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幾乎完全黑透時邸恒才匆匆趕回來，他看見我站在窗前先是一愣，隨即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來：“你恢復的倒是很快?！?p> “躺了太久，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倒不如在窗口吹吹風舒服?！蔽野雅诒成系耐庖麓┖?，多點了幾盞燈，整間屋子霎時明亮了許多，“你去哪了？”
“官府那邊臨時有點事情需要辦?！臂『汶S口說道，“下午可有什么人來過？”
“耿家二少爺來過，給堂主送了點吃食來……”廖勝越說聲音越低了下去。
“東西呢？”邸恒的臉冷了起來。
“吃了?！蔽野琢肆蝿僖谎郏鎽Z。
“我比你更了解耿聞宇，整日吃喝玩樂還不夠，他可沒有腦子搞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蔽艺f道。
“那如果有人蓄意用他做刀呢？”
“如今這些人手里已經(jīng)有刀了，他不過是個探子而已?！蔽蚁胫挛鐣r耿聞宇說的那些話，有點無奈地搖搖頭。一個黑影從窗外經(jīng)過，我朝著窗戶微微頷首：“吶，刀來了?！?p> “我來給堂主送藥了。”我聽見門外小丫頭的聲音，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躺倒在床上閉好了眼睛。我仔細聽著廖勝開門關門的聲音，直到外面的走廊中聽不見腳步了才重新坐起來。
“反應不慢，腦子倒是還靈光?！臂『銓⑺幍惯M痰盂里。
“麻痹敵人總比和敵人面對面硬來好得多。”我頗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你知道是什么人所為了？”
我故作迷茫地搖了搖頭：“敵在暗我在明，此事不易查的。不過想在我的藥中動手腳，必定是能接觸過煎藥過程的人。三味堂中抓藥煎藥的伙計只那么幾個，若是細問定能知曉的。”
邸恒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可想過，指使你堂里伙計的人是誰？”
“趙順如今既然做了假死的戲，大約是不會再公然露面了，我也不相信趙順一人能便能操起這個局來，在他背后或許還有……”我輕輕嘆了口氣，“或許還有耿府的人吧?！?p> 邸恒愣了愣，輕輕點點頭，我接著說道：“在山洞中的事情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不過趙順既然能死而復生必定是哪個有錢有勢的人幫了他的忙，如今想來耿府是最有可能的吧?！?p> “你今日晚上可能帶我到百崖山中看看？”我看向邸恒。
“你要去趙順關你的山洞中去嗎？”
我點點頭，有點無奈地皺著眉：“今日我腦子里凈是些似夢似真的東西，若是讓我重新回去看看，說不定能想起來些什么有用的東西?！?p> “你今日才恢復些，晚上露水又重，再等幾日吧?！?p> “我若是等到天亮后再出門就太過顯眼了。我已經(jīng)恢復了不少，早些去看看，說不定能早些想起來些有用的東西，就算你不想盡早將此事了結，我也急等著得到一個結果呢?！?p> 我見邸恒還猶豫著：“今日晚上我去百崖山走一遭，明日白天再補覺，也省的我裝睡裝的那么辛苦了。”
邸恒看著我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裹著邸恒硬塞給我的袍子跟著他在百崖山里拐了不少彎才隱約看見幾絲燈火的光，斷壁下的水潭被衙役圍的水泄不通。我看著斷壁上飛馳而下的水幕，正想著入口在哪里，便看見有人披著蓑衣從水幕后露出頭來，快步走到邸恒面前行了禮。
邸恒微微抬手讓他起身，接過他送來的蓑衣遞給我：“穿上，我們要進到水幕后面去。”
“在這里面？”我不確定地問了一遍，想著趙順倒是心思高明，用水流阻隔氣味，外面的人休想聞到一點赤星堇的味道。
“如今天黑看不真切，這片斷崖上都是石龕，百崖山中的人傳聞此山是神明居所，這水幕后面便是大門，從前誤闖誤入的人大多在其中喪命，如今不會有人闖入的?！臂『憧次冶渴直磕_的樣子，伸手幫我將蓑衣的帶子系緊，“多大的人了，怎么連件衣服都穿不利索？”
“哪有女孩子家下雨穿蓑衣的，再說深州這地方本就少雨水?！蔽亦洁洁爨斓乜粗『銓⑽翌I口處的衣帶打了結，“你是如何找到這個地方的？”
