄的身軀顯得一身長衫極為空落,青色的長袍已洗的微微泛白。
男子面色蒼白,眼窩凹陷,臉頰消瘦,但依然能從五官上分辨出與此地村民的區(qū)別。
男子雖跪著,但并未如村民般雙手背面貼地,額抵大地,而是,時不時抬手擦擦額頭的汗水,又拉一下少年的衣角,但少年卻固執(zhí)的不肯跪伏。
少年身穿一身短打粗布麻衣,露出兩只古銅色強勁有力的胳膊,雙手緊握,眉宇間的戾氣隱忍克己,濃墨立體的五官鐫刻著少年人的野性。
正午的毒日炙烤著寸寸肌膚,少年鬢角的汗水順著干凈利落的下頜角滴滴滑落,少年額角的青筋微微凸起,顯然是忍耐到了極限。
瘦弱男子像是感應到少年情緒的變化,連忙抬起頭來又拉了拉少年的衣角,這次,少年最終屈膝、彎腰、低頭。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震動,由遠及近,打破了大祭司的吟唱,一顆顆俯首低地的腦袋遲緩的抬起頭來,朝著遠處地平線的方向望去。
遠處泛著五彩光韻的地平線處,黑壓壓的影子,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的凝實起來。
一匹匹戰(zhàn)馬,膘肥馬壯,騎在馬兒上的漢子,高大健壯,裸露在外的臂膀,無不顯示著野性與瘋狂,“轟隆隆”的馬蹄聲飛馳在干裂的大地上,卷起一陣陣的黃沙漫天。
此時,半山腰的祭祀臺上,人人自危,所有男性的逃竄,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和老人,而祭臺外圍的少年和瘦弱男子,不動如山的身軀,顯得尤為顯眼。
小孩凄厲的哭喊聲,老人腦袋“砰砰”磕頭絕望的祈求聲,一下下敲打在直挺挺站立在祭臺外圍的少年腦海中,仿如三年前的那個下午種種重現。
從村口一路到家中一片狼藉,阿爸、阿媽全身鮮血淋漓,眼睜睜的看著阿妹被那雙染滿自己鮮血的男子強行拖走,而他們雙眼未閉,就那樣倒在了血海中。
少年盯著村口疾風而來的人馬,粗重的喘息,雙目怒癥,眼中蓄滿了滔天的恨意,眸中的猩紅宛若一匹孤狼,仿佛下一刻會撕碎敵人的猴嘍。
隨著祭臺上回復寧靜,少年身旁瘦弱的男子急的團團轉,卻始終未離少年而去。
震破天際的馬蹄聲如風卷殘云,戛然而止在村口處,為首身穿一身鎧甲的的男子,對身旁一位光著膀子的大漢說了幾句話,男子便從馬側布袋中拿出號角,只聽高亢凌厲的“嗚嗚嗚”三聲后,整個鐵騎便從中間自動分開。
不多時,從分開的隊伍中間疾馳而出兩兩一對的騎兵,來人各自手持鐵鏈一端,緊繃的鐵鏈隨著馬兒的飛馳,重重的打在簡陋的茅草屋上,屋頂仿如豆腐般不堪一擊,渾然坍塌,霎時,黃沙席卷了整個村落。
正在四處逃竄或自認為藏身隱秘的村民,一時哭喊震天,不多時,逃出生天的村民自動三三兩兩朝著村口走去,皆跪伏在地,未有一絲的反抗。
村子另一端的半山腰祭祀臺上,少年依然直挺挺的站立著,這一切,皆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從最初的憤恨到一切的塵埃落定,狂跳的心也變得平靜,眸中的戾氣漸漸被壓在內心深處的狂熱所取代。
站在少年身旁的瘦弱男子,看了看少年眸中再也掩藏不住的狂熱野心,從最初的急躁到眼下的坦然自若,最終化作無奈一聲長嘆……。
“罷了,我裴儉前半生,活在家族、世俗規(guī)定的條框中,驕奢度日,碌碌無為;后半生,原以為擺脫了枷鎖,終是要一展抱負,讓帝都城的那些人和世人看看,什么是文曲之才,什么是七步成詩。
呵......,最終我還是自大了,小看了這亂世;我學富五車,卻唯獨沒有學會識人、辨人,枉我自詡可看透一切虛妄,如今想來不過一普通凡人罷了?!?p> 少年聽著旁邊人的言語,思緒好似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下午,滿身鮮血的男子躺在草叢中奄奄一息,但任然不放棄,蠕動著身子緩慢爬行,在前后懸崖峭壁,后有追兵的絕境中,少年不知被男子的舉動觸動了哪根心玄,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憑借著熟悉地勢,硬是背著比自己高一頭的男子逃過了一劫。
“先生,我雖救了你一命,但,同時您也救了我一命,我們互不相欠,其實您早可以離開這里了,反而是先生教了我很多。”
