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才下過雨,湛藍的天空無比高遠,飄過的云絲似紗般輕薄,極遠處的云嶺山巔還帶著積雪。紀(jì)若望靠在身后的樹干上,講起那段許久不曾對人提起的經(jīng)歷,樹皮粗糙,壓得她背心發(fā)癢,她把手背過去抓抓那塊皮膚。
“靈樞果然少年豪杰?!甭犕昙o(jì)若望的講述,商元祗沉默良久。
三兩年前他在做什么呢?大約還在死記硬背先生的課業(yè)吧,相比起紀(jì)靈樞,他差的實在太多了。
“他也就長得年輕罷了,內(nèi)里是個披著人皮的狐貍。”紀(jì)若望哼哼冷笑,并不將商元祗所言放在心上,手里剝著柚子,她有一點強迫癥,必須要剝干凈那些白色的絲縷才肯罷休。
商元祗不意為意,雙手托腮,繼續(xù)感慨,“但靈樞是真會仙法的,不知那蜀山卻在何處,又是什么樣子,既然是仙山,想必與人間的風(fēng)景大不相同吧,我父...親常提起南先生,南先生又為何要乞歸?”
“這些我也知之甚少了,只知道蜀山是一處隱世的仙門,獨立三界外,唯有有緣人能見。雖然人世紛擾不能影響蜀山,但是畢竟蜀山需要延續(xù)傳承,故而代代蜀山都會派些弟子入世維持人間的秩序,也在人間收些有天分的孩子,只是兩者的人數(shù)都少到令人發(fā)指?!?p> 紀(jì)若望瞄了一眼商元祗向往的眼神,她繼續(xù)補充,“不過你也別把他們想的太神了,據(jù)說此世的通天門已經(jīng)永遠地關(guān)閉了,再沒人能飛升,剩下這些只是普通人,被殺就會死的那種?!?p> 見商元祗還想問,紀(jì)若望有點頭大,連忙掰了一塊剝好的柚子堵住他的嘴,商元祗猝不及防遇襲,被口水嗆住,咳嗽連連,紀(jì)若望心生愧疚,幫他拍背理氣。
“別,別拍了?!鄙淘蟊慌牡暮蟊成?,紀(jì)若望手勁不輕,他只覺得魂都快被拍出來了,怎么也看不出紀(jì)若望這么小的個子為何如此有殺傷力。紀(jì)若望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造成的傷害,見他不再咳便停了手,兩人坐在草甸上,商元祗看著紀(jì)靈樞舞劍,紀(jì)若望躺著看天上的流云。
林間微風(fēng)習(xí)習(xí)帶著濕潤的草木氣息,布谷鳥在啼唱,還有紀(jì)靈樞舞劍帶起的鈴聲,商元祗心中一動,雖然他并不知道緣何而起,但是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待到日落時分,三人收拾東西準(zhǔn)備打道回府,恰巧路上遇到煮海焚河二人正在四處尋商元祗。
“何事?這樣慌慌張張?”商元祗低聲問。
煮海支支吾吾沒答出個所以然,紀(jì)靈樞見狀,瞬間明白此事不宜外人聽,便帶著紀(jì)若望回避了。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商元祗問。
“將軍催咱們回去?!敝蠛N嬷鞙惤鼇淼吐暤?。
“怎么會這么急?”商元祗奇怪,原本按他的計劃還要在這里待兩日再出發(fā),和紀(jì)鈞說好的日子也是兩天后,即便是這樣還是勻出了充分時間以防突發(fā)狀況的。
“說是有變?!敝蠛P÷暤卣f,神色凝重。
商元祗雖然不知道所謂的“變”究竟是何事,但頓時也明白了此事拖不得,“那你去和紀(jì)鈞說一聲,咱們明天就走,我和焚河去收拾行李?!?p> 煮海答是,自去稟報。
回到借宿的小院,焚河和商元祗開始收拾行李,說是收拾,三人帶的東西原本就不多,焚河三下兩下就打好了包,被商元祗打發(fā)去告知紀(jì)靈樞啟程一事,而煮海還沒有回來,屋里只剩商元祗一個人,他蜷腿坐在床上悵然若失。
常言道知音難覓,對于商元祗而言,好友已是難尋,京城雖然貴胄云集,但又有誰比皇家尊貴?找上門的大都是為利來者,至少也是為了不致于得罪商元祗,因此多阿諛奉承、見風(fēng)使舵之輩。
這一路上喬裝打扮,商元祗第一次感受到作平凡人的滋味,橫眉冷對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古道熱腸者也有之。
但這樣才算是人生。
更何況,這是他第一次與他人平輩論交,不必故作矜持,想笑便笑,想說什么就直言不諱,想要淘氣也不必顧忌什么圣人之言。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故而他格外珍惜。人生際遇本就不由人,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聚散終有時?,F(xiàn)在到了該分別的時候,商元祗覺著,如果這是永別,那更不該苦著臉,而當(dāng)縱情歡笑,留下最好的回憶。
次日上午,商元祗用過早飯,去同紀(jì)鈞告別,到了正廳卻見紀(jì)靈樞二人也在等候。
紀(jì)若望見商元祗來了,刷得起身,“怎么這么突然說要走?不是說還要待兩天嗎?”
