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阿秦就像是狐貍一樣精明英氣的眼蒙上一層霧氣,變得暗淡無光。
逄阿深邃的眼轉(zhuǎn)瞬填滿戾氣。
“到底怎么回事!”
接受到逄阿陰蟄的目光,這一瞬間,章邢只覺仿佛無形間有排山倒海的壓力朝他而來,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定身,無力動彈。
之前阿秦與逄阿在大街上叫賣,恰好章邢正坐在他們擺攤對面的酒樓上。
他見過燕王,而逄阿自幼便是與燕王長大最相似的那個。
不論從長相,還是舉手投足之間給人的感覺,在章邢看到逄阿的第一眼,他便懷疑逄阿就是他和爹爹苦尋了整整十二年的燕國三皇子。
所以他命蘇果兒故意設(shè)局,把逄阿與阿秦二人押回來。
而當(dāng)逄阿被衙役送來房中,看到逄阿波瀾不驚地站在自己面前時,他便篤定逄阿便是他想要找的人。
“三皇子,息怒。這位阿秦姑娘不過是中了蠱,暫時并無大礙?!?p> 中了蠱?
阿秦怎么可能會中蠱?
逄阿迅速在腦海中尋找阿秦可能中蠱的畫面。
是那塞入阿秦口中的布條!
逄阿臉上的陰沉更甚,仿佛快要滴出水來。
逄阿沉聲道:“解蠱?!?p> 阿秦打傷衙役自行從牢房中走出來乃是受蠱所控制的原因。
就像之前他們翻山越嶺時,他的雙手被荊棘劃傷后阿秦低罵了一句“他娘的”緊握住他的手那般,此時逄阿完全不在意阿秦手上沾染的鮮血,緊緊握住阿秦的手。
果然如他所料。
三皇子很是在意這個長相英氣叫做阿秦的姑娘。章邢眼中閃過一絲篤定。
逄阿緊握住阿秦的手,卻發(fā)現(xiàn)阿秦的手不似過去那般溫柔,沁涼的手令逄阿心中生出恐懼。
這兩年來,阿秦說他是她的奴。但除了必須聽從她的吩咐之外,阿秦對他如同對待家人一般。
曾經(jīng)行走在沙漠之中,烈日毒辣無比,當(dāng)被曬暈的他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阿秦已經(jīng)暈倒在他的旁邊,而之前還裝有一半水的水囊已經(jīng)空空如也。
很明顯阿秦將剩下的水給了他。
烈日下,那時他緊抱住已經(jīng)昏迷的阿秦,第一次因為害怕失去阿秦而不知所措。
此時逄阿的心情便如同那時一般。
“你找死!”
逄阿的動作猶如鬼魅,尚未看清他如何出手,他的手已經(jīng)像鐵鉗一樣緊扼住章邢修長白皙的脖頸。
呼吸困難,章邢的臉轉(zhuǎn)瞬變得煞白。
但即便是生命受到威脅,章邢依舊是不卑不亢地說:“三皇子若是能夠完成馮妃娘娘的遺愿,這蠱章邢自然會替阿秦姑娘解去。否則,章邢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你!”
章家乃是書香門第,原本并不懂得蠱術(shù)。真正會用蠱術(shù)的乃是逄阿的娘親馮妃。
當(dāng)年馮妃蒙受燕王恩寵,便是有人說她以蠱術(shù)誘惑燕王,從而失寵。
看向根本不怕死的章邢,逄阿殷紅的唇角勾起一抹冰涼的笑。
逄阿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受制于娘親的蠱。
當(dāng)年娘親在深山中找到他時,他根本聽不懂人語。從他有記憶以來,他便與狼群生活在一起。
娘親想要帶他走,當(dāng)初他自然不會答應(yīng),他不愿離開狼群。
不想娘親竟帶著自己最親近的丫鬟在深山中住了下來,教他說話,教他認(rèn)字,讓他知曉自己并非走獸,而是她的兒子。
當(dāng)他在懂得這一切之后,他亦是不愿離開狼群,去到令他覺得陌生的皇宮。
最后,他竟看到娘親用蠱控制整個狼群,讓整個狼群走到懸崖上。
若是不答應(yīng)和她回宮的話,便讓整個狼群跳崖。
那時他望向自己的娘親語氣冰冷地問:“你就不怕我恨你嗎?”
