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黃雀在其后
清朗低沉的王音落地,群臣皆起。
群臣們都慢慢從跪姿到雙手執(zhí)笏,低頭的視角從只能看到地面轉(zhuǎn)向高堂龍椅下一雙明黃勒祥云紋的靿靴。
“昨天半夜朕下詔令眾愛卿今日上朝接見東夷覲見的七郡主,愛卿們可有被朕的旨意擾了好夢啊?”清朗的聲音不急不徐的向大臣們送去帝王清晨的第一句關(guān)懷。
大臣們卻受不起這帝王的友好問候,剛站起的身子又都是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嘖~”堂下齊刷刷埋著腦袋只聽到皇帝發(fā)出了一聲頗為怪誕的聲音,好似十分不滿意這幫大臣有事沒事就要以膝搶地的行為,“朕不是說過了嘛,各位且愛惜些雙腿,莫要動不動就下跪。朕年少,在朝的各位大臣都乃父皇在世時的肱骨重臣,不少都是朕的叔爺輩,怎能動不動就這么齊刷刷的給朕下跪呢~”
“咳,”
眾臣弓著的背都頓覺不妙地微微一抖:每逢小皇帝說一番討了巧的話卻遇齊刷刷一眾跪地的背脊時,“咳”的一聲開頭就說明皇上要隨機點名了……
“郭尚書啊~”
其他大臣緊繃的后背微微松懈下來,倒霉的工部尚書郭利水心下暗叫不好,只得以跪姿雙手執(zhí)笏向皇上行禮:“臣在。”
“郭愛卿昨夜可有被朕深夜詔令饒了好夢?。俊蓖瑯拥膯栴}。
郭利水正要回答,又聽到上面?zhèn)鱽響醒笱蟮穆曇簟肮鶒矍涮痤^來看著朕回答嘛,朕雖莫如柳家二郎那般貌若潘安,可自認(rèn)也不算貌侵如鐘馗也,古人有言‘君子,對坐而談也’可如今礙于君臣之禮你我君臣雖不能相坐而談,郭愛卿何也不望向朕回話呢?”
小皇帝性子頗敏,平日頗與柳書文那喜好插科打諢的交好,是不是也極愛拿這位小姑父的容貌來調(diào)侃一番。
郭利水那邊一聽,腦袋極其不情愿地慢慢從雙股間向上轉(zhuǎn)去,慢慢的,從一方堅毅的下巴到高挺的鼻子,再到一雙寬闊的眉眼,小皇帝一張微微戲謔的樣子就這么直直顯現(xiàn)在眼前。若說這新皇雖無柳書文那般貌美,確是長得極為清朗,寬額端顏,豁豁然儼然一副帝王之像。
郭利水穩(wěn)了穩(wěn)執(zhí)笏的雙手,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吾皇萬歲!臣身為大成之臣,生是大成的人,就是死也要為守護我大成國土而死,化身為大成的魂!臣為國死且不足惜,天子之詔,臣隨時準(zhǔn)備起身赴死!”
對!不管小皇帝這一大早的,外面晾著東夷郡主卻在朝上提出這勞什子問題意欲何為,堅定而決絕地充分表達(dá)出對我大成的拳拳愛國之心定是不會出差錯!郭利水說完看見小皇帝滿意的神色,順著執(zhí)笏的衣袖擦了擦額角溢出的薄汗,應(yīng)付過去了。
其他埋著的眾腦袋里聽完工部尚書這番回答,不禁都在腦袋里盤算著:學(xué)到了,學(xué)到了。
“噢~郭尚書能有如此深切的愛國之情,朕深為感動。”
“畢尚書——”
那邊郭利水安心的低下頭,畢莘不得不苦哈哈地交替了郭利水,成了第二個不幸運在早朝被點名的倒霉蛋。
之間畢莘深吸一口氣,正要搬出先皇五帝、古今名臣的例子來表達(dá)自己的愛國之情時,不料小皇帝換了個問題,“畢愛卿啊,你可知昨日為何深夜朕給眾愛卿下詔今日來接見東夷郡主么?”
