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卿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天璇和赤顏究竟聊了什么。但師父既然不告訴他，他自然也不會去隨意打探師父的隱私。
這個世界上，誰還沒有自己的秘密？慕寒卿深知天璇是個深明大義的長輩，赤顏雖說曾經(jīng)因情所困，但也有自己的原則，他們的秘密，也許會傷害自己，但絕對不可能傷害別人。
提到秘密，慕寒卿又不由地想起了江衍。
江衍的身世，江衍的逃離，這些秘密揭開，不會傷害到別人，只會讓他自己難受。
也不知道江衍那家伙在青丘怎么樣，怕是有佳人相伴，已經(jīng)樂不思蜀了吧。慕寒卿笑想，沒想到那個落拓不羈的江衍，如蜉蝣般漂浮不定的江衍，居然也有塵埃落定的一天。
第二日清早，慕寒卿就醒了。他從前在蜀山時，都是早睡晚起，勤奮修煉來振興捉妖門。這么多年過去了，即便后來到了大理寺，這個習(xí)慣他依舊保留了下來。
好容易回了一趟蜀山，他自然要去星子峰看看，那里畢竟有捉妖門曾經(jīng)的輝煌。然而，他剛剛走上星子峰，還沒來得及坐下來重溫一下從前修煉的氛圍，就聽到身后的草叢中傳來了稀稀疏疏的聲響！
“什么人？”慕寒卿面色一冷，蜀山上下戒備森嚴(yán)，居然有人敢潛伏在捉妖門星子峰上？他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握緊朱砂筆和符紙，已然準(zhǔn)備隨時出手。
那草叢中的身影微微一愣，停了片刻，居然撒腿就開始往山下跑！
“還敢跑？”慕寒卿靈力一運，手中的朱砂筆飛快地畫出一個符咒，然后一甩手，那符紙就精準(zhǔn)地飛向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似乎沒有多大本事，連靈力都不曾使就被慕寒卿的符紙一下釘住了。那人背對著慕寒卿，也不說話，更是讓他充滿了警惕。
慕寒卿生怕對方使詐，便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見那人真的已經(jīng)中招，便一把抓過那人的手，將人扳過身來，怒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捉妖門的地盤撒……”
“野”字尚未出口，江衍的那張俊臉就帶著笑意對準(zhǔn)了慕寒卿，把慕大人還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
江衍身上粘著慕寒卿的符紙，一臉賤笑道：“寒卿兄，別來無恙啊。”
慕寒卿：“……”
這是玩兒哪出呢？
慕寒卿怎么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江大人。江衍不是和滄雪一起去青丘了嗎？青丘的事這么快就解決好了？按理來說，江衍來了，滄雪那丫頭不應(yīng)該也來了嗎？可慕寒卿四下里看了看，卻沒有見到那個野蠻瀟灑的小姑娘。
“喂，跟你說話呢?！苯芤娔胶渲活櫵南吕飦y看，不由干瞪著他道：“我好不容易回來，你居然理都不理我，到處看什么呢？”
江衍的一番話頗有深閨怨婦的幽怨情感，奈何慕大人是個直腦筋，壓根兒不理會江大人的一片幽情，疑惑道：“奇怪，你不是去青丘了嗎？怎么到蜀山來了？還有，滄雪那丫頭呢？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提到“滄雪”時，江衍的表情明顯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這回慕寒卿察覺到了，不由緊張道：“怎么了？她怎么了？”
江衍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受了傷，現(xiàn)在應(yīng)該……應(yīng)該還在青丘吧。”
江衍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心中卻總是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他走了以后神胤是怎么將那小狐貍打發(fā)走的，憑著她那一身倔脾氣，即便這次沒有找到他，怕是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那丫頭那么厲害，居然有人能傷得了她？”慕寒卿覺得不可思議，畢竟滄雪那丫頭的本事他也是見識過的，如此，他就更不解了：“那你怎么也來蜀山了？青丘的事情解決了，你為什么沒有回皇宮和晴薰公主他們匯合，反而來了這里？”
