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崇再次返回阮京城時已是數(shù)月之后,彼時已是蟬聲四起,盛暑逼人。
戚崇大包小包扛了一車,只身一人走出了浩蕩車隊的氣勢,大搖大擺地來到段鍥府上。段鍥笑著看戚崇越走越近,陽光打在少年的面上,映得他們皆是一派豐神俊朗。
“你這一副巴不得把將軍府搬來的架勢,是生怕旁人不議論你私下里勾結(jié)皇子朝臣?”段鍥邊說邊躲開戚崇就要搭上來手臂,又道,“乾坤朗朗,別對本王動手動腳?!?p> “我稀罕?!”戚崇笑了,他將馬車的韁繩遞給段鍥,“再者說,若是這些玩意兒就能收買你的話,你早不知道去哪個犄角旮旯了?!?p> 段鍥聽罷挑挑眉,他掀起車簾一看,原來盡是些遍地都是的特產(chǎn)。
“我此番北行,沿途賞了不少風(fēng)土民情,那百姓的淳樸著實令我著迷。”戚崇捧了一只包裹出來,將上面的麻繩解開后,是幾只綠色的球狀小糕,每只下面皆墊了一截青葉。
“艾粑粑啊?!倍五浗舆^來只是看了看,搶先在戚崇前面發(fā)了話。
“你又知道了?”戚崇挑眉,看著段鍥又小心包好艾葉糍粑發(fā)話,“啊,是允諾嚷嚷著要吃了吧?!?p> 段鍥聽罷抬起頭來,語氣有些不朗:“你對她倒是上心?!?p> “什么?”戚崇正在理順肩上碎發(fā),聽到段鍥那粗溜溜的言語后皺眉亦是不爽,“你什么毛病,還沖著我陰陽怪氣,你當(dāng)誰都覬覦你的寶貝疙瘩?”
“哈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戚將軍莫怪莫怪?!倍五浶χ饕荆疽獍缀瓿蕦⒁卉囂禺a(chǎn)往府里引,“你我久別重逢,理當(dāng)小聚。”
戚崇點點頭,看到了一抹自墻頭閃過的身影,心下了然。戚崇挑了挑眉:“但是?”
段鍥笑著悄悄撇了頭,旋即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下擺:“你想多了,沒有但是,這就走吧?!?p> 允諾日常去旁邊的村落趕集,回來的時候恰巧看到門口攀談的兩人。
那個村落每隔二十日就會清空一條街道,卯時日一出,便有無數(shù)居民攤主踩著初晨,用牛馬車輦麻袋籮筐,熱鬧整條土路。
允諾可能什么也不買,畢竟這整條街上撲騰的山雞獸肉她不缺,那還帶著晨露肥塵的果蔬更是不會斷,她常常空手而來,連錢袋都晃不出幾個響地輕輕松松游走在人群喧囂中。
她只是喜歡這種人間煙火氣息,聽著商販的吆喝聲,老弱婦孺的切切噪噪,雞飛狗跳之間,人情冷暖都顯得那般融洽。
若是正巧趕上段鍥的休沐日,允諾總會拉著段鍥一起,她學(xué)著其他婦女的樣子蹲在菜籃前挑挑揀揀,段鍥就在她身后笑著替她拾起溜到垃圾里的衣袍,順便隔開擁擠的人潮。
并且跟在她后面付賬。
這日允諾習(xí)慣性地翻墻入府,她知道戚崇今日會造訪鍥王府,只是沒想到戚崇將自己男人拐走的本事這么好。
“不陪我上集就罷了,現(xiàn)在連王府都不呆了?”允諾悶頭往回走,邊走邊同蘇蘇抱怨,“他們那么好,倒顯得我們多多余余了!”
