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元祗對兩兄弟其實有些愧疚。
若論身手，三個李青也打不過一個焚河，要說口才，十個李青也沒有煮海能說會道?？墒莾尚值茏隽怂慕?，再出眾的才華也只能在陰影中生活。
煮海把手藏在袖子里戳了戳商元祗，商元祗立刻回過神來，新烤的羊肉已經(jīng)好了，帳內(nèi)不便生火，商瑜便讓人將火點在前面的空地上，烤肉的香味早早就飄進了帳內(nèi)，軍旅中沒有條件做些精細的菜肴，只能這樣簡單處理一下，商元祗這些人早已習慣，但是隨行的官員中有不少文臣，是頭一回見這樣的陣仗，有一點難以下咽。
文博的外甥何聞道皺了皺眉頭，湊近了腦袋低聲問文博，“就吃這個？”
文博瞪了他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不想吃就別吃，就你吃不得?！?p> 可是真到文博以身作則的時候，看著表皮焦黑內(nèi)里血紅的肉片，他又有些犯難，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文博也是堂堂世家子弟，這樣狂放的吃法還是第一次，奈何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足，最后硬著頭皮往喉嚨里塞了幾塊。
商元祗對于這些早已經(jīng)習慣了，倒沒那么講究，文博等人別扭的樣子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未免有些鄙夷。
煮海對于商元祗微妙的表情再熟悉不過，順著商元祗的目光煮海一眼就看到了吃得艱難的文博，頓時明白了這微妙表情的緣由，煮海擔心他穿幫連忙從后面戳了戳他。
商元祗不明就里問道，“怎么了？”
煮海很夸張的做了面部肌肉運動，指了指自己的表情，商元祗當下了然，開始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
看著文博扭曲的表情，煮海忽然覺得自己幸運。
聽到商桓要商元祗隨商瑜出征的時候，煮海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了看焚河，發(fā)現(xiàn)弟弟臉上露出與自己同出一轍的驚詫。
不是不能理解商桓的用心，只是明眼人誰都能看出商桓對商元祗的器重，難道不怕有心人趁著大軍遠離京城對商元祗不利么？且不論本朝，縱觀歷史，有幾個皇帝會在太平年間把自己的長子派出去打仗呢？
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已容不得更改，主君要從軍煮海焚河也只能跟上。其實他們兄弟倆人倒沒什么，什么苦沒吃過？倒是商元祗細皮嫩肉，能受得住么？
別說煮海焚河，最擔心的其實是商瑜，今日的商元祗差不多是當年的商瑜的翻版，商瑜的經(jīng)歷恐怕還更好些，不過是一年塞外的故人突破了塞北的防線來到了京畿，先帝命商瑜率軍出征。那隊胡人一路廝殺南下，已經(jīng)是兵疲馬惓不足為慮，只花了一個月功夫，商瑜就大破敵軍，連帶著整頓了鄰近地區(qū)的防務。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兵疲馬惓的是朝廷的軍隊，五萬人的大軍，從鄭州的大營跋涉千里來到南境剿匪。商瑜剛聽到商桓這個決定時簡直覺得商桓瘋了，且不論這一路要花多長時間行軍，大軍又要消耗多少糧草，剿匪固然重要，可是不能直接讓駐扎在南境的紀鈞上陣嗎？
對于商瑜的質(zhì)疑，商桓只是高深莫測得搖搖頭。
后來商瑜漸漸明白了商桓的苦心。
商瑜還記得大軍剛出發(fā)的情景。
第一天出發(fā)時，商元祗興奮得像只猴。
對，像只猴。
這個形容很貼切，因為商元祗一直在前鋒和殿軍之間來回切換，這樣做的后果是到了晚上他就覺得臀部不屬于自己了。小時候來自焚河的暴力行為沒能把他的屁股打作八瓣，但是騎了一天馬以后，這匹馬做到了。
下了馬以后，如果不是顧及臉面，商元祗很想扭著腰撅著屁股走路以減小與盔甲間的摩擦。這一身盔甲號稱“物莫能陷也”，簡單翻譯一下就是誰也打不穿，這樣誰也打不穿的盔甲有一個缺點就是誰也抗不動，今早穿上盔甲以后，商元祗就騎在馬上不愿自己動腿腳了，現(xiàn)在下馬，每一步都要用全身的力氣，不多時就悶了一身汗，浸在皮膚表面愈發(fā)的癢。
先撓撓不到，由于肌肉酸痛而動作扭曲，史上第一只直立行走的猴誕生了。
所以當天商元祗沒去商瑜帳中請安。
第二天商元祗沒再穿那套盔甲，而是穿了正規(guī)制式的藤甲，商瑜早知道昨日他那樣跳脫會吃些苦頭，可是沒想到他第二天他仍會著甲，只要他想穿，三伏天穿棉襖有哪里有人敢有半個不字？
商瑜便問商元祗為何不著常服，商元祗答曰，“雖為皇子，需守軍規(guī)，不然無以服眾?！?p> 七天以后，磨破的皮掉了疤，這一關(guān)算是過去了。
第二關(guān)就是飲食，軍隊每日行軍，所配的食物不過沒人每天三張干餅，并干肉條若干，清水任取罷了，干餅干肉條易儲存，對于窮人家的孩子也算得上珍饈。
這種珍饈對于商元祗無異于狗糧。
楊六娘養(yǎng)了一只西洋傳來的拂菻犬，零食就是這種軍隊里吃的肉干，這致使肉干在商元祗腦中留下了狗糧的印象，雖然理智告訴他這是百姓都吃不到的東西，但是情感上他很難接受。
還有一點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肉干和干餅的口感，實在太干了有沒有，第一天開飯的時候商元祗在馬上顛了一上午，興致勃勃要“會須一飲三百杯！”，結(jié)果第一口咬下去就差點沒崩掉大牙。
對于美食我們常常會使用一個形容詞，“酥脆”，過去商元祗對這個詞不以為然，覺得不過是食物干一點罷了，可是這個干燥如秤砣的餅和肉干打破了這一陳見。
吃完這一頓，商元祗喝了三袋水，但是腮幫子還是很酸爽，商元祗覺得自己的咀嚼肌得到了進一步鍛煉，這也有利于身心全面發(fā)展。
煮海焚河則很擔心，因為這一頓商元祗吃了不到半張餅，一條肉干也沒吃完，一肚子喝的全是水，下午估計得跑茅房，但是行軍中哪里有那么多茅房讓他用呢？
而且騎馬是需要力氣的，吃不飽肚子被甩下馬去就成了大事故了。
好在商元祗在宮中還是養(yǎng)了一些肥膘的，這些肥膘支撐他熬過了這段適應期，商瑜也曾提議為商元祗開小灶，但是商元祗以同樣理由拒絕了，另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商元祗不想讓前些日子的努力適應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