“我起初去了玄清洞，在洞中的暗間里看見了你玉帶上掉落的玉珠和竹管，想著你該是在此處被人下了迷藥，與人發(fā)生了沖突。你失蹤時天色尚未全黑，那人必定不會走明亮之處，我便命人將玄清洞各個洞口一次勘察，其中之一離此處不遠。”邸恒說的云淡風輕，“這種有鬼神之說的地方最容易為人所利用，沿著此洞進去走不多遠便能看到被人用于堵住洞穴的巨石了?！?p> “百崖山中攔截洞穴建造住所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你是如何知道里面就是我的？”我有點疑惑地看向邸恒，他卻也有些驚訝似的看向我，過了一瞬才恢復如常：
“你倒是忘得徹底?！?p> 我很是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廖勝，廖勝低頭咳了兩聲，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當初你在巨石后面叫大人的名字那是叫的歡，如今忘得也夠快的?！?p> 我腦子里閃過幾個黑暗中的碎片，趕忙猛地揮手讓廖勝閉嘴，廖勝一臉不屑地撇了撇嘴。邸恒眼睛里似乎寫滿了笑意，卻一絲異樣的表情都不露。
“走吧?！臂『憧聪蛭?。
剛要踏進山洞的時候我突然一把將邸恒揪了回來，邸恒很是好笑地看著我有些惶恐的神情：“你不會真的相信那些傳聞吧，程大夫？”
“鬼神之說我自然不相信，”我還是慫慫地往后稍了一步，“不過那些進去后沒有活著出來的人可是真的？”
邸恒搖搖頭，猛地拉住我的胳膊，我緊緊閉著眼睛，只感覺自己身上一涼，隨后耳邊便只剩下空蕩蕩的水聲與回音。我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便是縱深的黑暗，只有幾把草草安置的篝火用來照亮。
“在篝火無法點亮的地方記得走得快些，等到了盡頭的房間內就好了?！臂『銓⑺蛞陆庀聛?，“看看身上可濕了？”
我伸手摸了摸：“大概沒有?！?p> “那就走吧?！臂『泐I先我一步帶路，“你仔細看看這周圍，可能想起些什么來？”
“我來時被人用了藥，什么也記不得了。”我搖了搖頭，“或許到了暗室內能想起什么來也說不定?！?p> “不急?！臂『阏f道，兩邊墻壁上的篝火越來越暗，直到在我們身前的一把已經(jīng)全然看不見火苗。邸恒側頭看向我：
“不遠了，你如今的身體可能支持地?。俊?p> “沒問題的。”我很堅定地看向他，“快些走吧?！?p> 身邊的篝火暗了幾盞，我和邸恒快步走了不一會兒，便重新看到了火光。我回過頭看向方才走過的那段路：“這段路似乎也不算長，為何會有人在這兒倒下？”
“如今盡頭的巨石已經(jīng)叫人挪開了，兩端貫通，這段路自然短了。從前盡頭被巨石堵住時大概是斷不短的路，更何況進來的人還要原路返回。”
擋住洞口的巨石已經(jīng)不在，但還能依稀看到從前的痕跡。圓形的洞口前正放著的便是當初我在洞中醒來時躺著的石臺。邸恒翻身到石臺對側，伸手扶住我的胳膊也將我拉過去，我看著一屋子熟悉的景象，隱隱有些頭痛。
“還好嗎？”邸恒大概看到我神情有些異常。
“沒什么。”我的手在石臺上輕輕拂過，上面的東西都已經(jīng)不在了，包括我的書。
“尋你的時候所有人分頭行動，我?guī)е蝿僬襾泶颂帟r里面只有你一人，但等我將你帶出，再叫人過來時里面的東西就都已經(jīng)不見了?！臂『阌行o奈，“是我們的人動作太慢了。”
“他們既然能精挑細選了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地方，定是會對一切事情都做好準備，動作自然很快?！蔽覔u了搖頭，借著守在房內的衙役手中的火光看了看四周，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屋子，可是只有這一個入口？”
邸恒有些詫異的點點頭，我細細回想了一番：“當初我便躺在這石臺上，可我身后的巨石從未打開過。趙順每次來時似乎都是從那個方向?！?p> 我伸手指向自己的斜前方：“有時還能看見他身后的光，他絕不是從山洞進來的?！?p> 邸恒朝廖勝遞了顏色，廖勝立刻帶著屋里的幾個衙役舉著火把舉到了我所指的方向，沿著墻壁仔細勘察，我撐著身后的石臺用力一跳坐了上去，靠著石臺而立的邸恒立刻比我矮了一截。我將胳膊隨意地搭在邸恒的肩上，邸恒側過頭看了我一眼，用手背輕輕挨了下我的手：
“冷不冷？”