吏部尚書正在深吸的一口氣就那么生生的在中途被小皇帝拋出的新問題堵了回去,畢莘腦袋百轉(zhuǎn)千回,瞬時選擇了一個最為保守的答案:“吾皇恕罪,臣,不知。”
“噢?”
畢莘聽到朝堂上小皇帝拉了長聲的一聲疑問,執(zhí)笏的手抖了抖,立馬把頭埋在雙股間以示知罪。
“莫非最近民間的流言畢愛卿竟是一點都不知曉么?”
流言嘛畢莘自是知曉,但在皇上面前就是三個字:“臣不知?!?p> “唔,如此——”
吏部尚書畢莘的后背松弛下去,眾臣后脖頸卻都又揪了起來,小皇帝這是又轉(zhuǎn)移提問目標(biāo)了。
“畢尚書既是不知曉,不知刑部尚書可是知曉此時???”
朱平治眉頭一跳,早有預(yù)料小皇帝會問自己,畢竟前幾日那萬花山之案不算大,但如今跟東夷郡主扯上關(guān)系,便就不怪乎皇帝過問了。
當(dāng)時那案子本不過是上京府尹的一樁小小的商子命案,手下的人遞上來時,自己都未多過問,就打發(fā)手下衙門自去處置了。后來手下的人來府上報說,此案竟由柳太傅家?guī)讉€公子輪番過問,才親自去了柳府一趟,才知曉作案之人竟是偷潛入京的東夷郡主!這可不得了,聽到這消息的刑部尚書立馬哆嗦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當(dāng)下刑部尚書就在柳府急得原地打起了轉(zhuǎn)轉(zhuǎn),事關(guān)東夷,明捕吧,怕動搖民心,保不齊被皇上因擾亂民間穩(wěn)定治個辦事不利之罪;不捕吧,這東夷一聲不響潛入上京,一來就犯了命案,以后讓皇上知曉了保不齊治自己個監(jiān)察無能之罪……
還好柳太傅實在被眼前團團轉(zhuǎn)的朱平治繞的眼暈,給其指了一條明路,刑部尚書朱平治才憂愁散去,從柳府門口揚長而去。
此時朱平治自然不能像那吏部尚書畢莘一樣裝傻賣糊涂,知道小皇帝此問必有深意,便老老實實回答:“臣,偶有耳聞。”
“愛卿們可聽見了,終于有個知道民間傳聞的了,”小皇帝開了折扇,晃了晃問,“不知朱尚書所聞是否和朕所聞的一樣啊,你且跟朕說說你聽到民間是如何傳的?!?p> 朱平治咽了口唾沫,說:“臣聞,民間說,說那東夷郡主并非昨夜到的上京,而是已經(jīng)偷潛入京十?dāng)?shù)日……”
“噢?還有呢?”皇帝在堂上眼睛微瞇,手上晃扇子的動作確是不斷。
這回不等朱平治說話,皇帝又換了個人提問,“孫尚書,不知你聽到的風(fēng)聲與朱尚書可是一樣啊,民間可還流傳別的話?”
孫舉戈執(zhí)笏的手上下一晃,便挺直了身子開口道:“回皇上,臣確是有所耳聞,微臣聽說前幾日上京萬花山發(fā)生了一樁命案,被毒死的是個商人的兒子,這不打緊,可百姓們都說那施毒的就是東夷郡主。但臣聽聞刑部下面的官府是按意外之事辦的,臣想既是官府定案定然不會連中毒之人死因都看不出來,如此想來民間傳言也不可全信?!?p> 好一計不著痕跡的揭舉,表面上說信任官府定案能力,實則是說刑部那些都是吃干飯的,表面上說是不信民間傳言,實則是像皇帝檢舉朱平治這刑部尚書瀆職無能之罪。
此時皇帝嘴角勾了起來,又面向刑部尚書朱平治問道:“噢?朱愛卿也聽過這等民間傳言嗎?”
