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木條門打開了,一陣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竇少君立馬用手遮了遮眼睛。
他透過指縫,看見一位衣著樸素而整潔,身形略顯佝僂卻氣度不凡,灰白頭發(fā)扎成一個四方髻立在頭頂?shù)睦先?,伴著開門而入的光芒走了進來,好似一位帶著圣光的天使。
“小郎君,你醒啦,身上有無大礙?”老者見他坐在床上,便關(guān)切的問道。
竇少君聞聲,連忙將遮眼的手放下,回答道:“沒事沒事,多謝老丈關(guān)心,小子并無大礙?!?p> 他又趕緊起身下床拱手鞠躬,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同時語氣真誠的說:“多謝老丈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所需,小子竇少君,能辦之事情,定義不容辭。敢問老丈如何稱呼?”
他在心中感慨萬分,這原身平時沒少做這些,他就起了那么個想法,這身體居然就如此熟練的做出一整套標(biāo)準(zhǔn)的動作,真是慘兮,慘兮。
不過這原身之前有被賣了十?dāng)?shù)次的經(jīng)歷,好像這還挺合理的,他也就釋然了。
“小郎君何需如此,快快請起,你身子未好,快些上次歇著吧?!崩险咭姶饲樾危杆賹⑹掷锏陌鼇G在唯一的一張案幾上,隨后走出不符合他年紀(jì)的步伐,快步上前,將竇少君扶起,嘴里才接著說:“老朽焦延壽?!?p> 焦延壽扶著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微微發(fā)顫,透過他身上的短衫,看到他身上雖無要緊傷,小傷卻不少,想來是剛那番動作牽扯了傷口,疼痛難忍才會如此,不由的將竇少君的印象分打滿,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或許將他留在豐李鄉(xiāng)會是個不錯的決定。
焦延壽輕輕的將竇少君扶到床上,才開口說道:“小郎君,你可真是運氣好吶,老夫前幾日路過東山,見你滿身泥濘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還以為你沒命了,待老夫走近,才瞧見你呼吸平緩而順暢,推搡了幾下,卻不見你醒來,便叫人把你背了回來?!?p> 竇少君眉頭一皺,幾天前?難道他昏迷了幾天?
不禁在心中感到一陣慶幸,樂觀的人果然運氣都不差,能遇到焦延壽,并且將他背回來,不然他有可能就死在荒郊野嶺,成為最慘的穿越者,穿越就死亡……
也不知道死了還能不能穿越回去?額……想什么呢,這種事敢隨便去賭的嗎,還是珍惜生命,好生活著吧。
可這都過去幾天了,蕭家為什么還沒有找到他呢?好歹他也是蕭家的奴仆,也值幾千個銅錢的啊,不會這么幾天都沒人過問吧,或者他被列為逃奴了吧,要這樣的話,那他就完了啊,在漢王朝這么嚴(yán)格的戶口制度下,逃奴基本就只有等死或者去深山當(dāng)野人。
“老丈……”竇少君很想問問焦延壽,卻見焦延壽拿著案幾上的包裹,朝土灶走去,并沒有聽他的,只是嘴里不停的說著:“老夫見你久久未醒,便遣人去官府報備。官府差人來調(diào)查后,說你應(yīng)該是蕭家燒炭坊的人,可能為躲避泥石流,慌亂中摔下山了?!?p> 竇少君懸著的心放下了,報官了好啊,報官了他就不是逃奴了,不用等死也不用去當(dāng)野人了。不對呀,那他為啥還在這里呀,蕭家不管他了嗎?蕭家這么土豪的嗎,幾千銅錢就不要了,不行我要問個清楚:“老……”
“小郎君,你定是那福澤深厚之人,不僅沒死在那場泥石流中,而且聽官差說你是從半山上滾下來的,居然只有額頭上的那個瘀傷嚴(yán)重些,其余都是些小擦傷和摔傷,也就這幾天你昏迷不醒,總叫人擔(dān)心罷了?!苯寡訅蹖藕?,端起一個陶罐,回頭看了竇少君一眼,見竇少君開口立馬說道。
‘嘿,這小老頭真有意思,屬唐僧的吧,還要不要人說話了,要不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就大話西游附生了?!?p> 算了算了,我們得尊老,畢竟這老頭不僅敢救一個素未相識的人,還照顧了幾天,要知道自己可是沒有案牘,也就是身份證的人,一個不好就會構(gòu)成隱匿罪的,既然焦延壽都這么好,那自己也不能忘恩負(fù)義。
竇少君跪坐起來拱手作揖,真心實意的說:“老丈的救命之恩……”
焦延壽又打斷竇少君,示意無需如此,擺擺手說道:“小郎君你可還記得家人何在?”
