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客客氣氣地將吳云山扶到正座位置,隨后用景德鎮(zhèn)的蓋碗泡了新下的鐵觀音,恭恭敬敬的端到吳云山面前。
此時,李尋生怕怠慢了眼前這位貴客,他從剛剛的言談舉止就已看出,此人來頭不小,如果侍候好了,一定大有賺頭。
古玩這行一直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除了正常的進貨出貨可以賺錢,更多的還要靠人際關(guān)系賺錢,比如像吳云山這種老主顧回頭客,這種買賣關(guān)系就像一口源源不斷的泉眼,只要兩者關(guān)系不崩裂,古玩店就一定能得到長久的滋養(yǎng)。
吳云山端起蓋碗嘗了一口茶水,他抿著嘴咂摸了片刻后,笑著說:“好茶,還是以前那個味?!?p> “云山叔,聽你的語氣好像和我爹很熟?!崩顚ぴ谝慌再r笑著。
“這話說的,何止是熟啊,你爹就是我吳云山的大恩人,要不然琉璃廠這么多家店,我怎么就偏偏跑到聚古齋來了?!眳窃粕秸f話間,從懷中掏出一張發(fā)黃的照片遞給李尋,李尋見到照片后打了一個激靈。
李尋驚嘆道:“哎呀,云山叔沒想到你和我爹合過影呢,啥時候的事?”
吳遠山長嘆一口氣,一副惋惜的模樣,說:“這是一九八一年拍的,那時候聚古齋剛開三月不到,李爺正年輕能干,沒想到今天竟陰陽兩隔了。”
李尋在心中將聚古齋開店的日期與吳云山說的時間對照了一下,發(fā)現(xiàn)兩者確實吻合,于是,在心中對吳云山少了幾分質(zhì)疑。
李尋追問道:“云山叔,你和我爹是怎么認識的?”
頓時,吳云山變得警惕起來,壓低聲音從李尋說:“還能怎么認識,買貨認識的唄,不瞞你說,我剛認識李爺?shù)臅r候,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可后來不一樣了,我成了腰纏萬貫的煤老板?!?p> 李尋被吳云山這番話勾起了興致,豎起耳朵問道:“我爹倒是沒提過這事,云山叔你快跟我說說怎么回事吧?!?p> “李爺是貴人多忘事,再或者說當(dāng)年李爺覺得幫我就是舉手之勞。這么十幾年過去了,我也沒跟外人說過。今天我就跟你說說也無妨?!?p> “得嘞,我洗耳恭聽?!崩顚は渤鐾?,趕忙給吳云山又續(xù)了茶水。
“我生在山西,長在山西,祖上好幾代都是農(nóng)民,窮得叮當(dāng)響。我三十歲多歲的時候才娶上婆姨,按村里的老話說十八輩祖宗的臉都丟沒了。
可沒辦法啊,誰讓咱窮呢,我原以為有了婆姨后,日子會過得好一些,可婆姨太能生啦,兩年生了三個大胖小子,一下子多出三張吃飯的嘴,家里光景比以前還窮嘍?!眳窃粕揭魂囬L吁短嘆,喝了口茶水后繼續(xù)說道。
“生了娃娃就要養(yǎng),為了多賺錢,我只能跟著村里人去礦上挖煤,我跟你講啊,挖煤是真賺錢啊,每天大把大把的票子賺到手,但是挖煤也是真累,不光累還要命,以前我在的礦上就塌了好幾次,死了好幾十人,可能是我命硬吧,每次都躲開了。以前只要礦上死了人,煤老板就會賠給死人家里一大筆錢,算是安家費。有時候,我看到那花花綠綠的票子,就恨不得也想死一回,太饞人啦?!?p> 李尋聽得入神,充滿期待的說:“你不怕死?那后來呢?”