誰知他的娘親站在陽光下,唇角揚起一抹比春花更加嬌艷的笑。
娘親告訴他說:“兒子。娘親能夠控制這二十六只狼跳崖,你若恨我的話,我自然也能控制你。但問題是你想被我控制嗎?”
對于逄阿而言,除了當(dāng)年威脅他回宮這件事之外,馮妃對他很好。回到皇宮后,他想學(xué)的,不想學(xué)的,馮妃通通會教他,除了蠱術(shù)。
逄阿曾有問過馮妃:“娘親。你為何不教兒子蠱術(shù)?”
那時馮妃還獨霸著燕王的寵愛。聽到他的疑惑,馮妃沉吟半晌后勾起一抹苦澀的笑道:“兒子。江湖上有句話是出來混遲早要還。蠱術(shù)乃是蠱惑人心之術(shù)??梢宰屇爿p易得到你想要的人心,可是……一旦蠱術(shù)不存在,你便會失去所有。”
年幼的他并沒有明白馮妃話中的意思,直到有游歷七國的智者拜見燕王時,發(fā)現(xiàn)燕王被蠱控制后,便將此事告知曾后。
迷心蠱。
這是馮妃用來迷惑燕王的蠱。
當(dāng)迷心蠱被智者引出來的一刻,便是馮妃失寵之時。
逄阿亦是從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變成在皇宮中任誰都能夠欺負(fù)的三皇子。
到最后,即便是看著他被大皇子設(shè)計推入水中,燕王亦是無動于衷。
所以對逄阿而言,他文武雙全,但卻對蠱術(shù)一竅不通。
失寵之后,當(dāng)馮妃站在清冷的月下,她笑起來的模樣暗淡無色時,逄阿終于明白之前馮妃對他所說的那番話。
“兒子。娘親要你成為這燕國的王。”
這是馮妃生前最后一句對他說的話。
逄阿永遠(yuǎn)也忘不掉,當(dāng)馮妃對他說這番話時,馮妃暗淡無光的眼再次變得明亮。
可是。
對逄阿而言,他并不愿成為這燕國的王。
娘親已經(jīng)不再。他只想回到深山,繼續(xù)與狼群生活在一起。
“娘親……”
他想拒絕娘親的執(zhí)念,然而那一刻娘親卻笑著閉上了雙眼。
就像是在娘親失寵之前,他并不懂得娘親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一般,看到娘親微笑著離開,他亦是不明白為何娘親能夠去得如此安心。
直到這一刻,看到阿秦種了蠱,逄阿這才明白娘親當(dāng)時為何能夠安心。
呼吸不暢,章邢蒼白的臉已經(jīng)變得烏青,但章邢烏青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懼意。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章邢用盡他所有的力氣發(fā)出聲音:“三皇子,殺了我的話,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便無人能夠解……咳咳,解去這蠱?!?p> 章邢說這番話時,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翻白眼。
他在賭,在賭三皇子足夠在乎被他控制的女子。
果然就在他快要斷氣之前,逄阿扼住他脖子的手突然一松,大量新鮮的空氣涌入他肺部,讓他眼前迷蒙的視線再度變得清晰。
此時只見逄阿深邃的目光緊鎖在阿秦臉上,他沉聲道:“替她解蠱,我答應(yīng)你?!?p> 就連逄阿自己也不知道,伴隨著阿秦翻山越嶺,游離諸國,他竟?jié)u漸淡忘要尋找那藍(lán)這件事,只想以青山的身份一直陪伴在阿秦身邊就好。
看到她被蠱毒所控制,變成一具行尸走的模樣,他唯一想的便是不惜所有換回她的理智……
她在牢中等著被押走的逄阿回來,然而等她回過神來時,阿秦英氣的眼中寫滿震驚。
看向四周的環(huán)境,一句“他娘的”不禁從阿秦口中脫口而出。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之前她是在牢房之中,手腳皆被鐵鏈,然而現(xiàn)在她的手腳完全沒有任何束縛,最最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
裝飾華麗奢侈的房間內(nèi),檀香裊裊,而身著一襲青衣的男子正負(fù)手而立站在窗邊。
難道冷面鬼已經(jīng)將她從牢房中救了出來?