嘿,你還有沒有完了,又來,這該來的還是跑不掉。
算了算了,老年人嘛,查戶口為重嘛,我忍了。
既然這就是傳說中的查戶口?那我該怎么回答呢,獲得記憶里面清清楚楚的記得沒有案牘。
只能如實的將記憶中,他如何被賣蕭家,還有之前被賣十?dāng)?shù)次的遭遇都告訴焦延壽。
沒辦法,他可不知道官府那邊調(diào)查出了什么,還有蕭家那里也可以查到他的身份,這樣又什么必有去編造一個身份呢,這么容易穿幫的事情。
不過他在訴說記憶中的那些遭遇的時候,著重強調(diào)了原身的各種悲慘。
嗯……只是單純的感嘆原身的不容易,絕對沒有那些想要博同情的想法,最多有一點點,兩手指之間的那么一點點。
“哦!難怪蕭家會如此對你?!?p> “???”竇少君聽聞此話,小小的腦袋里裝滿了大大的疑惑:“啥意思啊?老丈?!?p> “就在你昏迷的這幾天……”
原來他被撿回來的當(dāng)天,焦延壽就讓人去報官了,第二天,官府的人便來查看了,沒有找到他的戶籍,一番調(diào)查得出,他應(yīng)該是蕭家買來的私奴,就去蕭家那邊查證,結(jié)果確認(rèn)了他就是蕭家的家奴。
但蕭家如今也顧不上他這個家奴了,因為蕭家燒炭坊遭遇泥石流,一下子死了百多奴仆雇工,所有死者的家人,都跑去蕭家哭鬧,要討個說法。
官府沒打算包庇,蕭家覺得招架不住這些人,沒法再在宜陽縣呆下去了,就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賠了些錢財,隨后趁夜避難長安,投奔親戚去了。
他就這樣被蕭家遺棄了。
又因他久久未醒,官府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將他留在了焦延壽這里,而不是將他重新發(fā)賣,也沒有抓去充當(dāng)官府的官奴。
也就說他現(xiàn)在不是蕭家的奴隸了,但他還不算一良民,頂多算一流民,還得自己想法子解決生計。
竇少君的臉色又變得欲哭無淚竟凝噎。蕭家可是他醒來后,想了好久的計劃中的長期飯票,沒有了蕭家,也就沒有身份,之前的計劃也就白做了?
算了算了,反正都去了,那就重新計劃吧,不是常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嗎。
他現(xiàn)在被蕭家拋棄了,也就說沒有了束縛,誒~那這是個機會啊,可以利用蕭家拋棄他的這個事情,混進城,然后去找個謀生的地方,念及此,他趕緊問到:“老丈,這兒離城里遠嗎?”
焦延壽聽到他的問話,便放下手里的活,出聲回答:“咱們這兒叫豐李鄉(xiāng),離縣城近三十里遠。”他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小郎君,你可是打算進城?”
“嗯,我打算去城里找個謀生的地方。這蕭家已經(jīng)……呸,走了,我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另求謀生之處?!?p> 焦延壽盯著他,見他眼中充滿了期待,想想他說的也對,他又得換一家了,但現(xiàn)在還不能讓他離開,便緩緩的說道:“小郎君吶,你剛蘇醒不久,老夫勸你還是先在本鄉(xiāng)安頓一段時日?!?p> “多謝老伯好意,小子這幾日已經(jīng)多有麻煩老伯,既然我已醒來,怎還敢留在這里給老伯您添麻煩,小子還是去城里另想他法。”竇少君看著這破舊的茅草屋,自我感覺不能給焦延壽增加負(fù)擔(dān)。
其實是他現(xiàn)在沒有戶籍,這個時代又有令人頭疼的什五保甲連坐制度,現(xiàn)在不走就麻煩了,還是趁這個機會趕去城里,發(fā)達之后再來報答他便是。
“不麻煩,小郎君,你安心的留下,這屋子如今沒人住了,不會給我這老頭子添什么麻煩,嗯對,你就安心住下吧?!?p> 焦延壽見他還想去城里,看了看身邊裝糧食的陶罐,傾斜罐口讓竇少君能夠看見里面,接著說道:
“你看這罐子里還有些吃食,應(yīng)該夠你吃十天半月,等你傷好了,就在鄉(xiāng)里找些事情做,雖然鄉(xiāng)里人沒什么錢財,但一頓飯還是有的?!?p> 竇少君不知焦延壽為何這么想把他留在這里,只是焦延壽都把話說的這么明白了,他現(xiàn)在是沒有機會去城里了,看來只有以后找機會了。
算了算了,不進城就不進城,反正他剛穿越?jīng)]幾天,其中還昏迷了幾天,現(xiàn)在對外面所知甚少,既然出不去,而且這地方也沒人住了,那他先在這里住一段時間也是挺不錯的,還可以先在鄉(xiāng)村適應(yīng)適應(yīng),等適應(yīng)這個時代了,再去城里豈不是更好,到時候就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了。
他想通之后,就朝焦延壽作了個揖,說道:“多謝老丈,那小子我就多有打擾,可是…不知…這屋為何沒人住?”
