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一層床帳透進來窗外的月光,我躺在床上重重地翻了個身,卻依然毫無睡意。
旁邊房間里玲兒的鼾聲在靜謐的夜色里愈發(fā)明顯,我有些煩躁地用被子捂上耳朵,卻并沒有什么用。我怔怔地望向帳頂,腦子里都是白天的場景。
是我診的脈出了岔子?可我明明翻來覆去診了許多遍,我不信我的醫(yī)術(shù)連一個喜脈都會診錯。只是一面診脈我一面想明白了為何趙家小姐一定要叫了我去為她瞧病,她許是聽說了我為窮人瞧病的事情,以為我是個心善的人,又與她同是個女人,在這件事上能理解的了她的心思,或許能幫了她幾分。
我原想著干脆開些性溫安神的藥來,雖說不治病但也定不會出了什么錯。可趙佩瑤初來建安,為何會是喜脈?怕不是被什么人欺負了趙家的人都不曉得。想起趙廷瑞甚至妄圖用自己的女兒做了棋子來為自己的賣國求榮鋪路,我還是忍不住氣憤。
“我有些話想和小姐單獨聊聊?!蔽铱聪蛄⒃诖策叺氖膛?p> 侍女向我欠了欠身子,回過頭去向立在門口的幾個人使了眼色,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帶我進了內(nèi)室的那個最后離開,在房間外面帶上了門。
“在下請問小姐一句,今日小姐為何要叫了我來?”我看向床帳內(nèi)部,并不能看到清晰的人影。
“程大夫天資聰穎,既然已經(jīng)診過脈了,還不明白嗎?”床帳內(nèi)的聲音悶悶的。
我明白自己猜中了幾分:“不知小姐想要如何醫(yī)治?!?p> “我只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還有什么醫(yī)治的辦法嗎?!贝矌?nèi)的聲音似乎是有些哽咽,“還請程大夫救救我了?!?p> 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藥我可以開了給你,不過之后要如何瞞得住家里人就靠你自己了。”
床帳內(nèi)的聲音窸窸窣窣的,過了良久里面的人才說了話:“多謝程大夫?!?p> 我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幾案旁邊提起筆來,硯中的墨下人早已經(jīng)磨好,我思忖良久才寫下了藥方。
“你還年輕,方才為你診脈時覺出你身體也很是康健。只是此事定會傷身,事后一定好生躺在床上多養(yǎng)些時日,若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闹还軄碚椅遥易詴偷摹!蔽以肓粝滤幏奖汶x開,想了想?yún)s還是忍不住囑咐了幾句。
我等了一會兒,床帳內(nèi)并沒有聲音。我只好回過頭去輕推開門,由方才帶我進來的侍女領(lǐng)著我出去了。
我伸手在自己眼前揮了揮,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趕走。眼下復雜的事情遠比這個多的多,耿聞清的把柄抓不到,趙廷瑞為何突然將女兒嫁與邸恒更是想不明白,我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關(guān)系旁人的事情,邸恒說的沒錯,我是真把自己當菩薩了。
遠處隱約傳來敲門的聲音,起初的幾下不重,越往后敲的越急,似乎是想要破門而入。我聽到玲兒的房門開了,大概是跑出去開門,我自己也忙著起身披了件外衣。
“你們是……”玲兒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到她叫了起來,我趕著往外跑去。
“程大夫是誰?”闖進屋來的幾個男人一身官服,立在黑夜中看起來倒真有些駭人。
“是我?!蔽覍⑴谏砩系囊路┖?,扶起了趴在地上的玲兒,“找我可有事兒?”
旁邊兩個人聽了我說話立刻到我身邊來攥住了我的胳膊,玲兒叫嚷著想向我身邊的那兩個人撲過來,我趕著喊她:
“去,后院去。”
“程大夫什么都沒做,你們要干什么?”玲兒被一個立在我身邊的人踹開,倒在地上向著他們喊。
“什么都沒做我們就不會來了?!鳖I(lǐng)頭的那個人很是嚴肅的朝我身邊的人揮了揮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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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扔進一個黑漆漆的格子里,我抬頭望了望四方的高墻,真沒想到居然又來了一次。只是這次顯然不是詔獄,只是個普通監(jiān)獄罷了,看來是個不知道誰安的小罪名。
“程湘是吧?”鐵門的窗子上露了一張臉。
我點點頭,想伸手撩開擋了臉的頭發(fā),卻因為手腕上的鐵鏈太重而作罷。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穿了獄官制服的人:“出來。”
我向門口走去,但腳踝上掛的鏈子總是絆著我的腳。門口的獄官不耐煩地闖進來拎著我的衣服把我半拖半拽的沿著走廊帶進了一間稍微寬敞些的屋子。里面的人把我手上的鐵鏈解開,兩只手分別穿進架子頂端的鐵環(huán)里,我感覺自己像一只等待被人切割的豬一樣被掛了起來。
“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一個胡子拉碴的獄官,看官服他的品級應(yīng)該比方才帶我來的那人高上許多。
“不知?!蔽覔u了搖頭。
“不知?”那人看我沒露出什么畏懼的神情似乎有些生氣,“你昨日午后可是去了趙府為趙廷瑞大人家的小姐看了病?”
