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隨大人一起去。”我收拾好了藥箱正要與邸恒一起離開,廖勝便在我們身后趕了兩步上來,邸恒回過頭去微皺著眉瞪了他一眼,他才趕忙改了口,“少爺若是在外有什么意外,廖勝還能幫扶一二?!?p> “以你家少爺?shù)纳硎帜苡惺裁匆馔?,旁人不要在他手下出了意外我就要燒香拜佛了?!蔽倚χ聪蛄蝿偌鼻械臉幼?,“少爺?shù)纳矸莶贿^是末羌商人,你看看你這一身裝束,哪像是跑腿小廝的模樣?”
“能否煩請?zhí)弥鲙臀艺乙簧硪律褋??”廖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邸恒也朝我微微頷首。
“行倒也是可以,不過我三味堂里的學(xué)徒平日里都身著統(tǒng)一的以上,你若是想要我也只能幫你找一身一樣的出來,你就當(dāng)做是我新招來的學(xué)徒便是了?!?p> 廖勝有些不滿地皺著眉看向邸恒,邸恒絲毫沒有不想讓他失望的意思:“換上吧,剛好也讓你在三味堂中多待幾日,學(xué)點(diǎn)醫(yī)家之道靜靜你的性子有什么不好?”
我嘻嘻笑著叫阿福找了身衣服出來,坐在石桌旁看著廖勝從里屋換好衣服出來不禁拍著手直樂:“廖勝穿上這身衣服還真像這么回事。”
廖勝頂著青色的發(fā)布一臉委屈地看著邸恒:“廖勝雖然只是少爺?shù)馁N身侍衛(wèi),但也還沒用幘束發(fā)過?!?p> “哪有非官宦人家的家奴還在平日里以冠束發(fā)的,”邸恒也很是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廖勝遞了個顏色,“走吧。”
廖勝有些不情愿地接過我挎著的藥箱跟著邸恒走去。我?guī)е麄冊诮稚瞎樟藘蓚€彎,耿府很是氣派的牌匾便掛在頭頂了。門房里的爺爺朝我笑呵呵地打了招呼,我也朝他拱拱手道了福。
“程大夫素日和病人都是這樣熟識的嗎?”邸恒問道。
“耿叔算不得是病人,是個故交罷了。這兩年他上了年紀(jì),自己總覺得身上不爽快,我不過是給他開幾貼藥讓他安心罷了,實(shí)則醫(yī)不好什么的。”
“這就是了?!蔽页⑹宓姆块g努努嘴,“可要和我一起進(jìn)去?”
邸恒看了廖勝一眼:“你同程大夫一起進(jìn)去,我在府中走走?!?p> 我點(diǎn)點(diǎn)頭,廖勝跟在我身后進(jìn)了房門,房里的丫鬟趕忙迎過來接下了藥箱,將脈枕取出來在塌旁墊好,我朝她眨眨眼表示感謝。
“阿福呢,你換了學(xué)徒了?”耿叔看著廖勝問道。
“阿福今日不舒服,就留在堂里了?!蔽野咽州p輕搭在耿叔的手腕上,脈象依然平穩(wěn)的很,“耿叔最近身體如何,上回開的藥可吃了?聽耿聞宇說耿叔近日??人詥??”
“吃了,好是好些,就是這些天一咳嗽總擔(dān)心著是不是肺病犯了?!惫⑹逍χf道,“是耿聞宇去請的你來?他怎么沒和你一起?”
