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深云猶似瘴,絲來小雨不成泥。更無騎吹喧相逐,散誕閑身信馬蹄。
“暮吟,暮吟,你還好嗎?”阿霖抓著暮吟的手,那雙手正在冒冷汗,手心已經(jīng)潮濕得不正常了。手的主人此刻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十分不正常,連額頭上也有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就算喝醉酒,也不至于這樣啊,難道是在做噩夢?”阿霖終于著急起來,晃著暮吟的手想把人叫醒,“暮吟,醒醒,你快醒醒啊,你到底怎么了?”
阿霖和暮吟昨日聽完戲就找地方休息了,因為喝了酒,兩人都睡得很沉。
暮吟是什么樣的人,別人可能不了解,阿霖就再清楚不過了——說她殺人不見血,心狠手辣,那都是騙人的。對于暮吟來說,雖然殺人很容易,但她并不嗜殺如命。
世人都以為血靈弒殺嗜血,就連江騫玥一開始也是因為血靈的強(qiáng)大,才有心拉攏。
只有阿霖知道,暮吟其實討厭血,討厭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
阿霖記得,暮吟喜歡看雪,所以她總是著一身白衣。她說:“只有在下雪的時候,才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干凈的。”下雪的時候,銀裝素裹的那個世界分外妖嬈!
暮吟啊暮吟,你如果真的是在做一個噩夢,你會夢到什么呢?
如果你不愿醒來,那就好好睡吧,我不吵你……
阿霖的思緒被“叮咚”的雨聲拉了回來——大清八早的,竟然也會下起雨來!
阿霖披上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天空烏云密布,只有遠(yuǎn)處的天邊,烏云的邊緣有一線天光劈開云層,落將下來。阿霖盯著那束光,先前內(nèi)心里的那點(diǎn)陰霾一掃而光。
雨絲飄飄然落在她的頭上,阿霖卻沒有撐傘。淋著雨,走在青石板路上,這種潮濕的感覺其實并不令人討厭。護(hù)城河邊的楊柳翠綠欲滴,柳葉是女子的眉眼,仿佛帶著笑意。
暮吟醒來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阿霖還沒有回來,暮吟呆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從夢境里走出來。那個夢很長,對她來說,卻算不上是一個噩夢。
然而,喉嚨卻像被什么人掐住了一般,根本發(fā)不出聲音。想要坐起來,卻沒有一絲力氣,渾身軟綿綿地,只醒了一小會兒,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朦朧中,她似乎來到了陰司地府,幽幽暗暗地?zé)艄庵校F(xiàn)出一條狹窄彎曲的路徑來,兩旁是若隱若現(xiàn)的亭臺樓榭。
夢境里那些血,那些哀嚎,哀鴻遍野,本就是她曾經(jīng)每天都要面對的生活。
暮吟覺得心口有些不舒服,扯下架子上的衣服,胡亂地往身上套。曾經(jīng)高貴冷艷的血靈,竟然會因為一個夢境而掙扎?說出去一定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暮吟穩(wěn)了穩(wěn)心神,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相比于其他人時常糊成一坨的眼妝,暮吟那天生的柳葉彎眉,唇紅齒白,不管是做女殺神還是偽裝大家閨秀,都從頭發(fā)絲精致到了腳后跟!
高興的時候,她也會輕施粉黛,弄妝梳洗,她答應(yīng)過阿霖,要嘗試一下普通女子的人生。主動去找一些可以讓自己放松的事情,試著忘記過去的自己,重新開始。
暮吟有時候是羨慕阿霖的,灑脫、隨性,好像沒有什么事會使她感到心煩。有她在身邊,日子就會變得輕松起來——喝個小酒,聽聽小曲……這樣的日子,是她曾經(jīng)連想都不敢想的……
雨停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天氣,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此時的戲院卻還十分安靜,戲臺子空空蕩蕩,臺下也是空空蕩蕩,桌椅板凳碼得整整齊齊,完全沒有熱鬧的跡象。
暮吟輕飄飄落在戲臺上,一身白衣勝雪,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一點(diǎn)笑意。朱唇輕啟,唱道:“未殺三合那個并兩陣,
小奴才他起下一個殺人的心,
回馬三刀使的也怪準(zhǔn),
刀劈那個王倫一命歸陰……
“啪啪啪”,臺下突然有人鼓起掌來。暮吟水袖一楊,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轉(zhuǎn)瞬之間已不見蹤影。那人嘆了口氣,一個人坐了下來,呆呆地看著空了的戲臺。
縱然風(fēng)雨琳瑯,那個叫做江騫玥的男子,一直等著她的回頭;可她偏偏持著那份心高氣傲的倔強(qiáng),讓兩個人終究是回不去了……暮吟覺得這大概是老天爺在懲罰她,為其在上古大戰(zhàn)中犯下的罪行贖罪。
那時候的她,殺伐決斷,從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亡,那些死去的生靈被曝尸荒野。她的眼神,冰冷入骨,不帶一絲感情。
她也曾試圖找各種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冷漠和殘忍。
可終究,她還是騙不過自己,沒能放過對手,更沒能放過自己。
以正義之名,行傷害之實!
那時候,她沒有心,不懂得慈悲為何物?哪怕血流成河,她也可以不動聲色,鎮(zhèn)定自若。
說她的心是冰雪做的,一點(diǎn)兒也不為過!
霧散,夢醒,她終于看見真實,那是千帆過盡的沉寂。
夢華是一指流砂,蒼老是一段年華。雨染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態(tài),也能成就一場驚鴻。緣相遇,無緣相聚,天涯海角,但愿相憶。
幸相知,無幸相守,蒼海明月,天長地久有時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