我只感覺碰到我皮膚的那只手比我要溫暖許多，我搖搖頭：“不冷，我只是四季手都涼罷了?！?p> “你一個住在醫(yī)館里的人怎么不給自己好生調理調理？”
“手涼罷了，沒什么好調理的，我最厭煩喝那些討人厭的湯藥?！蔽移财沧?，“聽說手涼的人便是少人疼，大概等我將來嫁個會疼人的夫君自然就好了吧?！?p> 邸恒還欲說什么，卻被廖勝突然的喊聲打斷：“大人，墻上果然有規(guī)矩的縫隙，像是個大門?！?p> “可有上鎖或是機關？”我趕忙伸頭看過去，卻被那些衙役擋的嚴嚴實實的，只好從石臺上蹦下來走過去。
邸恒幫我將圍在門邊的人清開，我順著墻上的縫隙摸下去，確是門的樣子，但門的四周都是光滑平整的石壁，也沒有什么擺件。
“想辦法打開?！臂『愠蝿俚卣f。
“屬下領命?！绷蝿俣硕苏匦辛硕Y。
“如今天亮的早，是時候回去了?！臂『憧聪蛭?，我也點了點頭。
回到三味堂時天色已經(jīng)擦亮，雖說我從二樓的臥房徑直翻下了地，此刻卻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勾住玉帶，讓我借力翻回去。邸恒頗有些好笑地看著我搖了搖頭，將手伸向我：
“可要求我?guī)闵先?？?p> 我看著他一副得意的嘴臉，很是不屑地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自顧自地將玉帶掛在了院墻頂端。翻不進臥房，翻進院子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邸恒見我拉著玉帶上了墻，也無奈地搖搖頭，隨我翻上來。我剛剛落地便被邸恒猛地拽了一踉蹌，還沒來得及張口罵人，便看見師姐從我們方才的位置經(jīng)過，去了灶間。
“師姐就不必瞞了吧?！蔽铱篡『闼坪跤行┎菽窘员囊馑肌?p> “你已經(jīng)康復的事情對任何人都不要說起，白天能擋的來客我都會幫你擋掉，若是擋不掉你記得演的像一些?！臂『阏松裆坝浀檬侨魏稳?，包括你師姐?！?p> 大概是我不屑的神情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邸恒暗戳戳地加了一句：“若是不聽我的話，再有客來你自己應付，若是愿意一日十次地躺在床上裝死你就想怎樣怎樣吧。”
我恨恨地咬了咬牙根，邸恒倒是毫不在意地將我拉起來，放輕了步子朝閣樓走去。我想了想：“你可有把握能找出害我之人？”
房間里驟然安靜了一瞬，我有些奇怪地探頭看向邸恒。
“九成?！臂『愕卣f道，“怎么，不信我？”
“若是想快些捉到此人，我還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好些，免得他們又出什么新花樣?！蔽移财沧?，“如此一來，除了相信你也別無他法?！?p> “你當真是一個懷疑的人都沒有嗎？”
我看著邸恒的眼神，反復思忖了許久，嘆了口氣。
“還是你已經(jīng)有了打算，只是還不想告訴我?！?p> “將我綁去百崖山一事既然是趙順所為，很難不因此想到耿府?！蔽业皖^玩著腰上的玉珠，“只是我們與耿府這么多年的情分，我倒也不愿相信他們會對我下手?！?p> “你別被所為情分蒙了眼，他們不過是商人罷了，向他們這樣大手筆的商人不懂趨利避害，向來都是趨利除害才對。如今趙順的把柄被你捏在手上，給你用些控制精神而不致命的藥已經(jīng)是他們最大的仁慈了?！?p> “事到如今還是沒有證據(jù)，一切都是猜測罷了?！蔽覔u搖頭，“我先在這兒躺上幾日，可也不能就這么一直躺下去了?！?p> 邸恒神情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你當真覺得耿聞宇不會把你已經(jīng)蘇醒一事告訴旁人？”
“就算此事耿府有所染指，耿聞宇也一定與此無關。”我這次說的很是堅定，“一來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個最看重俠情義氣的人，他將我當做朋友便不會有假；二來在耿府中他不過是最沒有城府的一個，不管此事是耿叔還是聞清哥所為，都不會要耿聞宇來配合，他這個草包只會壞事?！?p> “你也知道他只會壞事?！臂『憧瓷底右粯涌粗?，“你真當那個心直口快的傻小子能將你已經(jīng)清醒之事隱藏好嗎？”