朱平治心思一轉(zhuǎn),已知道皇帝的心思,便大大方方承認(rèn),并且以同樣的方式給了孫尚書以回?fù)簦骸盎鼗噬希耸挛⒊家彩锹犨^的。若是民間傳言為真,那皇上您定要治臣勘察不力之罪??!”隨即一個大叩首把腦袋往雙股一埋。而后又抬起頭來鏗鏘有聲的說出了反擊孫尚書的話:“吾皇且容吾這疑罪之臣多說一句,若是民間傳言為真,萬花山之案距今已有十?dāng)?shù)日,想來那東夷郡主竟是悄無聲息地潛入上京十?dāng)?shù)日了啊皇上!東夷人潛入大成十?dāng)?shù)日邊防駐軍竟無消息來報,實乃吾大成之恥哉!”
我沒查出東夷郡主肇始的命案不要緊,你孫尚書竟放東夷進(jìn)京且毫無知覺,豈不更是有罪之臣。
龍椅上的皇帝看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明爭暗斗地拌嘴,饒有趣味的把扇子一收,向下面一直跪著的眾臣說:“好了好了,眾愛卿都平身吧?!?p> 這時眾臣才齊齊起身:“謝吾皇!”
皇帝把頭轉(zhuǎn)向自入朝伊始臉色就不太好看的禮部尚書:“孔尚書啊,昨日深夜才通知您老準(zhǔn)備接待東夷郡主的相關(guān)事宜,想來這一夜禮部的人是一宿未睡連夜操辦的?”
禮部尚書孔奉經(jīng)面色略青的雙手執(zhí)笏,向皇上彎腰行了個禮,答:“回皇上,昨夜禮部接到詔令以后就連夜布置,今日接待事宜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p> “不過——”
皇帝就知道這重視立法的孔老先生從昨夜乍聽到東夷郡主不報前來的消息就對那東夷郡主存了諸多不滿,憋了一肚子的經(jīng)法典度要講。
“不過這東夷郡主此舉實在是有違兩國相交之法!自古以來,兩國出使,必有兩國君主的詔書,并遣信使快馬加鞭至訪國供君主閱,這才有法可依、有禮可循,給訪國一定的時間準(zhǔn)備相關(guān)接待事宜。而……如今這東夷郡主突然到訪,且既無東夷國君手書,又無邊塞我駐軍上報……這!這于理不合,與法而悖啊皇上!”
“朕知道,臨時操辦接待事宜定是著實難為孔愛卿了,可見這東夷郡主確是個不懂禮數(shù)的,待將這東夷郡主的事宜處置妥當(dāng)朕定當(dāng)賜金百兩以慰諸臣辛勞,”皇帝見外頭朝陽已然東升,晾了那東夷郡主半晌,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時悠悠開口,好似忽然想起來那東夷郡主一直在外面候著,“對了,孔尚書,那不合禮數(shù)的東夷郡主可是已到殿外了?”
孔奉經(jīng)行禮回道:“回皇上,東夷七郡主世洵美已在殿外等候?!?p> “好,傳東夷郡主?!闭f完皇帝就斂了神色,以大成之帝的肅容正坐而待。
“傳東夷郡主~”
“傳東夷郡主上殿~”
太監(jiān)們的聲音由近及遠(yuǎn)一聲聲傳了下去。
而后,皇帝就看見一身華服的女子由遠(yuǎn)及近的端自走來,到了堂下,才看清這傳說中的東夷郡主的模樣,大眼挺鼻,倒是個頗具英姿的美人兒,皇帝正這么想著就聽到一聲女聲自下傳來“東夷七郡主世洵美特攜寶物十奩來獻(xiàn)大成新皇,以維我東夷與大成的兩國之好!”