按理來說，青丘的事情如果解決了，江衍應(yīng)該是第一時間去皇宮與晴薰和瞳匯合，晴薰他們必然會告訴他慕寒卿和赤顏已經(jīng)前往蜀山。這是搬救兵，又不是打群架，來這么多人干什么？
“說來話長，”江衍有些無奈道，“你先把我身上的符咒解了，我再慢慢跟你說。”
慕寒卿將他身上的符紙揭了下來，江衍揉了揉有些發(fā)麻的手臂，道：“青丘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基本解決了，滄雪暫時在青丘善后，至于我……”
“你怎么了？”慕寒卿誠懇地等待著他下面的話。
“我強行破開了無常印，現(xiàn)在體內(nèi)的靈力正在飛速流逝。”江衍嘆了口氣，“我身上靈力的爆發(fā)驚動了神界，那幫神仙趁我暈著將我?guī)Я嘶厝?。我這是偷溜出來的?！?p> 慕寒卿的大腦一時間有些沒法接受這么多的信息。他只關(guān)注到了“強行破除無常印”，難以置信地朝他吼道：“你瘋了？！破除無常??？你怎么不去上天……不是，你好好地去破這個封印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衍知道他是真急了，慕寒卿算是對他的情況最了解的人，也是對無常印最清楚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來找他：“我知道。但是當(dāng)時情況危急，赤狐族反了，血輝又練成了‘滅式’，滄雪更是因為……因為我受了重傷，如果我不動用靈力，青丘怕是危在旦夕。青丘一損，洛桑這戰(zhàn)將更加難打。”
“破除無常印，就為了救青丘，救那只狐貍？！”慕寒卿煩躁地對江衍道，“我告訴過你，那個破印的法子不完善，雖然可以短時間將你的靈力釋放出來，但是因為方法有問題，你會遭到強大的靈力反噬，身體會迅速垮掉，甚至?xí)虼硕鴨拭 ?p> “我知道。”江衍的面色蒼白，他的一頭烏發(fā)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了白發(fā)，“但我不能看著她為我而死?！?p> 他自嘲般笑道：“她是青丘帝姬，未來的青丘女君，她身上的擔(dān)子幾乎是半個妖族。而我，不過就是一介凡夫俗子，為我而死，這不值得?！?p> “什么狗屁值得不值得！”慕寒卿簡直想撬開他的腦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進了水，“她是青丘帝姬，那你還是神界戰(zhàn)神呢！你身上的擔(dān)子就不重嗎？！”
“滅式一出，只有戰(zhàn)神的力量才能抵擋，你不是不知道?！苯懿幌朐谶@個問題上再和慕寒卿爭辯，他堅定地看著慕寒卿道：“我的事我自己清楚。我此番前來，一是因為放心不下洛桑的情況，二是……”
江衍嘆息中似乎有無限無奈：“滄雪已經(jīng)找到神界去了，我不想讓她再為我煩心?！?p> “江大人，你還真是……”慕寒卿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一時間有些無力道，“那你躲到蜀山，她就找不到你了？你可別忘了，她當(dāng)初為了找你，差點沒把大理寺翻過來，那丫頭認(rèn)定的人，是跑不掉的。”
江衍沉默：“……你不告訴她，她一時也想不到這里?！?p> “你不聽我的話，還想封我的口？！”慕寒卿吹胡子瞪眼道，“我就告訴！你為她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就不能讓她知道了？”
“慕兄，算我求你?！?p> 慕寒卿怔住了。
江衍和他處兄弟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這么直白的開口求人。
“算了算了，”慕寒卿終究還是退步了，“你要想我不告訴那狐貍，你就得給我好好療傷，無常印破，雖然暫時沒有辦法控制你身體的惡化，但也并不是就完全沒有辦法。在此之前，你絕對不可以再隨便動用靈力了，否則就真的是找死了！”
江衍松了一口氣，敷衍似的連忙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慕寒卿的話。這才又恢復(fù)了往日的鎮(zhèn)定：“對了，你這次回來，是來向蜀山求援的？”