吳云山聽到死這個詞渾身一哆嗦,用顫抖的聲音說:“誰不怕死啊,只不過比起死來,我更怕窮。我沒念過多少書,但知道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所以啊,不論礦上死了多少人,只要我沒死,我就還要下井挖煤??扇诵亩际丘I死狗托生的,怎么喂都喂不飽,以前覺得挖煤工資高,可時間一長,就覺得太少啦,老子天天下井用命挖煤,結(jié)果大錢都讓煤老板給搶走啦。所以,老子覺得不服氣,老子也要開個煤礦當(dāng)老板?!?p> 吳云山越說越激動,吐沫星子四處飛濺,他端起茶水潤了潤嗓子,變得比之前更加激動:“可是開礦哪有那么容易,是需要拿證的,沒有證屁都沒有。記得當(dāng)時,我拿著攢下的錢去找那個姓張的主任辦手續(xù),我到了他辦公室說要辦證開礦,然后把錢都塞給了他,他笑著點了點頭把錢收了,說讓我回去等信,結(jié)果我等了一個多月,連個屁毛都沒等來,后來我就去打聽了,他們單位有人告訴我說是因為送的禮還不夠,他媽了個巴子,他收了老子一家的活命錢,結(jié)果還嫌不夠,當(dāng)時我真想一刀砍了那個王八蛋?!?p> 李尋笑著安撫吳云山的情緒,追問道:“最后事怎么辦成的,我爹怎么幫的你啊?!?p> 吳云山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狠狠地說:“但是氣歸氣,事情還得辦,后來,我又去打聽了,原來那個主任喜歡老物件,但是我不懂這一套啊。要不說一切都是天注定,正當(dāng)我不知道咋辦的時候,村里來了幾個收老物件的北京人,其中就有李爺。
你們北京人雖然在買賣上精明,可是人生地不熟啊,李爺他們哪知道什么地方有老物件啊,于是我就厚著臉皮給李爺作領(lǐng)路人,結(jié)果不到十天半個月,李爺一幫人就收了滿滿一車的老家具,桌椅板凳柜子案頭啥都有。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席,李爺一幫人打算回北京了,臨走前李爺拿出一沓錢遞給我說是跑前忙后的辛苦費,我怎么能接這份錢。
要不說李爺是聰明人吶,他見我沒接錢,就知道我心里肯定有其他事,我將開礦送禮的事說了一通,沒想到李爺聽完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這事包我身上啦?!?p> “我爹真是這么說的?他一點都沒跟我提過?!崩顚つ樕细‖F(xiàn)出一絲自豪,他在為老爺子的豪爽仗義而感動欽佩。
“要不說小鬼怕真佛呢,李爺就是真佛,那張主任就是小鬼。第二天,李爺和我一起去找了那個張主任,當(dāng)時李爺讓我在門外等著,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李爺和那個張主任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我跟你講啊,你是沒見那個張主任笑得有多厲害,好像家里婆姨又給他生了倆大胖小子似的。
最后,那個張主任還親自送我們下樓,等我們走到街上后,李爺笑著對我說過幾天證件就能辦下來了,并囑咐我以后逢年過節(jié)該給那主任送什么。說實話當(dāng)時我并不太信,但不論怎么說也是李爺親自出山,我也沒好意思問太清楚,所以當(dāng)天就半信半疑送李爺一幫人回北京了?!?p> “結(jié)果沒過幾天,證件真的辦下來了?”李尋目光堅定的看著吳云山,吳云山可勁的點頭,并向李尋豎起了大拇指。
吳云山激動地拍起了桌子,高聲說:“誰騙你誰是龜兒子呦,李爺走后第三天證件就下來了,李爺真是神人啊。我拿到證件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心想李爺?shù)降捉o張主任送了什么仙丹,我不甘心就去找人了解,最后得知李爺背著我給張主任送了一對黃花梨圈椅,一對景泰藍扁壺,還有兩件粉彩盤子,當(dāng)時我見李爺不當(dāng)回事,以為這些物件值不了幾個錢,所以給李爺打了個電話道謝后,就忙著去開礦挖煤了?!?p> 李尋瞪大了眼睛,他被老爺子闊綽的出手震驚了,吳云山見李尋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哈哈,其實當(dāng)我知道那些物件的價錢后,我的眼珠子瞪得比你還大,剛好那時候煤礦也開始賺錢了,我心里念想著李爺?shù)亩髑椋螂娫捊o李爺說要把當(dāng)年的老物件的錢折算給他,你猜怎么著?”
“還用猜嗎?我爹指定沒要。”李尋撇了撇嘴說,他對老爺子的脾氣還是了解的。
吳云山拍手驚嘆道:“哎呀,被你說著了,李爺說什么都不要那筆錢??晌矣X得過意不去,于是在之后幾年里,先后多次邀請李爺來山西收老物件,每次李爺都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那時候只要李爺去山西,我不論多忙都還是作李爺?shù)念I(lǐng)路人,絕不能讓李爺買不到中意的物件,咱得報恩不是嘛?!?p> 李尋聽完吳云山的一番講述,頓時在內(nèi)心對老爺子生出幾分敬佩。吳云山一直以為李爺是仗義疏財幫了他的大忙,其實他只想到了問題的表面。試想如果當(dāng)初李爺不幫吳云山,兩人就不會產(chǎn)生交集,更不會有吳云山后來多次邀請李爺回山西收老物件。
山西在中國近幾百年的歷史中一直都是達官顯貴的匯集地,那地界還有王家喬家大院等多個家族商號,其財富可謂是富可敵國,千百年來不知珍藏了多少奇珍異寶。如果沒有一個死心塌地的當(dāng)?shù)厝俗鱿驅(qū)?,貿(mào)然去收購老物件則很容易被算計,畢竟商業(yè)規(guī)則并不適用于任何時候任何地方。
與其說李爺豪爽,不如說李爺下了一步險棋,他用送張主任的老物件作為與吳云山之間的紐帶,令兩人形成密切關(guān)系。
李爺用極低的價錢在山西收購了大批老物件,因而擴大了聚古齋的經(jīng)營范圍,而吳云山也因為李爺?shù)闹﹂_起了煤礦,最終實現(xiàn)財富累積。
最令人暗自叫絕的是當(dāng)初李爺一定料定吳云山日后會富甲一方,到時候免不了還會有相關(guān)的需求,所以,也算是為聚古齋積累下了一位潛力買主。如果沒有當(dāng)年李爺?shù)匿伮沸迾?,今天吳云山又怎么會直奔聚古齋而來呢。
李尋越想越覺得老爺子的計謀深遠,簡直是諸葛在世,情不自禁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