但為何中途發(fā)生了什么,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望向站在窗邊負(fù)手而立之人喚道:“青山?!?p> 在章邢聞聲轉(zhuǎn)頭看來時,一抹極是明顯的失落自阿秦英氣的眼底劃過,轉(zhuǎn)而變成戒備。
“怎么會是你!”
阿秦緊皺著眉。
之前被帶去審問的人是冷面鬼,而并非她。
章邢的五官長得很像師父,但越是這樣的相似,越是讓阿秦覺得不悅。
在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替代師父。
師父在她心中有著唯一的位置。以至于,她看到眼前的章邢,恨不得的扒下他的臉皮。
阿秦的不悅清晰地呈現(xiàn)在她的臉上,章邢自然能夠輕易察覺到。
望向章邢的臉,阿秦正在琢磨如何扒掉章邢的臉皮。
不想接下來章邢所說的話,使得她扒臉皮的心思全部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震驚。
章邢道:“阿秦姑娘,如今你身在燕國皇宮。”
心咯噔一沉。
以為自己身份暴露。
“你……你說什么?”
聽到阿秦的疑惑,章邢再次重復(fù)道:“阿秦姑娘,如今你身在燕國皇宮?!?p> 心中生出恐懼,阿秦瞪大眼睛。
所以,她是從趙國質(zhì)子變成了燕國質(zhì)子了嗎?
難道是……
是冷面鬼出賣了她?!
“青山,他是燕國人?”
阿秦看向章邢問道,但她雖是在問,然而語氣卻是肯定。
她的身份唯有冷面鬼知道。
能夠出賣她的人也只有冷面鬼。
但。
經(jīng)過兩年的相依為命,她很難相信,冷面鬼竟然會出賣她。
見章邢點頭,阿秦抬手便一掌朝著章邢而去。
為何她渾身提不起力氣。
看到章邢輕易避開她襲去的一掌,阿秦眼中的驚詫更甚。
她不信!
不信冷面鬼竟會出賣她!
阿秦再次抬起手朝著章邢擊去,但很快阿秦便發(fā)現(xiàn)一切皆是徒勞。
渾身無力的她動作比烏龜還要慢,別說揍章邢的臉,就連章邢的衣角都摸不到。
沒過多久,她便已經(jīng)累得開始喘氣。
章邢見狀只是丟下話道:“阿秦姑娘,你服了消氣散,你的武功皆用不出來。而你的屋外有燕國高手把守?,F(xiàn)在你人已經(jīng)在燕國皇宮中,插翅也難逃。既然逃不掉,章邢勸阿秦姑娘還是好生休息的好?!?p> 章邢說話的時候,再度輕易避開阿秦朝他臉龐揍來的拳頭,而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待章邢離開之后,安靜的房間里響起阿秦粗重的喘息聲。
“他娘的!青山!”
阿秦坐在椅子上,一邊喘氣,一邊罵道。
屋中的檀香有催眠的功效,阿秦坐在桌前,原本琢磨著要如何逃離這燕國皇宮。
但她的眼皮卻越來越重,沒過多久,她眼皮一合,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主子?!?p> 迷蒙中,冷面鬼縹緲的聲音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青山……
青山為何要背叛她?
當(dāng)初若非她,青山早就已經(jīng)成為一縷游魂。
他是她的奴。
亦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可是……他竟恩將仇報!