我猛地一愣，邸恒好笑地搖了搖頭：“既然事情已經(jīng)如此也不必擔心了，反正有我在也沒人能把你怎么樣?！?p> “靈姐，我進來了啊?！鼻瞄T聲還未落門就已經(jīng)霎時間打開，耿聞宇流里流氣地朝邸恒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昨日不是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怎么還懶在床上，這可真不像你。”
昨日夜里一夜未睡，我本就有些眼皮打架，聽著耿聞宇咋咋呼呼的聲音愈發(fā)頭疼起來。邸恒幫我接過話去：
“她如今還未完全康復，精神不佳，你還是不要日日來看了?！?p> 耿聞宇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靈姐，昨日我回府去時說漏了嘴，我哥今日也同我一起來瞧瞧你?！?p>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果然。
“放心，我同我哥說了，你不愿太多人來探病，我哥不會再說給旁人聽的，今天也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來了而已，你又不拿我們當外人，沒什么關系的?！?p> 我一面聽一面有些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倒是還挺會為我做主的。
“三味堂中的奴役可是不夠用了，怎么屈尊邸大人在此照顧？”聽見聲音我才發(fā)現(xiàn)聞清哥就站在門口，我扯出了個笑來朝他招招手：
“怎么來了還在門口站著，進來坐吧?！?p> “聽聞你身體好了不少，特地來看看，若是打擾到你養(yǎng)病了還請見諒。”聞清哥將手中提著的東西放在床頭上，“家中廚房做了點你愛吃的，嘗嘗看吧?！?p> 我點點頭：“今日早起還未洗漱過，你們這幾個男人還是先出去，等我洗漱好了再好生招待你們?！?p> 聞清哥趕忙點點頭，轉頭看向邸恒：“正好我有幾句話同邸大人講，煩請大人借一步說話?！?p> 邸恒詢問地看向我，我朝他微微頷首，示意他我自己可以。耿聞宇看著我們幾個人眉來眼去很是不屑地噘了噘嘴：“那我去你們院中等你，三味堂今日可有早飯？”
“去吧，一天天就知道的吃?！蔽业偷偷亍昂摺绷艘宦暋?p> 我用涼水洗了幾把臉，好讓自己頭腦清醒些，又換了件舒服些的衣裳才推門出去。還未下樓梯便聽見下面窸窸窣窣的聲音，探頭下去看正是邸恒和聞清哥。我凝神聽了一會兒，不大聽的清什么東西，只聽見聞清哥說什么“家世……門戶……”似乎還有些“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東西。我搖搖頭，輕咳了兩聲，好讓這兩人趕緊停下來。
聞聲兩人同時抬頭看向我，我笑了笑：“你們怎么沒和耿聞宇一起去吃早飯？”
“在等你?！臂『阏f道，“趕緊下來吧。”
“方才在聊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躲到這種角落來說?！蔽夜室獯蛉さ?。
“問問你的病罷了?！甭勄甯缧χf道，“看上去倒是好些了，前幾日怎么會病得那樣重？要么昏迷要么瘋瘋癲癲的，當真是嚇人?！?p> 我盯著聞清哥的眼睛：“不知道，或許是用藥的什么副作用也說不好?！?p> 聞清哥忽然皺了皺眉頭：“昨日是怎么好起來的，可是換了什么藥？”
我笑了起來：“我始終在昏迷當中，該去問開藥的人才對吧?！?p> “今日怎么不見程素？”
我想起早上的一幕，不覺心中一顫，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倒是當真不見師姐的影子。
“或許已經(jīng)去了藥房了?！蔽蚁肓讼胝f道，“師姐用早飯向來比我早許多?！?p> “你們先去，我先失陪一下?！甭勄甯绯『泓c點頭，轉身便要走，我從未見他如此失禮過，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你有什么事？”
聞清哥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站定了一步：“今日過來前家父叮囑我找你們討些藥帶回去，程素若是在藥房我便先去找她拿了，省的等會兒還要麻煩你們再跑一趟。”
“走吧靈姐，不必等他?！蔽抑挥X得自己頭腦亂的很，聽到耿聞宇的聲音才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