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趁著傍晚天涼,阮府門前架起了綿延一里的棚子,四根竹竿插在土里,頂上蓋一塊破麻布作蓋子,簡單的很,不簡單的是鹿敬之究竟準(zhǔn)備了多少糧食?
施粥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這天阮晉峰起得和熬粥的仆婦們一樣早,他很想看看究竟有多少百姓饑餓已久。
但他沒有像高高在上的恩人一樣站在粥棚前等著饑民的感謝,而是在阮府對面的小茶館叫了一壺茶靜靜地觀望。
飽腹的時候或許毫無知覺,饑餓的時候食物的香味卻總是格外明顯,很快阮府門前的粥棚就排起了長長的隊(duì)伍。
鹿二從隊(duì)伍中剔除了許多衣冠潔凈想要蹭粥喝的不勞而獲者,但拖家?guī)Э诿嫒绮松牧髅癫攀谴蠖鄶?shù),隊(duì)伍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偶爾有人因?yàn)橛腥瞬尻?duì),或是領(lǐng)過粥的人又來了第二次而爭吵不休。
當(dāng)每一個木桶中的粥都見底了以后,鹿二宣布眾人可以散去了,不過他保證在未來一段時間里,阮府會為每天施粥,讓想要入關(guān)討生活的人在這段遙遠(yuǎn)的路途上至少有一頓飽飯,同時,每個人最多只能在此領(lǐng)粥一天。
阮晉峰回府后問鹿二。
“每日這么多人領(lǐng)粥,你哪里能記得?。吭趺纯赡苤活I(lǐng)一天呢?”
“你該不會以為只有你一人施粥吧,這一路上大小重鎮(zhèn),每隔三五十里,老爺都排了人?!?p> 很快,流民都聽說了從渭南入關(guān)有善人施粥,渭南城的西門都快教人踏破了。
渭南太守周坤有些坐不住了。
渭南是秦川一帶的重鎮(zhèn),以往日子這里商隊(duì)云集,百姓生活和樂,今年天旱,可是除了渭南城中糧食價格飛漲、普通做生意的百姓少了,乞討的人多了些以外倒也沒什么太多問題。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流民瘋狂涌入。如果阮府一直能施粥施下去就算了,如果阮府的救濟(jì)斷了,這些流民在境內(nèi)遲早要生事的,況且讓一介布衣一直施粥,而官府無所作為這更不是個事。
眼瞧著在西門口打地鋪的流民可以排一條街了,周坤覺得這事不處理不行了,可是處理也要講究方式方法,直接告訴阮家不許施粥肯定是不行的,這樣百姓大約會直接集火官府。
周坤的參謀很及時的替主人出了一手妙計(jì)。
這天晚上,渭南城中靜悄悄的,城西門口只有打地鋪的百姓的呼嚕聲。
原本夜間有宵禁,這樣打地鋪是不合規(guī)矩的,但是法不責(zé)眾,如果把這些百姓都捉拿歸案,渭南城的監(jiān)獄是容不下這么多人的,周坤還算是一個有良心的太守,沒有將流民趕出城去喂野狼,干脆裝不知道,默許了這種行為。
突然,漆黑的夜色中,一隊(duì)衙役舉著火把包圍了阮府。
替阮府看門房的小王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揉著眼睛爬起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爺,怎么了?”
“叫你家老爺出來見官?!睘槭椎难靡坭F著一張臉。
小王的睡意登時醒了,他不知道阮老爺究竟犯了什么事,但是看衙門這陣仗,老爺犯的事看起來不小的樣子。
“我這就去通傳?!?p> 阮晉峰睡眼惺忪地從被窩中爬起來,他絲毫也不意外衙役會上門,或者說,鹿敬之早就告訴過他會這樣,這,才是他們施粥的目的。
不過他不急著見官,要等到衙役想要硬闖阮府,吵得等喝粥的百姓們都醒來才好。
這樣想著,阮晉峰又倒回了被子里。
“你們老爺呢?怎么還不出來?”衙役有些急了,他們也想早早完事回家睡覺,畢竟明天還要工作的。
“官爺莫惱,要不要進(jìn)來吃口茶,我再遣人催催老爺?!毙⊥踹B聲陪笑說道,使眼色讓幾個人再去看看阮晉峰怎么還沒來。
門口有幾個好事的已經(jīng)圍過來了了,都探著腦袋偷聽,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又過了幾柱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阮晉峰始終沒有出來,前面去催他的人也沒了音信,領(lǐng)頭的衙役實(shí)在等不及了,這樣下去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要讓他說,阮晉峰就是沒把衙門看在眼里。
“走,不等了,直接搜!”
衙役們魚躍而入,開始在府中四處搜索阮晉峰的下落。搜查的動靜不小,時不時傳出侍女的驚叫。
圍觀的人群漸漸騷動起來,被吵醒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群眾也連忙搖醒身邊的人,靜觀其變。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色將要轉(zhuǎn)明,衙役們領(lǐng)著頭發(fā)還很蓬亂的阮晉峰出來了,兩人一邊一個掐著他的胳膊。
一個百姓斗著膽子問衙役。
“官爺,這是怎么回事?”
“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捉拿阮老爺歸案。其余的一概不知?!?p> 百姓諾諾得退散開,不敢再追問。
雖然不敢問官,可是好奇心是掩蓋不住的,又有百姓問阮府的門房。
“你們老爺犯什么事了?”
小王也摸不著頭腦。
“我們府里這兩天除了施粥,別的什么也沒有做???”
“那明天還有粥嗎?”一個小男孩睜大眼睛問道。
“還有的,我們老爺走前專門吩咐過,有我們一口,有大家一口!”
百姓們相互對望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黎明的渭南又恢復(fù)了寂靜。
渭南城。
衙門。
“阮晉峰?”
“是。”
“做什么生意的?”
“辦鏢局的?!?p> “辦鏢局的哪兒來那么多糧食?”
“小的小時候遇著過饑荒,故而府里存糧多些,今年災(zāi)民太多,府里的糧食也不多了,照這樣施粥,最多再放五天就撐不住了?!比顣x峰苦著臉道。
周坤手覆上胸口,心中暗道好險(xiǎn),還好早早提了阮晉峰來問,不然只怕毫無準(zhǔn)備之下應(yīng)付不來。
看今年這狀況,后續(xù)衙門也該開倉放糧了。
“你是何方人士?”
“荊州人,最近在渭南歇歇腳。”
......
周坤又問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就命人將阮晉峰帶了下去,還專門命人禮遇他,沒有多想阮晉峰言語中的漏洞。
在渭南歇腳的荊州人,就算存糧不也該存在荊州么?
阮晉峰躺在地牢中專門為他收拾出來的隔間里,房間雖然陰冷,但是被褥摸起來都是新彈的棉花,睡起來還算暖和。
看來在這里要待一段時間了。
阮晉峰心中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