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 3

　　顧瀾答應(yīng)的還算痛快，只是上次氣氛尷尬，我原本以為陸禮得過好一段日子才愿意來，沒想到第二天陸禮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芙蓉閣。

　　一身深藍(lán)色的衣袍，襯得他一表人才，溫潤了許多，眼睛仍舊溫暖堅定。

　　我瞧著他，一時之間失了言語，他來，就意味著，顧瀾真的有讓他出征的打算，那樣的兇險，即使知道他曾經(jīng)也是浴血奮戰(zhàn)的英雄，卻也不愿他再舍身犯險。他瞧著我，是因為睡得不安穩(wěn)所以眼底仍有些青，滿目愁容倒是未開口就叫人心碎。

　　兩人就這么干站著。

　　半晌，倒是蕓娘扯了扯我的衣袖。到底是顧瀾的人，蕓娘嬌小的身軀里包裹的卻是一顆七竅玲瓏心，明了地看了看我和陸禮，斬斷這屋子里的寂靜無言，提醒著各自的身份，“娘娘？”

　　我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嗯，先喝茶?！蔽业椭^把茶杯往前推了下，卻發(fā)現(xiàn)眼前人還是站著，慌慌張張引他入座，“啊，先坐下來吧?！?p>　　“蕓娘，端兩碟點心?！蔽已a充道，“桂花酥和藕粉糕吧?！?p>　　蕓娘往我們兩人身上輪番看了好幾遍，最后應(yīng)了聲“是”便出去忙活了。

　　屋里有些沉默。

　　我往杯子里添了點熱水，“喝茶，先喝茶?！?p>　　“嗯。”陸離神色難辨，遲遲不肯拿起茶杯。

　　“是怎么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這杯似乎是你的？”顧瀾指了指杯子上的唇印。

　　我的臉?biāo)查g漲成了紅色，暗罵自己糊涂，而后又手忙腳亂倒了一杯，往前遞了遞，“喝，現(xiàn)在可以喝了?！?p>　　我手足無措的太明顯，心中的慌亂自然掩蓋不住，于是故作端正的姿態(tài)，抿了口茶。

　　眼睛偷偷瞟向陸禮，只見他喝了口茶，而后微微皺眉，又幾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看著我，“芙蓉，你別這樣?！?p>　　“哪樣？”我死鴨子嘴硬，堅決不肯承認(rèn)。

　　陸禮猶豫了一會，道，“呃。你現(xiàn)在這樣?！?p>　　陸禮放下茶盞，“這一切和你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也好，要上戰(zhàn)場也罷，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p>　　“嗯?！蔽也恢勒f什么，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嗡了聲。

　　“你這樣，讓我有些別扭?！标懚Y還是一字一字地說出了他的心里話。

　　何止是他覺得別扭，我也別扭的不行，可是，被自己當(dāng)作知己、兄弟的人告白，一下子釋然也還是太不現(xiàn)實。

　　“我知道，上次的話說的不合時宜了些?！标懚Y心痛，但還是不愿意看到我因他難過，語氣頗為平靜地調(diào)侃著，“大概是自己鬼迷心竅了，又或者相處久了忘記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彪S后神神秘秘對我說起南宮家的二小姐、賈家的小女兒云云，一副意味深長，饒有興趣的模樣，最后擺出和往常一樣調(diào)笑之態(tài)，“你可要幫我探探口風(fēng)哇。”

　　其實，但凡感官齊全的人都可以感覺到他此刻的借口才是蹩腳的不能再蹩腳。我不愿他這樣委曲求全，但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讓彼此不尷尬。瞧著眼前的人，自己確實給不了什么，不如各退一步，回到原點，也能是個不尷不尬的場面。最終還是釋懷占了上風(fēng)，我點頭附和，“明白明白，兄弟嘛！”我想和從前一樣摸摸陸禮的腦袋，最后伸出的手去了他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

　　就這樣吧，這些話題，就此揭過。

　　彼此的心照不宣，讓氛圍不再那么僵硬。我也開始把話題往出戰(zhàn)上面靠。

　　“顧瀾有意讓你出征。”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想來他也知道朝中支持他的或者說，綜合考慮也就只有他最為合適。

　　“無妨。職責(zé)所在嘛?！标懚Y來前就知道，蜜糖和巴掌總是相輔相成的，自己能夠進(jìn)宮來見上一見，必然要付出些，于是往座位一靠，翹起二郎腿，語氣沒有任何抱怨，給我遞了塊桂花糕，安慰道，“放心啦，我是誰呀，你不知道的時候，我都打過多少次仗了。小爺是常勝將軍，知道不？”

　　“但......”敵我懸殊，和往常都不一樣。我咬著嘴唇。

　　瞧著我一言不發(fā)的模樣，陸禮居然誤會了起來，“呃，雖然和顧瀾有些......”對話太嚴(yán)肅顯得不那么親密，顧瀾戛然而止。只是我還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千軍萬馬險境里，沒有搭話。

　　“趙芙蓉？”陸禮的手在我面前揮了幾下，我晃神。

　　“你若是不愿去，我還是能為你做些什么的。”我想著陸家闔府，獨一個兒子，若是出點什么事情，終究是意難平，“你不要因為顧瀾對你.....”