“主子,王爺與戚將軍多久不見了。男人有男人的感情,自然要大肆吃喝。”蘇蘇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說道。
“允良人,請留步?!痹手Z剛要回話,卻聽一道女聲清冷,自身側(cè)傳來,偏頭一看,正是程尚饒。
程尚饒總一副不愿見人的模樣,連請早安都敷衍了事。仔細想來,允諾到的確有幾日不見她了,今日一見,只覺得堂堂王妃,妝容未免太過于樸素了。
“見過王妃?!痹手Z乖乖行禮,她再如何似脫韁野馬難以馴服,在程尚饒面前卻總有種莫名的歸順感。
一個公主的氣場,哪里是她丟棄精致脂粉、蓄起垂耳發(fā)髻就能遮得住的呢。
“無事不登三寶殿?!背躺叙埿憧谳p吐,依舊是那般清雅,但她很認真的看著允諾,停頓幾秒后,緩緩欠身,“我有事求你?!?p> 阮京城有一條煙花柳巷,三步一酒肆茶家,五步一平康窯坊,人聲鼓瑟所到之處,無一不展現(xiàn)了一番恢弘壯闊的輕狂淫靡之氣。
“我不喜歡這種地方。”段鍥皺起眉頭來跟在戚崇身后,見他并沒有回頭的意思,無奈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有家世,阿諾若是知道你帶我來這種風(fēng)月場所,怕是要砍死你了。”
“她有種就來,我怕她不成?”戚崇依舊頭也不回地左拐右拐,直到在一家瓦子勾欄前駐了足,“聽聞?wù)录o亭尚未入府時經(jīng)常偷來這家戲耍,這老板崇愛舞技,最是正直廉潔?!?p> 所謂正直廉潔,就是提倡賣藝不賣身。
段鍥挑眉,他邁入門檻,隱約對面前的舞臺有些印象。他仿佛見過一襲朱紅留仙裙在這鼎沸的人聲中翩然起舞的模樣,以及一雙嫵媚的眼眸不經(jīng)意的一瞥。
“給你介紹一個人?!逼莩绾鋈焕五浲跋瘮D了過去,他拍拍錦墊,示意段鍥落座,“這個位置看得最清楚?!?p> “你清楚得很呀,看樣子沒少來過。”段鍥笑著調(diào)侃戚崇,抬手要了兩壺陳釀,也坐得安之若素了起來。
戚崇沒有反駁他,但他的目光不停觸及幕簾后方,仿佛在尋找什么人。
段鍥捻著酒盞打量著面前男子,他用一只發(fā)冠束起長發(fā),面容硬朗精致,額前碎發(fā)散地隨性。在段鍥印象里,戚崇永遠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這般明顯的笑意幾乎是百年難得一見。
段鍥搖搖頭,也隨著戚崇的目光望向幕簾。
幾聲鈴叮脆響仿佛自四面八方響起,只在段鍥回頭放下酒盞的功夫,一個女子身形窈窕,帶著一身難以描摹的不凡氣度走了出來。
這少女頭綰雙刀髻,髻邊垂著閃爍的鈴鐺,腦后的金片簌簌,合著鈴鐺的聲響波動著周遭所有的光芒。
就像山澗粼粼的波光,耀眼卻純凈。
少女身著翠色輕紗,翠綠的綢緞覆蓋在她的前胸肩頭,一條綠色輕紗繞過她光潔的腰背,朦朦朧朧地遮住她的腰肢,紗的兩端固定在少女手腕的金色鈴鐺手環(huán)上,她纖纖玉指捻著輕紗,仿若指尖繞著流動的煙霧。
她下身長褲置地柔軟,隨著生蓮的步伐似溪水般涓涓流淌,腰間金色腰帶如藤蔓般蜿蜒錯落,被纏住的輕紗點綴了單色束腳褲,陡增縹緲輕盈之感。
少女裸露著雙腳,右腳腳腕上系著一只三層鈴鐺鏈,左腳的腳跟卻纏了圈圈繃帶,看樣子是受了傷。段鍥看向一旁半天沒有動靜的戚崇,不由大吃一驚。
什么戚將軍不近女色,現(xiàn)在看來都是放屁!
段鍥沒有理會身邊看直了眼的人,他有些無奈,忽然覺得許久不見,戚崇仿佛變了不少。段鍥叫了小二來,要了幾盤糕點瓜果,他想看戚崇這樣子,怕是一時半會走不了了。
分明是個人滿為患的瓦子勾欄,可段鍥耳邊卻只有鐘鼓樂聲和清脆的鈴鐺聲響,他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舞姿能叫這么多嘴巴同時丟了魂。段鍥這樣想著,抬起頭來看向臺上的女子。
他只是很隨意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卻登時愣住了。
少女用紗蒙住了下半張臉,只露了一雙眉眼和模糊的一個輪廓,即便如此,她捻著青紗的雙手自面前打開來漏出雙眸時還是引來了一陣騷動。
段鍥坐地足夠近,近到他看清了那一雙足夠精致的眸子,秋水送波、脈脈含情,分明只是一個抬眸,那卷翹的長睫下層層重瞼相疊,一雙桃花眼顯得尤其深邃。
少女雙眉干凈利落,右眉眉尾有一點小痣;眉骨連接鼻骨,將黝黑的雙目嵌入;眼下臥蠶飽滿,眼尾延展上揚,眉心一枚花鈿,媚而不妖,精致小巧。
段鍥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少女一步一步踩在鈴鐺聲上,纖云弄巧、娉娉裊裊地隨著輕紗柔若無骨,手指宛若云霧的延伸一般伸向遠方,青紗下紅唇輕勾,笑得溫婉窈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