慕寒卿點頭道：“嗯，西蠻軍隊已經(jīng)壓境，按照唐晴川的說法，西蠻已與妖族聯(lián)手，其間必然少不了妖族插手，光憑洛桑的兵力根本沒辦法與西蠻對抗，所以，我們就商量著想讓蜀山幫忙?！?p> “這倒是可以?！苯苜澩?，“我這次回來，原本也想著跟掌門提這個事，既然你們已經(jīng)提了，那我也就放心了?！?p> “放什么心，”慕寒卿苦笑著，“你是沒看見，今天早上長老殿的那些老頭們恨不得跟我和我?guī)煾复蚱饋?！如今的蜀山，已?jīng)很難凝聚起來了?！?p> 江衍坐到慕寒卿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兒，我相信寒卿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夠打動那些鐵石心腸的老頭?！?p> 慕寒卿朝江衍翻了個大白眼，又擔(dān)憂道：“你方才說血輝練成了滅式？可是魔神羅睺的‘滅式’？”
“對，這也是我沒有想到的?！苯苊嫔?，“我原以為血輝不過就是野心作祟，沒想到身后居然還牽扯到了魔神羅睺，這事就復(fù)雜了?！?p> 兩人相對沉默，顯然都清楚，魔神羅睺的法術(shù)重新現(xiàn)世，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好了，我得下山了，你待在這兒好好吹風(fēng)吧?！蹦胶渑牧伺囊滦洌酒鹕韥?，“時候不早了，掌門答應(yīng)我今日要出面幫忙，我得趕緊過去了?！?p> 星子峰到底曾是捉妖門輝煌的象征，也有一些閑置的房屋，稍稍打掃也可以住人。
滄雪現(xiàn)在還在神界嗎？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神胤打發(fā)走了吧。回到青丘了嗎？還是……
又投入了洛桑的這場風(fēng)暴里？
他剛答應(yīng)了慕寒卿要乖乖待在這里，轉(zhuǎn)眼間就又后悔了。他這次回蜀山，原本是想要躲滄雪，但如今慕寒卿既然已經(jīng)向蜀山求助，就可見洛桑戰(zhàn)事之嚴(yán)重，要江衍撒手在蜀山裝聾作啞，這還真是為難他了。
慕寒卿從星子峰回到長老殿，剛好遇到了掌門桑榆，桑榆見他從星子峰方向匆忙趕來，不由會心一笑。
“恭喜掌門出關(guān)?！绷L老第一個圍了上去，笑道：“掌門此番出關(guān)，實力又是更進一層，真是可喜可賀?。 ?p> 桑榆的表情仍然是和氣的笑容，只是笑容中卻也有幾分疏遠(yuǎn)：“柳長老過獎了，只是，我老了，修為再精進，無用武之地，也只能在蜀山里看看門罷了。”
此言一出，柳長老和他身后的那些主張關(guān)門自掃門前雪的長老們就有些坐不住了。
楚長老立刻打圓場道：“掌門師兄說笑了，師兄修為精進，我蜀山也就多了一層保障，也能讓蜀山重現(xiàn)昔日的輝煌。”
天璇此時開口道：“楚長老此言差矣，我蜀山的宗旨便是‘降妖除魔，守護蒼生’，若是閉門造車，不僅不能讓蜀山重現(xiàn)輝煌，反倒有可能會陷入固步自封中?！?p> 柳長老知道天璇指的就是昨天請求蜀山出面援助洛桑王朝的事情，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璇長老話里有話啊，昨日在場的諸位長老一起勸了半天，看來璇長老是一點都沒有理解我們的苦心。這么剛愎自用，可不像是一個長老該有的樣子?！?p> 這話說的不客氣，慕寒卿是第一個忍不住了，開口道：“柳長老，抱歉，您所謂的苦心，不止璇長老，晚輩也沒有明白。如今洛桑有難，西蠻與妖族勾結(jié)，受苦的可都是黎民百姓。我們出手相助，打壓妖族的氣焰，難道不是在做好蜀山‘?dāng)匮В刈o蒼生’的本職任務(wù)”嗎？”
柳長老沒想到慕寒卿一個小小的弟子居然敢屢次頂撞他這個長老，不由怒道：“天璇，這就是你管教出來的徒弟嗎？沒大沒小，目無尊長！”
桑榆終于擺了擺手，示意柳長老打住。
長老殿中瞬間安靜下來，眾人都清楚，無論柳長老和慕寒卿針鋒相對得多么厲害，只要桑榆不開口，他倆誰的話都不算數(shù)。
桑榆看著一雙雙緊張與期待的眼睛，終于嘆了一口氣，道：“柳師兄，若換作四十年前，你還會這么認(rèn)為寒卿嗎？”
柳長老被這沒頭沒腦的話一問，倒是問愣住了。就連擅長和稀泥的楚長老也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