一番話說的極妙,我?guī)Я藮|夷寶物十大箱來訪問大成,為的就是維護我們兩國的關(guān)系,而絲毫不提自己怎么在人家不知情的時候忽然就到了,不說什么時候來的,也不說怎么突然就來了。
大成皇帝又是個極為照顧人家面子的,尤其是女子面子的,不可能在人家說明“維好”來意以后,跟孔奉經(jīng)一樣,再當(dāng)著人家的面逼問:你怎么忽然來了,你這來的唐突,來得猝不及防,來的不合禮法呀。
于是極愛護美人兒面子的皇帝就放棄了原本的計劃,不打算出口就刁難人家,甚至現(xiàn)在還有一絲絲后悔剛剛讓這美人兒在外面曬了那么久的朝陽。
“噢~即使如此,好極!郡主平身吧。”
“我大成和東夷兩國,自先皇開始便結(jié)下‘成夷之好’的盟約,已然維和近二十載,在兩國友好來往的日子中,百姓們都是安居樂業(yè),國庫也因此豐盈,民生富足。老人得以含飴弄孫,青年得以讀書報國,小兒可以盡享總角之樂,朕想,這便是先父以及世太祖簽訂盟約時所盼望的吧!”
小皇帝說完,便含笑望向東夷郡主。
世洵美又行一禮:“皇上英明,臣女亦是秉著傳承兩國先帝結(jié)盟時的美好希冀,故今拜訪大成,以期續(xù)修兩國之好。”
世洵美果真是久掌國事,善識人心,知道自己此次名義上的“突然到訪”早就讓堂上的這新皇帝摸得一清二楚了。一聲“臣女”,便是遵循了此次前來的“維好”目的,主動以一個低姿態(tài)來面對大成皇帝,把皇帝心里本來揪著的一個小結(jié)說的松了松。
“極好!既是如此,今日宮中設(shè)宴,以招待千里來訪的東夷將士,想來七郡主也是首次到訪我大成,如今來了,就在大成多留幾日,看看我上京風(fēng)情,嘗嘗我上京美食再走才好?!?p> 只見世洵美微微俯首謝禮,并且勾起了一抹微笑:“多謝皇上,不過臣女此次卻非首次到訪東夷,幼時曾跟著家祖來過一次,不過那時尚幼,倒是浪費了一覽繁華大成的機會,如今便借皇上尊令嘗嘗上京的美食再回我東夷,也算是臣女此行的又一樁美事了?!?p> 皇帝倒是對于世洵美幼時來過大成心里劃過一絲驚訝,并且順便內(nèi)心默默腹譏了一下:怎得這郡主每次都來得悄無聲息呢。面上卻沒露出來,哈哈一笑,把城里祁王府先賞給世洵美住著了。
祁王府是皇帝二哥秦弘祺的在京中的王府,不過得賞以后一直未入住過,祁王駐守北狄邊境,常年在藩屬之地的王府居住,因此京中的祁王府已閑置了好多年。如今正好借來給維護“成夷之好”的東夷郡主留京居住。
獻(xiàn)寶,夜宴,賜住……
皇帝一系列操作都令部分大臣嘆為觀止,大臣們自從昨夜接到今日東夷郡主入宮覲見的消息以后,無論是早知道世洵美到京的,還是剛剛知道世洵美到京城的,無一不在揣度今日朝上小皇帝會對這不請自來的東夷郡主如何作為。今日一天的接待事宜步步巡禮,小皇帝不但沒有問責(zé)世洵美擅闖邊境的事情,反而禮數(shù)備周,甚至破格賞了世洵美在祁王府暫住。
臣子們無一不被小皇帝這寬宏的氣度所折服,只有部分位高權(quán)重的老臣才看得透小皇帝的深意。禮數(shù)備周正是譴其不請自來于理不合、于法不容;盛宴相待更是向全天下顯示大成皇的寬容氣量;而賞了祁王府留其多住幾日,用意就更深了。其一是兩國近年劍拔弩張的形勢也讓小皇帝不得不做一個全面考量,此舉恰好可以借祁王府的下人們暗中注意著世洵美的動作,想看看這七郡主對于兩國形勢是何看法,至于今日堂上雙方口中的“成夷之好”,雙方心知肚明,左不過都是場面話罷了。其二是小皇帝看透了東夷郡主此來也是想要一探大成虛實,便把這國泰民強之景讓那世洵美好好看看,最好也回去向她那野心四溢的父汗傳達(dá)傳達(dá),如今我大成兵強馬壯,若是交戰(zhàn)汝等必定討不到什么好處。
除了小皇帝對世洵美的態(tài)度讓大臣們好生刮目了一次,今日明眼人都以為皇帝會責(zé)罰兵部尚書、刑部尚書二人,畢竟世洵美可是潛入上京的!你兵部尚書的邊境駐守之職實為不稱,今日潛進(jìn)來的是美其名曰“送寶物修好”的東夷郡主,明日潛進(jìn)來的若是細(xì)作如何是好?
