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地方都有規(guī)矩,否則難成方圓,這里只是規(guī)矩與外界不同,需要適應而已。
其實,比起大周、瀚海或者東胡,自在集的規(guī)矩真習慣以后還會讓人覺得更舒服?!?p> “更舒服?怎么可能?聽你話里話外的意思,此地簡直就是強盜窩,哪里有什么好人?”
常洛說罷小心翼翼地觀察起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放低聲音繼續(xù)道,“沒好人的地方多呆一下都會汗毛倒豎,怎么會舒服?”
“你小時候也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雖然不算長?!背r斆媛缎θ荩冻鲎窇浀纳裆?。
“???我還在這住過?我怎么沒印象,哥,你不是逗我玩吧?”
“說來話長,那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你那時還小,沒印象不奇怪。你只要記住,咱們的命是柳娘給的就行,她那時就住在街角?!?p> 常驍說著手指遠處一片不起眼的街道,街道兩旁有些建筑,但零零散散、破破爛爛。
“柳娘?你是說老板娘竟然是咱們的救命恩人?”
“嗯,她救了我,所以也算救了你?!?p> “這么說自在集也有好人?!?p> “這里呀,其實對很多人來說是溫柔鄉(xiāng)、安樂窩。至于好人壞人……黑白又哪里能憑口舌分清?
自在集的規(guī)矩就是本事,本事越大,利用價值越高,活得越自在,能明白么?”
“啊?這算什么規(guī)矩?天下不都是這樣?”
“傻!這么多年的書真白讀,外面哪有這等便宜事?
在家有嫡庶之分,出門有品序高下,戰(zhàn)亂頻仍、水旱不均,睜開眼就要看出身,如果生在尋常百姓家,你去哪里找這么公平的規(guī)矩?
有本事?有本事還要會做人!會做人?會做人還得有運氣!都占全也不過剛剛能混到公平的邊緣而已。
殺人之前先論道理,自在集公平得很,與這里相比,外面的世界才是人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
常洛腳步略緩,滿臉匪夷所思,直到被后面追上來的推車撞到屁股才回過神來,連忙追到兄長跟前,“哥,你這話我好像想明白點啦。
只是,這么一塊化外之地,難道各方勢力就沒有覬覦之心?
你看海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這塊飛地的油水絕對不小,這里可是外北海和旋渦海的交界?!?p> “這是塊飛地,啥都沒有,與海上孤島相比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清水,糧食都得靠外面接濟。
這種地方就是因為沒人管才能繁盛若斯,但凡哪邊不長眼起了貪念想要獨吞,很快就會變成一片廢墟。
沒人管是塊寶,拿在手里立刻變成燙手山芋,不僅撈不到好處,還要被其他勢力合起伙來狠揍。”常驍笑道。
“那大周各路諸侯呀,瀚海國呀,東胡那些大佬呀,外面對這里到底是個啥態(tài)度?”
“國與國之間壁壘森嚴,彼此提防,有這么好一塊四不靠,當然視之為進行秘密外交的理想場所。
買賣違禁物品,探聽情報,順便暗地里溝通款曲,商量商量怎么聯(lián)合起來占別人便宜,沒有比這地兒更合適的地方?!?p> “天吶,這里到底是個啥地方?我又被你說糊涂了。”
“無地容身者可以把她當避難的安樂窩,亂世中的桃花源,當然,也保不齊下一刻會變成修羅地獄。
我只能告訴你,這里是可怕又可愛的所在。
自在集是老天爺為有本領的人準備的地兒,有著獨立于外界的生存哲學和法則,更簡單,更公平,更直接,所以也更殘酷?!?p> 常驍歪著腦袋,顯然有些轉不過彎。
“再叮囑你一遍,一定要記?。∵@里沒王法,規(guī)矩來自四大勢力彼此妥協(xié)和市井間約定俗成。
進入自在集就是自由人,無論你從哪兒來,進了集子后既不屬于中土的大周,也不屬于北陸諸蠻,更與一山之隔的落云半島沒有半分關系?!?p> 二人邊走邊聊,很快從棚戶區(qū)走入那片高屋林立的街道,街道盡頭有四幢高大的建筑,背靠背擠在一起:磚瓦院落、石頭城堡、大氈房和木柵欄營寨。
四者堆在一處,完全不協(xié)調,毫無美感,立刻引起常洛的好奇心:“哥,那就是這座城……哦不,這座集市的中心吧?”
“沒錯,磚瓦大院是中原華族幫總壇,石頭城堡代表瀚海國,氈房屬于猛鶻人,木柵欄營寨則是東胡老巢?!?p> “沒有西戎人?”
“隔得遠,而且西戎人本身就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沒有一個能壓倒所有其它勢力的強硬存在,很難把觸手伸到這里。
那幾家也與各方政權無關,算族群代表,據(jù)我所知,只有東胡那邊跟當政者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
“原來如此,里面的說道還真多,要不是跟著你來,我到這里肯定得四處碰壁?!背B甯锌?。
“你似乎放松了不少?!背r斘⑿Φ馈?p> “經(jīng)你解釋,我倒覺得這地方挺可愛,你說是不,哥?”