我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遲疑了一下,方點了點頭。
他看我神色微變,終于滿意了一些,隨即換了張更為兇狠的面容:“你可知道你給他家小姐開的是什么藥?”
我心中一動,沒來得及回答,他就用力拍了拍身邊的桌子,做出一副無比氣憤的樣子:“那可是滑胎的藥!”
“人家清清白白一個未出閣的小姐,竟被你……”他滿臉寫著不忿地看著我,“若不是趙大人家的家奴今日晚上去藥房抓藥時,藥房的小伙計好心告知,怕是人家還都蒙在鼓里、被你這個庸醫(yī)所騙?。∧阕屓思夜媚锏念伱嫱姆?,讓趙家的顏面往哪放?如今趙家小姐被你污了清白,在家嚷著要上吊,你,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藥是我開的,人也是我看到,不過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自己心里清楚,你們?nèi)羰怯X得我心懷不軌只管再找了醫(yī)師去問診就是了?!?p> “都進了牢獄,你還敢血口噴人?”對面那人被我氣得站了起來,“你當趙大人是傻子嗎,自然又找了府里眾多醫(yī)師為小姐診脈,人家本就沒做不干不凈的事情!人家小姐本就不像你一樣在外拋頭露面,整日待在府中一位外人都不見,怎么可能……”
“診出問題的大夫如今已經(jīng)呆在這兒了,旁的大夫又怎敢說什么呢?”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并非沒想過,只將此事混過去便算了,可我既然選擇幫了她我便也不避諱。人是我看的,可我的醫(yī)術(shù)絕對沒有問題。”
我靜靜地看著獄官的臉色,似乎是被我氣得不輕。
“好,你就嘴硬吧,我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們的刑器硬!”獄官正想招呼人進來,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年紀不大的獄官跑進來趴在他耳邊嘀咕了許久。
審我的那位臉色大變,急急忙忙地叫那人離開了,轉(zhuǎn)而一臉兇相地看向我:
“你不是不服嗎,現(xiàn)在我就讓你心服口服!”
我被兩個人蒙著眼領(lǐng)出了審訊的房間,走了許久,眼前突然像是亮了起來,周圍也暖了許多,大概是到了室外。不知在里面呆了多久,記得進去的時候天還黑著,如今覺著已經(jīng)像是正午了。
過了不一會兒,我又被帶著拐進了屋子里。等我站定被解開眼上的黑布時,我閉著眼睛使勁搖了搖頭才適應(yīng)了這里的光線。眼前的房間像是官衙里的屋子,只是垂了一道紗做的簾子,看不清紗的另一側(cè)是什么。
“簾子后面就是趙家小姐。”我身邊傳來獄官的聲音,“小姐心善,聽聞你的事情執(zhí)意過來看看你,讓你來為她再診一次脈?!?p> 我看向簾子皺了皺眉,慢慢地向簾子移過去。從簾子后面深處一只手來,我將指尖輕輕搭在手腕上。
這不可能,我昨日絕對沒錯的。
我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微微發(fā)顫。簾子后面?zhèn)鱽砺曇簦?p> “程大夫莫慌?!?p> 我有些不甘的反復確認,可脈象的確沒有任何異常。
“庸醫(yī)害人啊,若不是小姐發(fā)現(xiàn)的早,就該被你這庸醫(yī)害了!”身后的獄官看我一臉驚詫,做出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伸手扳住了我的肩膀,將我向后拉,“事到如今看你還有何可說的,走,回去認罪!”
“不可能!”我用力甩開獄官的手,抓住簾子里伸出來的手腕仔細辨認。雖說與昨日見到的那只手沒什么不同,可我將她的手翻過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看到了淡淡的繭。
“不,不對,里面坐的不是趙家的小姐!”我突然很是激動地喊了出來,“你們?yōu)榱吮莆艺J罪居然找了旁的人來裝作趙家小姐?你們也太卑鄙了!”
“大膽!”獄官沖上來,掰著我的手撒開了簾子里面人的手腕,“竟敢如此無禮。”
簾子里面的人倒是很是鎮(zhèn)定,輕輕地將手收了回去。
“你看清楚了,我如何不是趙家的小姐?!?p> 我與獄官都驚了一跳,面前的紗簾被人緩緩地掀起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