還有那刑部尚書今日本也該受罰的,東夷人在你這里殺了人,你不僅查不出殺人兇手,卻連死因都誤判,這刑部是干什么吃的?東夷人在上京出手你們都查不出來,莫非東夷人動作都伸到官府、伸到皇宮你們也查不出來么?
沒錯,兩人看起來確是有失職之為,理應(yīng)受罰。
可怪的就是,皇帝不但沒罰他們,甚至責(zé)問都沒有,一早上就看著小皇上清閑的神色和他手上那同樣悠閑的晃來晃去的扇子了……
這就讓眾大臣們搞不懂了,大臣們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時間回到刑部尚書走訪柳府那日。
刑部尚書朱平治皺著眉頭在柳府愁的直打轉(zhuǎn),終于被晃得頭暈眼花的柳明言給了朱平治一個建議,這才讓朱平治眉開眼笑地走出柳府。
柳明言給了朱平治一個什么建議呢?簡單,就是告訴皇帝你所知道的一切,你不知如何定奪,但是皇帝知道。
于是從柳府出來的刑部尚書先是回府里換上了官服,立馬就奔向了皇宮。敘敘簌簌,一言不落的把事情經(jīng)過都告訴了小皇帝,一點兒細(xì)節(jié)都沒敢丟,最后朱平治抬眼看了看小皇帝的臉色,收了個尾說:
“皇上,事情經(jīng)過就是這樣子,您看臣如何處置此案是好?”
“唔,就按柳太傅所說的辦,判成意外,且試試那東夷郡主接下來到底如何對付‘引君入甕’之計……”
這么的,刑部尚書朱平治得到了皇帝的口諭,這才吃了定心丸,臉不紅心不跳的就把王金案判成了“雨夜路滑不慎而亡”的一起意外事件,故而早朝在兵部尚書孫舉戈的挑釁下氣定又神閑的跟他進(jìn)行了好一場唇槍舌戰(zhàn)。
但,朱平治自己沒有被小皇帝問罪,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兵部尚書孫舉戈可是實實在在沒做好邊塞駐守的工作??!小皇帝竟然也沒有責(zé)罰他,這就讓刑部尚書朱平治搞不懂了,心里同樣泛起了嘀咕。
無論是犯嘀咕的刑部尚書還是犯嘀咕的其他大臣們?nèi)绾我苫?,只有一人確是一點沒有疑惑,也不犯嘀咕,此人便是當(dāng)朝太傅——柳明言。
時間回到柳家四子聚,柳明言剛得知東夷郡主潛入上京那日。
柳明言在幾個兒子一番分析商討之后,得知東夷郡主已經(jīng)潛入上京數(shù)日,并且沾了鮮血,當(dāng)天便一身官服入朝上報皇帝了。
把事情跟小皇帝一一說明后,柳明言看到皇帝臉色變化并不大時,便知道此時不簡單,但還是說完了最后一句話:“皇上,依老臣所看,犬子幾次遇到的應(yīng)該就是已經(jīng)偷潛入京的東夷郡主世洵美,并且依犬子所述,那商子之死十有八九也是出自那七郡主之手?!?p> “真是虎父無犬子,柳家幼郎小小年紀(jì)就有如此慧辨之思,將來定然非凡物也!不瞞太傅,前幾日那郡主一出東夷,孫尚書便收到了邊塞駐軍的鴻信,因那郡主此行并未走官路乃是走的林路,且駐邊將士知曉那是東夷郡主世洵美的隊伍,不敢貿(mào)然出手,遂給兵部尚書傳了書信,兵部尚書立刻便來告知了朕此事。朕知道那東夷郡主比她那父汗世天林更有大智,此行相必也是因今年我兩國邊境屢屢動亂,來一探我大成虛實。朕便讓她來,一覽我大成之強盛又如何?”