聽到逄阿的聲音,睡夢中的阿秦下意識皺眉。
她本想問候青山十八代祖宗。
但她卻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聽下人傳報章邢已經(jīng)為阿秦解蠱后,剛與燕王下完棋的逄阿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阿秦所在的房間。
逄阿一推開門,便看到阿秦趴在桌子上已經(jīng)睡著。
他打橫將阿秦抱到床上,柔聲輕喚。
因為入夢香,阿秦并未從睡夢中醒來。
而他只希望自己在阿秦眼中是她的奴青山,并非燕國三皇子,逄阿。
就像是對待這世上的稀世珍寶,逄阿輕柔地摩挲著阿秦英氣的臉龐。
“主子。是青山對不起你。”
睡夢中,阿秦聽到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青山愧疚的話,她在心中生起難以言喻的憤怒。
他娘的!
對不起有用嗎?
如果有用的話,她殺了他全家再對他說對不起可好?
下一瞬滿腹怒氣卻睜不開眼的阿秦突然感覺到有一抹溫?zé)岬娜彳浡湓谒拿夹奶?,試圖用細(xì)膩的動作舒展開她緊皺的眉。
良久之后,這一抹溫?zé)岬娜彳浘従弰澾^她的鼻尖落在她緊抿的雙唇之上。
是冷面鬼!
這是屬于冷面鬼特有的氣息,她在熟悉不過。
過去他們困于沙漠中,她被曬暈之后,冷面鬼便也這般吻過她。
那時他撬開她的唇齒,將他的血送入她口中,讓她不被渴死。
等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滿嘴是血,她雖然一臉嫌棄地罵冷面鬼惡心,但卻又慌忙從包袱里拿出金瘡藥抹在他割開的傷口處。
那時的他們相濡以沫,翻山越嶺,披星戴月。
她不曾想到,終有一天,冷面鬼竟然會把她給買了!
她不能睜開眼,卻緊咬著牙關(guān),不再接受逄阿的吻。
阿秦的抗拒,逄阿自然能夠清晰感覺到。
目光灼灼凝視著阿秦臉上浮現(xiàn)出的痛苦,逄阿親吻阿秦的動作一頓。
一抹黯然自逄阿深邃的眼底閃過。
當(dāng)阿秦得知他的身份,她會恨他嗎?
還是會因為他得知她的秘密,卻從未告訴過她他的秘密,她會一氣之下想殺了他?
逄阿戀戀不舍的吻從阿秦緊抿的雙唇上離開。
“阿秦?!?p> 曉是只有阿秦在睡夢之中,他才能寵溺地喚她一聲阿秦……
當(dāng)阿秦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房間里哪里還有逄阿的身影。
阿秦掃視了一圈空空蕩蕩的房間,皺了皺眉,發(fā)出疑惑的聲音。
“難道……之前的一切不過是我的夢?”
阿秦的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
作為囚犯,阿秦原以為送給她吃的飯菜會是什么青菜白飯,但令她意外的是,送來給她的吃的皆是她最喜歡吃的菜。
比如,烤雞烤鴨,清蒸鱸魚,油炸大蝦,水晶蹄髈,黃金桂花酥……
“三皇子。還是讓下人們來吧?!?p> 廚房內(nèi),看到身著一襲華服的逄阿卷起衣袖正在給一條鱸魚去鱗片,站在逄阿身后的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生怕逄阿一不小心劃破手,燕王降罪于他。
誰會想到失蹤已經(jīng)十二年的三皇子竟會出現(xiàn)在辭州。
聽到這一消息,大臣們皆認(rèn)為逄阿乃是他人假扮。當(dāng)年他們親眼所見逄阿從大船上掉入湍急的河水中被沖走。
燕王最開始還報著一絲希望,命人四處尋找逄阿的下落。
半年后,沒有逄阿的消息。燕王便放棄了。
這十二年來,大臣們早就已經(jīng)認(rèn)定逄阿已經(jīng)在當(dāng)年溺水身亡。
可是當(dāng)逄阿站在大殿之上時,大臣們完全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只因逄阿長得太像燕王,就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逄阿舉手投足間皆有燕王年輕時的風(fēng)范。
“阿兒,你是本王的阿兒。沒錯!”
在看到逄阿的第一眼,坐在高臺之上的燕王便盯著逄阿耳垂上一顆火焰狀紅痣落下淚來。
逄阿耳垂那顆紅痣并非他生來便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