“約摸著是去香料坊看生意了?!蔽译S口幫他扯了謊,“看脈象好得很,耿叔,年紀(jì)大了固然要多在身體上留意些,但也別太草木皆兵了,就當(dāng)是我和耿聞宇這樣的年紀(jì)偶爾吹了風(fēng),咳嗽兩日也是正常的,哪能這么容易就染上肺病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小子準(zhǔn)是又跑去哪野了,你和聞清還日日幫他在我這兒藏著掖著?!惫⑹逵行o奈地撇撇嘴。
“耿聞宇還是小孩子呢,多少有點(diǎn)脾性,等再過兩年也便好了?!蔽倚χ鴮⒚}枕收起來。
“你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三味堂都開起來了,他還打算等到什么時候再立事?”耿叔氣急之間又咳了兩聲,我趕忙幫著順了順背,“要不是還有個聞清在身邊,耿家的家業(yè)遲早毀在他手里。”
“聞清哥能當(dāng)大任,凡事都拿得了主意,耿聞宇從小在耿叔和聞清哥的庇佑下長大,難免嬌慣了些。耿叔還是放寬心些,這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p> “說起來你們堂中的赤星堇丸若是還有存貨你倒是可以給我取來幾顆,我常備著些?!惫⑹逍χ聪蛭?,“若是存貨不多了,你便把藥材給我包來,聞清雖說只和你們一起學(xué)過幾日的制藥,搓個藥丸還是會的。”
“耿叔!”我有撒嬌地看向他,耿叔低沉地笑了兩聲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你們那赤星堇是從來不給人見到的?!?p> 我也朝耿叔甜甜地笑了一下,忽聽屋外有打斗的聲音,廖勝風(fēng)似的竄出去,我趕忙隨著廖勝往外走,正看見聞清哥一拳向邸恒沖去,被邸恒伸手擋開,聞清哥換了方向,邸恒一個回身將聞清哥的胳膊別在身后,低頭看向他。
廖勝要沖上去幫忙,我趕忙過去把邸恒牽制著聞清哥的胳膊輕輕晃開,將他們拉開了幾步,朝聞清哥有些諂媚地笑了笑:“別生氣,誤會誤會。”
“你們認(rèn)識?”聞清哥有些驚訝。
“這是我?guī)淼娜?,我朋友,進(jìn)貨的時候認(rèn)識的?!蔽肄D(zhuǎn)頭看向耿叔,“今日他恰巧來深州,聽聞我要來耿府便想著跟過來,跟耿叔討教一二。”
邸恒朝耿叔彎腰作了一揖:“晚輩見過耿老爺了?!?p> “你是哪里的人?”耿叔站在屋前的臺階上,垂著眼睛看向邸恒。
“晚輩從建安來,原本是去末羌運(yùn)些貨物回建安,途徑深州想起還有一位故人在此,才稍作停留?!臂『銓iT看了我一眼,“早就聽聞深州地形復(fù)雜,運(yùn)輸?shù)能囻R難以通行,而耿府的運(yùn)輸卻能萬無一失,就連軍糧過深州也要耿府出手相助,因此特來耿府,望能得您指點(diǎn)?!?p> 耿叔拄著拐杖和藹地笑了:“那又是為何打起來?。俊?p> “我看著人闖了書房便去阻攔,是我脾氣急了些,向先生道歉了?!甭勄甯缯f是向邸恒道歉,卻只始終面朝耿叔垂著腰,我抱著雙臂聳了聳肩,轉(zhuǎn)目看向邸恒。
“晚輩在院中等程大夫,沒想到無意進(jìn)了書房,是晚輩唐突了?!臂『阕旖堑膸追中ЧЬ淳?,與平日里完全不同。
耿叔仰頭笑了起來:“到底都是一群孩子,做事兒還是毛毛躁躁的,等下我定會好好教育聞清的。不過靈兒跟除了堂中學(xué)徒以外的男子同行倒是當(dāng)真少見?!?p> 我佯怒看向耿叔:“耿叔,再這樣我下次可不來了?!?p> “女兒大了總是要出嫁的,你師姐不替你想著,你自己總要留點(diǎn)神為自己打算好?!?p> 我撇撇嘴,倒是聞清哥接過話去,半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道:“不必?fù)?dān)心,若是嫁不出去我不嫌你便是,耿府的聘禮都為你備好了?!?p> 我氣瞪了他一眼,笑著朝耿叔告了退,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聞清哥平日里最為穩(wěn)重,今日卻能與你大打出手,你可是說了什么話激他?”我一面隨后玩著腰間的玉珠一面說道。
“你一個學(xué)醫(yī)的女兒家,倒是隨身帶著武器?!臂『憧聪蛭业挠裰椤?p> “護(hù)身而已。早些年百草堂開的大時,樹敵也不少,我阿爹便給我請了武行的師傅來,不求我做個武狀元,只要遇事能逃便可了?!?p> “你學(xué)的成果倒是遠(yuǎn)高于你爹的想象。”
“那聞清哥的身手如何?”我側(cè)頭看向邸恒。
“只過了兩招,看不出?!?p> “你若是還沒試探出想要的結(jié)果,就不會故意弄出聲響引我們到院子里了。”我笑了笑。
邸恒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不傻?!?p> 我頗有些傲氣地晃了晃腦袋,邸恒看著我這幅模樣有些無奈地?fù)u搖頭:“他的身手不錯,看上去是個書生樣子,功夫倒是不俗,與廖勝對打說不好誰勝誰負(fù),不過與我倒是還要差一些?!?p> “天下有幾人的武功能與你們天鏡司的人相提并論,更何況你還是其中翹楚?!蔽覔u了搖頭,卻正對上邸恒微蹙的眉,“知道的,只在沒人的時候說,若是還有旁人絕不會透露你的身份。”
邸恒朝著路對面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頭示意我看過去,一整隊(duì)人馬正緩慢而行,最終停在商鋪的門口。
“這是什么地方?”