商元祗看見她急切的樣子心中一暖,柔聲安慰,“是叔父有命,不敢不從?!?p> “本來還有很多有趣的地方,這下是你沒福了?!奔o(jì)若望也不糾纏,扮了個鬼臉,不再繼續(xù)這個沉重的話題。
紀(jì)鈞打量了一眼紀(jì)若望大笑,而后插話道,“倉促之下,是紀(jì)鈞招待不周,暫且讓下人為公子準(zhǔn)備了一些路上用的東西,請公子不要推辭?!庇謴氖掏种薪舆^包袱遞給煮海,“里面是些吃食并換洗衣物,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p> “那便謝過大人了,這幾日多有叨擾?!鄙淘笠膊辉偻泼?,示意煮海接過東西。
“我送諸位出門?!笔羌o(jì)靈樞,門外三人的馬已牽了出來,幾日休整洗刷,毛皮喂養(yǎng)的锃亮。
“這一去,再見不知幾時了?!鄙淘蟛挥筛锌?。
“說不定哪日我便要入京打擾藏行?!奔o(jì)靈樞眨眨眼。
心里知道即便紀(jì)靈樞來了自己也沒那么容易與他相見,但商元祗還是做出笑臉,“那我便期待著靈樞來找我吧!”言畢,眾人拱了拱手告別,商元祗翻身上馬放松了韁繩,馬兒會了主人的意,踢踏著跑遠了。
“一路順風(fēng)!”風(fēng)里遙遙傳來紀(jì)靈樞的聲音。
還有紀(jì)若望那首小曲,在風(fēng)中飄飄渺渺,正和著噠噠的馬蹄聲。
商元祗聽著紀(jì)若望悠揚的歌聲,忽然覺著,能夠見到這二人,真的是如夢般的奇遇了,就好像古人曾夢見的南柯之國,夢醒時分,心中不由得惆悵遺憾起來。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
何斯違斯,莫敢或遑?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阮晉峰哼著歌,雖然這首歌他已經(jīng)哼了三天,但他絲毫不見厭煩,因為再沒有別的歌更符合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寨子所在的山頭近在眼前了,只要繞過前面的小山包,再爬上盤山的路就到家了。他已經(jīng)連夜趕了兩天路,就連胯下的騾子也累的哧哧得喘著氣,但阮晉峰絲毫不覺得累。
繞過山包,面前是黑色的林地。
呼吸一梗,瞳孔縮小如針尖,連騾子跑開也顧不了了,阮晉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管怎么看面前都是燒的漆黑的林地,沒有絲毫生機的林地。
阮晉峰跌坐在地。
他應(yīng)該想到的,他早該想到的!
在路上的時候就聽說過朝廷為了維護茶馬商路的安定派了大軍前來剿匪,附近幾百個有山匪的寨子都被屠滅了,他家的寨子里也有幾十戶人家在茶馬道打劫討生活,他早該想到的。
但或許還有奇跡,說不定燒山那天家里人出門了呢?。
阮晉峰爬起來,踉踉蹌蹌沖上山路,向著寨子的方向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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