　　陸禮轉(zhuǎn)而一副憤怒模樣，“難道在你心里我是這樣的人？為一己私利，置國家大義于不顧？”

　　我沒理解他的話中意，卻知道他誤會了我的遲疑，連忙解釋。然而，一著急，“不不不”了半天，反倒什么也說不清了。懊喪地拍拍自己腦袋，嘀咕著“榆木腦袋?！?p>　　“行啦，我知道你?！标懚Y突然換了個腔調(diào)，不再咄咄逼人，“逗你玩的。”

　　對于這種惡作劇，我是萬萬不能忍的，當(dāng)即便爆發(fā)，一口氣憋在胸口，想也沒想就和從前一樣踹了他一腳，力道不輕，他卻笑了起來。

　　指著我，搖著頭，“你說說你，裝什么賢惠淑女，這才是你哇?！?p>　　“去你的！陸小胖?！?p>　　明明是兩個大人了，卻像孩子一樣在屋里追趕了起來。

　　我喘著粗氣，“陸小胖，你怎么這么能跑！”

　　“嘿嘿，趙粗腿，你知道你踹的是誰嗎！”

　　“不許喊我粗腿?！蔽覚M眉，看著茶案后的陸禮。

　　“哦？”陸禮摸了摸下巴，饒有所思，“粗腿?！?p>　　我抓起書本砸去。

　　半個時辰后，倆個人氣喘吁吁，癱倒在軟座上。

　　“不公平，你是練武之人?！蔽掖鴼猓拔?.....我就是一個弱女子.......”

　　“那個弱女子像你這么能跑？”陸禮顯然不吃我這套。不過，或許是身子還未調(diào)理得當(dāng)，也顯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還是病患呢！”

　　兩人都已經(jīng)許久不曾打鬧，那么幼稚的行為卻在此刻給了雙方無窮寬慰。

　　我知道陸禮還是那個陸禮，他也知道，我還是那個我。

　　兩人還是最好的知己，彼此的依靠。

　　陸禮果然還是最了解我的人，這么一鬧，算是徹底舒緩了之前的氣氛。

　　“你之前說，嗯，顧瀾打算放下王位？”陸禮說得風(fēng)輕云淡，仿佛不經(jīng)意提起，但誰知道，這句話已在他的腦海盤桓那么久。

　　“嗯?！蔽覜]打算隱瞞，“他原本打算九月就帶我走，現(xiàn)下......”我是失落的，但我沒有昏頭，“自然是軍事要緊?！?p>　　陸禮神色復(fù)雜，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你知道，這皇位，他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得到的嗎？”

　　我不是不清楚，當(dāng)年登基，坊間傳言多得能夠壓死人，什么弒父殺兄，什么十年蟄伏，說的認(rèn)真，傳得浮夸，而后一夕之間統(tǒng)統(tǒng)不見。

　　若不是當(dāng)年我和他平生素未謀面，彼此也不知曉身份，大抵也會從一開始就覺得害怕，聽他的許諾也會覺得飄渺不可信，可，從相識以來，回憶點點滴滴，他都沒有做過什么傷害我的事情，對我百般千般的好，許諾我的，除了這次，也是件件做到。我自信情真，吐吐舌頭，“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吧?！?p>　　“你......”你無藥可救，你知道當(dāng)年他還是太子時，曾有一個深愛的女人，被凌遲至死也只是笑稱對方“紅顏禍水”嗎？陸禮想得多，但說出口的，還是那句“你說的對?！?p>　　我嘻嘻笑著，不疑有他，瞧著陸禮愁眉不展，勸慰道，“宮里的日子確實難熬，但現(xiàn)在我有了盼頭，還算是快活?！?p>　　“嗯。”陸禮神色復(fù)雜，但還是朝我笑得溫和，“你到底是變了?！?p>　　不知怎的，后來，那天沒有再提到出征的事情，我們絮絮叨叨，回憶著兒時，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