“我得提醒你一下,不要放松警惕,如果不是跟我一起來,相信你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常洛大少爺,少問,少看,少說,多聽!”常驍故意夸張,裝出陰森森的表情。
“啊!”一聲驚呼,常洛楞在當場,很快被再次追上來的推車頂?shù)狡ü伞?p> ……
“常家兄弟!”
離著黑煙滾滾的龐大鐵器營尚有一段距離,一個身材中等,面色和善的中年人急不可耐地小步迎上前來,邊走邊打招呼,引來路邊各色人等的注意。
“看什么看?”中年人面帶慍色,掃視周遭,大部分人立刻低下頭去,幾個尚算有頭有臉的家伙則是遙遙抱拳,隔空寒暄。
“徐管事,怎地迎了出來?”
常驍有些意外,趕緊快走幾步,拱手施禮,來人正是龐大鐵器營大管家徐顯卿。
“家里有變故,所以特意出來迎接兄弟。提前知會一聲,省得一會兒措手不及?!?p> “變故?”常驍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卻不動聲色。
“六爺……已于六天前仙游,這事兒暫時沒外傳?!?p> “什么?”常驍?shù)刮豢跊鰵?,再也裝不住鎮(zhèn)定,急切詢問,“現(xiàn)在家里情況如何?柳娘怎么樣?”
徐顯卿臉上閃過一陣陰郁,嘆氣道:“現(xiàn)在是小夫人在掌事,不過壓力很大,七爺那邊、大少爺、大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燈。
眼看今年“刀匯”臨近,你清楚,因為幽州那邊的事兒,外面訂單激增,自在集這幾家都紅了眼。
之前各房省吃儉用加大投入全為這場大賽,如今卻遇上這檔子事,各個急得火上房。
還好你老弟及時趕回來,碼頭一有回報我這不就立刻迎了出來?!?p> 常驍?shù)皖^沉思,暗自盤算龐家當前形勢:
龐大鐵器營大當家龐六,鐵匠出身,因遭迫害做了海匪。
他為人仗義疏財兼且心狠手辣,二十年前上島建立鐵器營,專營兵器制造,十年前成為華族勢力四大主事之一,可謂風生水起、家大業(yè)大,算是自在集頂天的人物之一。
龐六四十歲時原配夫人患病離世,續(xù)弦柳氏,名飛燕,當時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中豪杰,原本自己經(jīng)營酒樓。
柳飛燕嫁入龐家后產(chǎn)子龐勇,隨即轉入后宅,相夫教子。如今龐勇已經(jīng)十歲,聰明伶俐識大體,很得龐六爺寵愛。
隨著龐大鐵器業(yè)務擴大,龐六這個沒甚墨水的大老粗有些力不從心,經(jīng)營方面才干、經(jīng)驗兼?zhèn)涞牧w燕便重新出山,輔助丈夫打理生意。
龐六有個弟弟,名喚龐琦,人稱龐七,年紀小兄長十幾歲,當年六爺在海上拼殺的時候在家陪伴老人,并未參與,后來父母離世便跟隨哥哥來到自在集。
此人念過村學,識字,學問有點,不多,小聰明也有,卻是十足的眼高手低,只是蔭蔽于兄長威風之下,多年來順風順水,自視甚高。
龐六原配夫人留有一子一女:
子曰龐炳泰,紈绔翹楚,撩貓逗狗,提籠架鳥,聚眾鬧事無所不能、無一不精,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變得內斂起來,也很有心插手家族事務;
女曰龐秀梅,從小驕縱,作風放浪,看不上小白臉卻偏偏中意刀頭舔血的大豪,傳言與華族幫三當家洛宗勛有染。
柳氏年輕能干,與炳泰、秀梅年齡相若,比龐六小上整整二十歲。
她自進門以來始終與家人不睦,只是有龐六鎮(zhèn)著,家宅尚算安寧。
如今,龐六突然去世,家里的生意由原本一直協(xié)理的柳氏執(zhí)掌,其余三方自然不肯罷休。
理清頭緒后,常驍開始提問:“刀匯臨近,只要咱們的戰(zhàn)刀能贏,想來大局上該不會有什么過分起伏。
柳娘協(xié)助龐六爺日久,在作坊里有威信,在外面也受大家眷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算是合適的接班人。
況且,有小龐勇的名分在,扶持兒子幾年,將家業(yè)交給他,算是過度,只要照顧好各方面利益,這個說法都該能接受。
以柳娘在華族區(qū)域的人脈關系,怎會壓不住?”
“原本已經(jīng)跟小夫人商量妥帖,大家也是這么看。
只是……最近七爺他們的動向……讓人捉摸不透,感覺刀匯結果難定。”徐顯卿苦著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