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我聽說你前幾日在琉璃廠挨家挨戶還債,這是咋回事?”瘦猴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
“唉,別提了,我在整理老爺子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記賬本,里面密密麻麻寫著老爺子欠別人的錢,常言道父債子還,所以想著都還了吧,都是些小錢,差不多還清了?!?p> “不對呀,李爺怎么會欠別人錢呢?會不會弄錯了?!笔莺镒兊镁裨S多,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李尋回應(yīng)道:“不會的,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可能是我母親生病那會借的,你也知道,那時候聚古齋根本沒啥生意,再加上我爹喜歡喝點小酒,也許真就借了左鄰右舍三瓜倆棗”
瘦猴坐直身子,瞪大雙眼看著李尋,憤怒道:“你就不該還給他們,李爺生前經(jīng)常給他們掌眼看東西,每次都不收他們的錢,如今李爺剛走,就厚著臉皮來要賬,呸,都是些什么玩意!人心不古啊?!?p> “不怪他們,錢是我自己還的,當(dāng)時還錢的時候他們也推著不要,是我硬塞給他們的,我爹活了一輩子不欠別人什么,能還就都還了吧。”李尋不急不緩地回復(fù)著。
此時,李尋猛然間想起欠牛爺十萬塊錢的事情,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會欠這么多錢,之前也沒能從牛爺口中套出事情的因果關(guān)系??稍绞沁@樣,李尋就越覺得這里面有其他事,李尋見瘦猴已經(jīng)半醉,心想為何不趁機打探一下老爺子與牛爺?shù)亩髟雇履亍?p> “猴叔,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當(dāng)年我爹是怎么和牛爺結(jié)下梁子的?”李尋朝瘦猴探著身子詢問。
瘦猴眼皮翻動幾下,嘟嘟嚕嚕地說:“什么梁子不梁子的,李爺是正人君子,看不上“牛一眼”挖墳掘墓那一套。李爺后來勸過他金盆洗手,可“牛一眼”讓財給蒙住了眼,怎么肯聽李爺?shù)脑?,后來倆人就決裂了?!?p> “哦,原來如此,真沒想到牛爺居然是土夫子,那我爹不欠他錢吧?”李尋搖晃著瘦猴,試圖讓他清醒幾分,以便套取更多的話。
瘦猴雖然好賭好酒,但平日里嘴嚴(yán)得很,從不輕易與人扯是非,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心中清楚得很,免得被人打擊報復(fù),因此很多人背后都叫他猴精。
“欠個屁錢,李爺是正人君子,怎會欠一個土夫子錢?他要是不干挖墳掘墓那一套,琉璃廠哪有他雅集堂這一門面啊。不過他老牛家也牛不了多久啦,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早晚把家底給他輸光,早晚輸光……”
瘦猴話未說完,卻已鼾聲四起。李尋無奈地?fù)u搖了頭,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上的兩瓶酒都已喝光,他將瘦猴扶到旁邊的床榻上,為其蓋好棉被,自己打著哈欠也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日,瘦猴醒來后拉著李尋去胡同口吃早餐,他反復(fù)地跟李尋確認(rèn)昨晚是否說錯了話,李尋對昨晚的談話內(nèi)容只字未提,而是隨意捏造出一些不疼不癢的內(nèi)容哄騙瘦猴,瘦猴得知自己沒有說出格的話,方才笑著吃起早餐來。
等到送走猴叔后,李尋匆匆來到聚古齋,他把在后海收的幾個物件擺在了最顯眼的貨架上。
他想盡快將這些物件出手,以此來換取少部分的現(xiàn)金流,但事與愿違,接下來的幾天中,那幾個物件竟無人無津。
更讓李尋窩心的是對門雅集堂的牛爺時不時在自家店外高聲吆喝,好像變相催著李尋還債似的,李尋每天不堪其擾只得早早關(guān)門。
眨眼間,又到了琉璃廠每個月茶會的時間。李老爺子在世的時候,風(fēng)雨無阻每次都會參加,從入行到去世一次沒斷過,如今老爺子已經(jīng)離世,李尋開始糾結(jié)到底去不去參加。
每月十五是琉璃廠大街古玩店的“茶會”,所謂茶會名義上是讓諸位老板聚在一起喝茶,實際上卻有更深層次的目的,那就是交流一下彼此的心得和行業(yè)動態(tài)。
最初的時候,店主們都是真心誠意的交流,分享自己的經(jīng)驗知識,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店鋪之間的競爭變大,人心也就漸漸變了色,隨之茶會也變了味道,成了一處閑聊扯皮、炫耀斗富的活動。
比如說誰家店撿漏進(jìn)了幾張紫檀條案,誰家店在外省進(jìn)貨大賺了一筆,總之,說的都是自家的好事,一個比一個吹得厲害。