“不知你是否認(rèn)識趙老三,他也在蕭家燒炭坊做工,這件屋子就是他的?!苯寡訅壅f起趙老三,臉上微微一楞,黯然傷神道,“他沒有你那么好的命,沒能躲過去,那日,老夫便是帶著鄉(xiāng)里的人去領(lǐng)他回來……”
這趙三是鄉(xiāng)里的漁夫,平日里靠捕魚在鄉(xiāng)里換取所需,偶爾遇到過路的魚販還能換取錢財,日子過的倒也滋味,可惜好日子不長,遇到妻女雙雙患病,靠鄉(xiāng)里幫忙,借了些錢財,保住了女兒,為了還債就去蕭家燒炭坊賃庸長工,好不容易快要又好日子了,結(jié)果遇上這事兒了。
焦延壽又一臉憂傷得說完了,中途竇少君想安慰他的,結(jié)果還是一張嘴,就被打斷了。
片刻后,焦延壽一臉平靜,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聲音低沉的說道:“他沒有親人,只有一個七歲的女兒,我就將子怡接到我那里,替他照顧,這屋子便空出來了。
老夫讓你留下,不僅是因為這屋子空著沒人住,還有……你可還記得月前的地龍翻身?”
竇少君看了看“記憶”,貌似月初的時候發(fā)生過一次小地震,張嘴說:“記……”
焦延壽見他記得,便繼續(xù)說:“那是齊楚之地,遭遇地龍翻身,之后有數(shù)千人流落至宜陽縣。
官府雖有施粥建棚,但官府給的,只能讓這些流民餓不死,他們?nèi)狈χ\生手段。
這些流民便想賣身為奴,都聚集在城外,城里怕引起騷亂,在城門口設(shè)了嚴(yán)格的入城檢查。
你本是蕭家的私奴,沒有名數(shù),如今蕭家避難長安,你無法取得檢、傳。進不了城,你還會被趕到流民棚。
老夫?qū)⒛銚旎?,便有為你作保之?zé),所以你就安心在此住下,你身上雖無要緊傷,但終究還是傷痛不少。
等些日子,官府將那些流民安置了,老夫便為你作保,帶你入城去,到時候是走是留,都隨你。”
竇少君也知道漢王朝為了嚴(yán)格控制人口流動,需要經(jīng)過批準(zhǔn),手續(xù)齊全,才能遷徙與外出周游的,當(dāng)然有地位的人可能不一樣,但他這個小奴隸哪有什么地位可言,只有遵守規(guī)則。
本來他還以為可以借蕭家丟棄他的機會,進城看看有沒有機會從良,現(xiàn)在看來官府沒有將他重新發(fā)賣,也沒有抓去充當(dāng)官府的匠奴??隙ㄊ墙寡訅圩隽耸裁?,既然他沒說,那自己也不問,反正他身無分文,啥都不怕,留在這里也還行,在這里也可以好好考慮以后的路怎么走。
想通之后,竇少君便起身施禮:“多謝老丈,大恩……”
“你好生歇著吧,”焦延壽把竇少君勸下來了,抽出釜底的柴火,對竇少君說:“這粟米粥也快熬好了,你一會兒你記得吃了,一會兒有人來照看你,老夫要去處理這山洪的事情。”
竇少君想起穿越那晚的恐怕山洪,又見焦延壽如此匆忙,便知這次的山洪肯定不止燒炭坊遇難,在這個命比紙薄的時代,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有很多人遭殃,一個處理不好就有可能發(fā)生瘟疫,便急切的問道:“老丈,鄉(xiāng)里受災(zāi)嚴(yán)重嗎?”
焦延壽皺著眉頭,還是停下簡單的給竇少君說了幾句。
這一次豐李鄉(xiāng)在山腳下的村子,真的是霉到家了,前幾天晚上的那股山洪,從山里裹挾著巨石泥漿浩浩蕩蕩得將山下幾十戶人的村莊摧毀得干干凈凈,村子里的人沒怎么遭殃,主要是田地遭殃了。
這幾日鄉(xiāng)親們和衙役都在搶救糧食和尋找自家的親人,可這次山洪比較猛烈,殘木碎石泥漿傾倒了一大片,而且已經(jīng)過去幾天了,這只能將尸體清理出來埋掉,不然太陽一曬,就惡臭十里。
竇少君感覺情況有些嚴(yán)重,只好硬著頭皮將焦延壽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