“耿府的香料坊。雖說耿府主營運(yùn)輸,不過各色產(chǎn)業(yè)也都有些,香料坊便是其中之一,只是經(jīng)營的不甚用心,前兩年耿叔想要磨練耿聞宇時便將香料坊交到了他手中,從那往后是愈發(fā)敗落了?!蔽液苁呛眯Φ貒@了口氣。
“怎么了?”我看邸恒神情怪異,湊上去問道。
“耿府也是大戶人家,怎么會雇傭這樣瘦弱的工人?”
我順著邸恒的目光看向那一隊(duì)人馬,其中有一半人的精神看上去都很是一般,身體也不像是健康的樣子,不覺嘆了口氣,微微靠近邸恒說道:“耿府平日里訂單很多,工人們大多都是及其勞累的,極少有工人能在耿府做上兩年以上,除非做了領(lǐng)隊(duì)或是其他職務(wù),否則只做搬運(yùn)的小工很是耗費(fèi)身體,這些人在這兒大概也做不久了?!?p> 邸恒聽著我的話,眼神卻從未在那些人身上離開,原本坐在地上抽煙槍休息的工人們瞧見我們也將目光朝我們投來。
“建安城來的公子哥不會連干活的人都沒瞧見過吧?”我好笑地看著邸恒,“走吧,今日早些回去,我還要琢磨明日送到軍營里去的藥方呢。”
“既然蒸骨病也與肺臟相關(guān),三味堂的赤星堇可能用上?”邸恒終于看夠了那一群或躺或坐的男人,跟我一同返程。
“我也不知道,阿爹臨去前曾囑咐過我兩件事,其中之一便是要讓以后的世上再無赤星堇。我雖沒聽話,但也沒在赤星堇的事情上另做文章,只沿著阿爹鋪好的路走下去罷了?!蔽蚁肓讼?,繼續(xù)說道,“不過赤星堇也不是什么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想來與蒸骨病似乎并不對癥?!?p> “果然不是什么忠孝女子?!臂『愠靶Φ?fù)u了搖頭,“那另一件是什么?”
“要我不要尋嫁禍于他的仇家。”
“嫁禍?”邸恒一聲冷笑,“當(dāng)年程揚(yáng)風(fēng)殺害先皇一案乃是陛下親自審理,你如今所說的嫁禍?zhǔn)侵刚l錯怪了你家?”
“當(dāng)年深州官衙門口你可知跪了多少人為阿爹求情?就連建安城里都有人沿途追著囚車為阿爹送行,以阿爹多年的人品,沒人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情。當(dāng)年之事處置之草率、定罪之模糊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孰是孰非你心中不會沒有定數(shù)?!?p> 邸恒突然從我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將尖細(xì)的一頭頂在我的脖子上,針刺的痛感十分清晰。
“收回方才的話,以后也不準(zhǔn)再說了?!?p> 我努力想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來,雙腿卻還是打了個顫,我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真惜命,膽小鬼。
我僵硬地點(diǎn)點(diǎn)頭,邸恒這才慢慢將銀簪從我脖子上拿開,冰冷的氣息卻依舊殘留在眉宇之間。我腳下一軟,邸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的胳膊,我一站穩(wěn)他便立刻松了手。
“還以為程大夫是什么女中豪杰?!蔽衣牫鏊捓锏某爸S,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說話。
邸恒將手中的簪子插回我頭上,我不用看也知道他插的歪歪扭扭的,只等他的手拿開后自己才重新將簪子取下,端正地插了回去,邸恒倒是毫不在意:
“程大夫這些女兒家的首飾倒是都簡單的很,你三味堂這些年來總該賺了些銀子,難不成都被你拿去當(dāng)彈珠玩了?”
我不屑理他這些調(diào)侃,只朝他擺擺手,示意他跟著我快些朝三味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