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濟七年秋,序國都城涼都。
涼都的秋意總是來得又快又急,炙夏的風(fēng)似乎還沒吹盡,刀子似的秋風(fēng)就裹挾寒意大殺四方,一夜間黃了枝頭,暗了日頭天光。
大街上也沒有了夏日的熙熙攘攘,夫人小姐們的是不再輕易出門了,只剩些不得不謀生計的小攤小販,早早裹起了破襖蹲在街邊,看見哪戶人家的婆子仆役出來采買才趕緊打起精神露出諂媚的笑。
街上無人,也不是飯點,酒樓里更是門可羅雀,伙計、掌柜的圍在一起插科打諢。正聊到興頭上,強子說起云家二女兒長得俊,但眼界兒高,挑來撿去硬生生把自己剩成了老姑娘。
眾人一片哄笑,掌柜的抬眼見一錦衣青年,足登一雙雁羽幫皮質(zhì)皂靴,微微撩袍邁進了店門,強子起身把白抹布往肩上一搭,就準(zhǔn)備去招呼客人。掌柜的攔下他,自己提了茶壺就偎了過去。
“這位公子看著面生,是剛來涼都吧?”掌柜的給錦衣青年滿上一杯熱茶,堆起熱情的笑。
“嗯,剛來涼都,沒想到?jīng)龆疾蝗袈犅劦哪前銦狒[?!鼻嗄挈c點頭,瞥了一眼門外街邊的蕭瑟。
“公子此言差矣,涼都可是咱序國頂頂熱鬧的不二地方了,這不是剛?cè)肭锫?,一下子冷下來就都不愿意出門,您等過上幾天,街上就又會熱鬧起來,雖然跟春夏時分比還差點事兒,可絕不會讓您失望的?!闭乒竦姆畔滤畨?,笑著跟青年解釋著,面上還帶著些都城人士的自豪。
“那我等著看?!鼻嗄晏羝鸫浇?,一雙瑞鳳眼里也帶上些笑意,看著墻上的菜單點了幾份小菜吃食。
掌柜的應(yīng)承著去張羅菜,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力,這位怕又是哪家貴公子進都城長見識,在涼都干這迎來送往的買賣見慣了這些公子哥,只要讓他們開心,出手一個比著一個闊綽。
街上傳來了陣陣哀樂,聲音漸漸明顯起來。公子轉(zhuǎn)頭盯著街角,看見一隊發(fā)喪的隊伍緩緩走近,應(yīng)是個大戶人家出殯,二十四杠的抬棺和眾多的隨從顯得前呼后擁,好不氣派??杉?xì)細(xì)一看卻僅有一個略顯羸弱的小男孩扛著引魂幡,和一個纖細(xì)的女子牽纜持喪棍,女子一身重孝,始終低著頭看不清面孔。
黃色紙錢望空拋灑,被秋風(fēng)和落葉一同裹挾起來送往高處,漫天飛舞;秋風(fēng)呼嘯也似嗚咽一般,附和著逝去的悲鳴,在蕭瑟中又多了一份凄冷。
“蘇家也算是這涼都里一傳奇了?!闭乒竦乃筒松蟻?,看青年正對著出殯隊伍出神,自顧自的出了聲。
“蘇家?是這出殯的人家?”出殯的隊伍漸漸走遠(yuǎn),公子回過頭示意掌柜一同入座。
“正是,這蘇家在涼都做生意有些年頭了,主要是做藥材生意和布匹生意,生意做得紅火,也算是出了名的富貴人家,可惜這家里頭真是一言難盡啊?!闭乒竦那懊嬲f的熱鬧,后面就有些唏噓不已了。
“嗯?我看僅有一女子和一小孩重孝,這家人丁如此單薄?”青年摩挲著茶杯,未曾動筷。
“原本也不至于如此單薄的,那女子是蘇家老爺?shù)男∨畠?,叫蘇方瑜,本還有個哥哥和姐姐,哥哥據(jù)說是當(dāng)年北境戰(zhàn)亂死了,幾年前那姐姐與人通奸被抓現(xiàn)行,受了極刑,當(dāng)時鬧得好大動靜。那小孩子就是她姐姐的,當(dāng)年滴血驗親驗出來是姘頭的骨血,姘頭跟著一起受刑死了,他家也不認(rèn)孩子,這孩子就一直跟著蘇家長大了?!闭乒竦膰@了口氣,有些惋惜,“可惜了這蘇家小姐,好端端的小姑娘被退了婚,守著孤兒寡老過活,這下子連蘇老爺都沒得了,這一小姑娘帶著一孩子更是艱難了?!?p> “素聞涼都眾人最為看重家族清譽,沒料到掌柜您竟然是如此憐香惜玉之人?!鼻嗄陮⒁暰€從茶水抬起,似笑非笑。
“公子見笑了,實屬這蘇家是心善人家,這些年生意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不做暴利生意,還給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又是捐學(xué)堂又是義診的。不瞞您說,我老母親的腿還是多虧了蘇家藥鋪的大夫給治好的?!闭乒竦挠樣?,自覺有些多話了,看著又進來兩位客人,作了個揖起身去招呼客人了。
等招呼完回過頭,青年已不見了,剛剛坐的桌子上留著些碎銀子,而桌上吃食分毫未動,連杯中茶水都是掌柜滿的那一杯。
掌柜的追至門口,街上哪還有那青年的蹤跡,僅余著些許未吹走的紙錢散在地上,他深深的嘆口氣。
“希望蘇家小姐以后平平安安,好人有好報呀。”

萱嘩
2020年的3月是個瑟瑟發(fā)抖的初春,天似乎有微微光芒,又似乎漆黑的透徹,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思考,這些年相信的、堅持的東西是否出了些許差錯,未曾可知,卻也未曾可變。想寫點什么,聚微成芒,盼風(fēng)清日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