噢。
柳明言聽明白了,原來是兵部尚書早就得知了消息并且上報給了小皇帝,小皇帝早就知道了東夷郡主此行,并且安安靜靜等了他們一個月。柳明言此時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需要事事依靠自己度量的小皇帝長大了?;蛑f,小皇帝早就在這八年的皇帝寶座上歷煉出了皇帝該有的智謀和心計,他不再是那個初登基時驚慌無措的小皇帝了。小皇帝現(xiàn)在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也,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君臨天下,睥睨群雄的皇帝了……
后來依皇帝的意思,在夸贊了一番柳家兒郎各個智慧非凡后,令紅芳樓之計照舊施行,皇帝要借此看看這世洵美的手段是否如傳說中那樣高明。當(dāng)然——后來果然不負(fù)皇帝所望,世洵美并未按常理出牌。于是皇帝心里又緊了緊,這美人兒皇帝欣賞,這心思機敏、頭腦練達(dá)的美人兒嘛……皇帝更欣賞了,倒是看看這女子的權(quán)政之計是否真能抵得過男兒。所以今日夜宴上,世洵美和小皇帝不免暗地里相互試探。
于是,按皇帝所說的,紅芳樓之計照常進(jìn)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曉此事,真的等七郡主來落網(wǎng)。柳明言、柳長子書芩甚至那“風(fēng)流柳少”柳書文一早就知道紅芳樓之計并非真的是用來捉拿七郡主的,而是皇帝用來試探七郡主的一個把戲。
所以……只有單純的兩個青皮嫩瓜——顏玉和柳書恒不知次計深意,正兒八經(jīng)的當(dāng)成一樁大險局來對待的……因此也就不難解釋為何如此“兇險”之夜被顏玉撒撒嬌就被同意前去了,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場帝王間的暗中較量。而暗風(fēng)和暗云被柳明言派來一方面是確保安全問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做戲做全套,讓這兩個傻孩子以及眾多皇帝陪玩的都信以為真罷了……
柳明言面圣第二日便收到了三子柳書臻快馬加鞭的書信。此時柳明言派去邊塞的人應(yīng)該剛剛到,因此不可能這么快就返了回來,因此,這封信只能是臻兒早在柳明言派人問詢之前就發(fā)出來的。
信中所言:
父親大人膝下:
數(shù)日前東夷七郡主率兵馬千余,喬裝潛境,方向乃是我都上京,將軍已派鴻雁傳入皇宮,兒信稍親信快馬而至,想來吾父見此已是數(shù)日后,特此告知父親,以先安頓。
——兒書臻恭請父親金安,叩請母親金安,順祝兄弟安好。
是了,定是臻兒那邊得知東夷郡主潛入邊塞后,在將軍葉摯給皇宮送去鴻信后,令寫了兩份遣了親信快馬加鞭送來府上的。
自世天林繼位后,大成和東夷兩國偶有齟齬,少不了一兩細(xì)作,邊塞情勢也一直不太安定。因此,自那以后,臻兒的家書都是一式兩份,一份鴻雁書信,一份親信快馬而報。
可,鴻信該是在信使送達(dá)的十?dāng)?shù)日前就該提前到的,如今竟是沒有收到……
柳明言眼睛瞇了瞇,不知是臻兒軍中有了細(xì)作,那鴻雁沒有放出來,還是路途中被什么人截獲,抑或是鴻雁已到我府上,卻到不了我手里……
柳明言擰了眉,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看來此事也該好好查一查了。