可盡管如此,李尋還是選擇參加了茶會。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次茶會沒有太多攀比斗富的情形,取而代之的是自家聚古齋受到了店主們的嘲諷。有的甚至直接說要接手聚古齋,年輕氣盛的李尋不甘被人恥笑,對著店主們放出狠話說以后要將聚古齋做成琉璃廠最大的一家,誰料話音未落,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嬉笑。
夢想是豐滿的,可現(xiàn)實是骨感的。
李尋在后海收的幾個物件總算賣出手了,由于不是什么珍品,買主又都多少懂得一些古玩知識,所以一來一回僅僅賺了兩成錢。
李尋趴在柜臺上敲著算盤細(xì)細(xì)算過一筆賬,如果按照如此進(jìn)度經(jīng)營聚古齋,自己還需要再活三百年才能將店面發(fā)揚光大。
夜深露重,明月當(dāng)空。
李尋為了盡快將宏偉目標(biāo)實現(xiàn),他獨自在店內(nèi)謀劃聚古齋今后的發(fā)展路徑,桌上的幾張草紙已經(jīng)被他勾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是越滿卻越不知道從何下手。人生就是奇怪,有時太多選擇并不比沒有選擇好。
正當(dāng)李尋抱著腦袋冥思苦想的時候,忽然,傳來了敲門聲。李尋抬眼看了一眼掛鐘,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誰會這么晚敲門呢?莫非是賊人到訪,李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于是拿起放在柜臺旁的鋼棍,放輕腳步朝門口走去。
“有人嗎?我看見亮燈了,我是老主顧,有要事請貴店幫忙?!遍T外傳來一位中年男人的山西口音,語氣不快不慢,聽不出有什么情緒波動,想必應(yīng)該不是尋仇或者賊人,但李尋仍將鋼棍緊握在手中,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李爺,在嗎?李半眼,我是前些年找你買貨的吳云山,快把門打開吧?!?p> “吳云山?沒聽過啊,不過聽語氣好像認(rèn)識老爺子?!崩顚ざ阍陂T板后輕聲嘀咕著,
同時,他透過門縫看到一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懷中好像還夾著一個做工精良的黑色皮包,單從穿著打扮來看倒不像雞鳴狗盜之徒。李尋仍覺得不放心,在臨開門之際,又側(cè)著身子透過門縫看了看男人的左右兩側(cè),以確保沒有其他人埋伏,結(jié)果無意間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奔馳汽車,不用說一定是男人開來的。
“你是?”李尋打開了店門,驚奇的看著男人。
“是我吳云山,李爺呢,我要見李爺?!蹦腥诵χ鴽_李尋打招呼。
李尋瞪大雙眼從頭到腳仔細(xì)打量著眼前這位男人,竭力在腦海中搜尋出相關(guān)信息,可惜一無所獲。
吳云山見李尋不知所措,放聲大笑起來,說道:“你是李尋吧,上次我來的時候,你才到我胸口,如今都長成這么高啦?!蹦腥松焓直葎澲约旱男乜冢^續(xù)說,“李爺呢?不在店里嗎?我有急事早他幫忙,快帶我見他?!?p> 李尋不慌不忙地關(guān)上店門,示意吳云山入座,并為其泡了一壺?zé)岵瑁顚ひ娖淠樕鲜幯鵂N爛的笑意,心想這人一定與老爺子交情不淺。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將老爺子去世的消失告訴給他,但不說肯定又不行,最后只得硬著頭皮用委婉的語氣說了出來,果真驚得吳云山目瞪口呆,李尋見狀趕忙安撫幾句,可吳云山眼角仍流下兩滴熱淚。
“唉,李爺你咋就這么走了啊,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眳窃粕揭贿吀袊@,一邊拖著沉重的步子朝門外走去,一不小心鑰匙掉落在地上,李尋彎腰撿起,發(fā)現(xiàn)是奔馳的車鑰匙。
吳云山從李尋手中接過鑰匙,雙眼飽含熱淚,動情地說:“既然李爺走了,那我啥也不說了,我也走了,侄兒你多保重吧。”
李尋伸開胳膊攔住吳云山,安慰道:“云山叔,你一定是有事找我爹吧!我爹不在了,可是聚古齋還在,我還在啊,你不妨說說看,沒準(zhǔn)我能幫上你呢?!?p> 吳云山無神地看著李尋,搖搖頭說:“侄兒啊,我的事只有李爺能辦成,京城誰不知道李半眼啊,如果當(dāng)年沒有李爺?shù)闹更c,我今天跟著別人挖煤呢,哪有今天的富貴日子。罷了,我回了,你早點睡吧?!?p> “常言道既來之則安之,云山叔你就跟我說說吧,哪怕是我才疏學(xué)淺真的幫不上你,這不還有琉璃廠其他人呢,到時候我說和一下,也能幫你使使勁,沒準(zhǔn)真就能幫你把事辦成了?!?p> 吳云山覺得李尋言之有理,精神稍稍有些好轉(zhuǎn),一把將奔馳車鑰匙塞到李尋手心里,說:“侄兒,只要你能幫我辦成這事,這奔馳車就送你了,不不,外加五萬塊錢,不,十萬都行?!?p> 此言一出,李尋覺得雙腳發(fā)軟,他竭力保持著鎮(zhèn)定,用平穩(wěn)的語氣說:“云山叔別激動,咱們坐下好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