少年說著便朝著男子彎腰躬身一拜,眸中滿是感激與敬意,“先生,您說過普通人的心只可容納這眼前的一畝三分地,而圣人之心,是容納萬民,包容萬物,如今,我依然不能領悟,但我有想守護的東西,想每天不是被餓醒,想頓頓吃飽,想冬季有厚實的棉衣穿,只想活著?!?p> 男子看著少年挺拔的身軀,與初見時瘦弱單薄的樣子截然不同,眼中的感慨與滿意再也藏不住,“走吧,老夫陪你去,茍活于世,不求聞達于諸侯,然亂世,活著已然成了奢求,活著才有希望?!?p> 今時不同往日,沒有燒殺搶掠,有的只是無形的生命壓迫,一排排整齊的鐵騎停在村口,跪伏在地村民有序的被人分隊,年輕有力的男子,雙手被繩子竄在一條繩索上,婦女雙手則被另一條繩子綁在一起,獨留為數不多的老人和小孩依然貴伏在地。
緊接著,從鐵騎中央走出一支步兵,朝著村子中走去,與遠處而來的少年和男子面對面碰了個正著,少年和男子默契的互望一眼,毫無掙扎的被一個士兵帶走,朝著村口走去。
十丈,五丈,三丈,少年眼看著離村口鐵騎越來越近,突然,迅速的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石,轉身朝著身后的士兵襲去,而身旁的男子則快速的退后幾步,遠離戰(zhàn)場。
說時遲,那時快,士兵亦是反應不慢,快速的拔出腰間的彎刀,朝著少年的腦袋砍去,少年好似演練過無數遍一樣,整個身子騰空,腦袋一歪,一只大手朝著士兵的另一只手按去,雙腿屈膝穩(wěn)穩(wěn)的抵在了士兵的腰腹間。
只聽“砰”的一聲,士兵倒地,少年另一只手中的碎石如雨點般砸在士兵的腦袋上,但,士兵另一只手依然死死握著砍在少年肩膀上的刀柄,幾個呼吸間,士兵的腦袋已是血肉模糊。
三丈之外的鐵騎顯然被眼前的意外打破了片刻的寧靜,一時,馬兒好似感應到身上人的情緒,四蹄來回踏轉,仿佛下一刻會飛馳而出,踏破不遠處少年和男子的身軀。
千鈞一發(fā)之際,為首身穿鎧甲的男子,抬起右手,手腕輕輕搖擺兩下,身后的人馬頓時安穩(wěn)了起來。
少年感受著雙腿下士兵的掙扎一點點的緩慢下來,眼中的瘋狂一點點的收斂,隨手丟棄手中早已鮮血淋漓的碎石,起身向前一步,跪伏在地,右手彎曲,緊握的拳頭向著心臟的方向誠服。
“下民姜旻拜見大王,下民愿誓死跟隨,以效大王?!?p> “下民裴儉拜見大王,下民已是愿誓死跟隨大王?!?p> 為首的男子,一雙如鷹隼般犀利的眸子盯著眼前跪伏在地的兩人,安靜的空氣中,唯有馬兒的響啼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少年和男子仿佛感受到實質般強大的氣場如同潮水涌來,鬢角的汗水也變的黏稠。
少年和瘦弱男子原本的篤定變的岌岌可危,突然,一聲渾厚嘹亮的笑聲打破了沉寂的空間。
“哈哈哈......,本王允了,我族好男兒就該如獵鷹般靈敏,如孤狼般狠戾?!?p> 少年掩下眸中的光芒,連忙使頭顱低了又低,“臣民謝大王賞識,自當誓死相隨。”
“你,就是你,漢人,抬起頭來?!?p> 跪伏在少年身旁的瘦弱男子,不卑不亢的抬起頭來,直視著不遠處騎在馬背上的高大男子。
“皆為炎黃子孫,漢人則繼承了深厚的文化底蘊,且土地廣闊肥沃,人杰地靈,本王神往已久?!?p> 男子說完,再也未看眼前跪伏的二人一眼,轉頭朝著身后的士兵低語了幾句,調轉馬頭,疾馳而去,身后一排親衛(wèi)亦是緊隨其后。
而士兵在領命后,雙手輕拉馬繩,馬兒好似聽懂了此人意圖,朝著依然跪伏在地的少年和瘦弱男子踢踢踏踏走來。
“大王開恩,你們兩個不用捆綁,走吧,還有你們,男子居高臨下的指了指捆綁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快速跟上?!?p> 少年和身旁瘦弱的男子聽完來人的吩咐,兩人起身之際互望一眼,臺腳朝著村口走去。
隨后,搜索村子完畢的步兵個個手握彎刀,緊跟所有人其后,唯獨跪伏在地的老弱病殘仿佛被遺忘了似的獨留原地。
不多時,耳邊再次吹響起了一聲聲高亢凌厲的“嗚嗚嗚”號角聲,一聲聲回旋在整個村子,久久徘徊不散,緊接著,眾鐵騎掉頭離去。
“轟隆隆”的馬蹄聲漸行漸遠,跪伏在地的老人依然死死的捂住稚兒的口,保持著僵硬的身軀,不敢動分毫,有那小小的稚子終是禁受不住,細弱的哭聲溢了出來,絕望而又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