其實小皇帝對柳明言的日漸疏遠(yuǎn),柳明言是早就覺察出來的。從之前的事事相告,到后來的獨權(quán)專掌,譬如這次東夷郡主潛京之事,皇帝一個月之前就得知此事,卻并未對自己提起一字,或許這是小皇帝成長過程鍛煉出的心機和謀略,有了自己的想法,但難免不是有什么人在其中離間了什么……
小皇帝如今大權(quán)專掌,帝王之氣愈發(fā)明顯,漸漸熟諳了以柔克剛、縱橫捭闔的帝王之道。之于東夷郡主此次潛入上京而言:
萬芳樓之計,東夷郡主以為自己是黃雀,知計入計,殊不知,在此計中真正的黃雀不是知情的柳明言父子,而是授意施計的皇上。此局,世洵美為蟬,柳家知情三父子為螳螂,而借此試探世洵美的皇上是黃雀。
王金錯案,乍看兵部尚書孫尚書彈劾刑部尚書朱平治辦案不力,不料皇帝卻早已收到了朱大人的請示。此局看似孫舉戈為蟬,朱平治為螳螂,卻不知身后是借此案觀察眾官員反應(yīng)的皇帝,此局皇帝是黃雀。
世洵美潛京,兵部尚書孫舉戈被刑部尚書朱平治指責(zé)監(jiān)督失職之過,不知孫尚書早已稟告過皇上。此局,朱平治是蟬,孫舉戈為螳螂,而借東夷郡主潛京造成的“王金錯案”,而后有了百姓流言、百官議論,朱平治的直言相告以及柳太傅的及時稟報,何嘗不是皇帝對包括柳明言在內(nèi)的所有大臣的一次暗中觀察。此局,皇帝還是黃雀。
然而小皇帝不知道,在將軍葉摯在給兵部尚書發(fā)出鴻雁傳信的同時,也給當(dāng)朝太傅柳明言也發(fā)了一封書信,信中告明了東夷郡主已經(jīng)偷潛入境的消息,以及小皇帝暗許其行且不可聲張的手諭。
于是柳明言和小皇帝同一時間知曉了東夷郡主潛京的消息,甚至還知道了皇帝的小九九。
駐邊大將軍葉摯,乃是當(dāng)今宰相葉荃的長子。而當(dāng)朝宰相葉荃之女嫁給了柳明言長子柳書芩,總而言之,柳明言和宰相葉荃是親家,而大將軍葉摯又是早年跟著顏公堂在戰(zhàn)場上廝殺出來的,柳明言與顏公堂又是莫逆之交……其中的關(guān)系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在小皇帝得知東夷郡主潛入上京,并且在心里謀劃著如何借此試探柳太傅在內(nèi)的大臣們時,柳太傅早就在旁邊看著小皇帝要如何導(dǎo)演這場戲了,甚至還要心里評判一下自己教出來的小皇帝,此局哪點做的還是有失考慮,哪點有失帝王風(fēng)范,哪點值得稱贊……
所以,周而復(fù)始,東夷郡主潛京這戲,黃雀一直是柳明言。
而一直琢磨著如何對付七郡主、試探諸大臣的小皇帝,左右不過還是一只螳螂罷了……
小皇帝不知道的是,他在那里瞎琢磨的時候柳明言這邊早就做足了萬全的準(zhǔn)備。
最重要的就是布兵。暗地里遣兵調(diào)將,一防七郡主此行不軌,二防小皇帝一怒之下把七郡主關(guān)押從而挑起爭端,三防此行乃是世天林假借東夷郡主被扣留而發(fā)兵的詭計。
那攜夫人在鄉(xiāng)下休假的顏公堂將軍,實則是在外調(diào)齊了軍隊隱藏在鄉(xiāng)下以待不時之需。
時間回到七夕乞巧節(jié),也就是顏玉和柳書恒初遇東夷郡主那日。
早在柳明言收到來信后,便和顏公堂商量了此事,幾經(jīng)揣度,最終決定由顏公堂聚集兵馬藏在城郊,以防不測。
不驚動孫舉戈那邊便是不驚動正在自我籌劃中的小皇帝,柳明言此計可謂是考慮十分之周全,心思十分之細(xì)密,格局十分之高遠(yuǎn)。而小皇帝相比之下確實還相差甚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