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劈落。
鮮血飆射,如泉如柱。
一顆大好頭顱骨碌碌滾遠(yuǎn)。
薛仁義那具無頭尸體抽搐了幾下后,便再無動靜。
滿場眾人,無不渾身顫栗。
李子聰提著帶血的長刀,移步來到步子良跟前。
長刀斜垂,鮮血順著刀鋒滴下。
步子良眼見身旁的薛仁義身首異處,心中殘留的最后一絲膽量終于被徹底擊得粉碎。
看著李子聰提刀來到身邊,顫聲求饒道:“別別別,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李子聰面色平靜異常,緩緩舉刀。
步子良求饒無果,連忙轉(zhuǎn)頭,望向僵在主位的步明心。
四肢并用,往他那邊爬去。
邊爬,邊嘶聲道:“阿父,阿父,救我,救救孩兒啊,孩兒知錯啦,孩兒知錯啦——”
可惜,步明心麻沸散的藥勁未過,任憑步子良叫破了喉嚨,依然一動未動。
步子良見他爹步明心端坐不動,而李子聰卻緊緊跟著他的爬行悠然踏步。
那把明晃晃的長刀微舉,隨時都有可能劈下。
步子良終于明白,自己現(xiàn)在除了一條死路,再也沒有他法。
陡然翻身,仰躺在地,面朝李子聰,哈哈狂笑道:“殺了,你這小賊殺了我罷。你今天殺了我,便是讓步家絕了后。有這絕子斷孫之仇在,老子倒要看看,步練師這小賤人怎么還好意思爬上你的床榻?哈哈哈——”
李子聰聽到步子良突然冒出這句話,頓時愕然。
這都什么邏輯?
步練師雖美,倒還不至于非她不娶。
就算真想和這人間絕色成就好事,殺了你這步家敗類,豈不正是為這大美人兒出氣?
英雄救美,自古以來便是人間佳話。
李子聰愕然的原因,只是因為一時想不明白步子良沒頭沒腦的這句威脅,好像連他一根手指頭也保不下來吧。
但李子聰這等表現(xiàn),在步子良看來,卻好像是被他說中了心事。
見李子聰長刀頓在半空,并未立即劈下,步子良又是一聲哈哈大笑,朗聲喝道:“果然,果然被老子說中了心事。哈哈哈,人間孝道,這天下誰能免得?就算老子今兒個干爽了這小賤人,老子身為她的叔父,她這小賤人也不敢把老子怎樣,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你要和這小賤人爬床,你更不能將我這未來的叔父怎樣,哈哈哈——這就是孝道,這就是孝道啊,哈哈哈——”
李子聰聽步子良聲嘶力竭的猖狂怒吼,微微皺眉。
漢以孝治天下,雖有諸多成效,但也帶來許多弊端。
如步子良先前所說,便真的讓他有些無法理解。
不過,他不是漢代人,也還沒想過要和步練師爬床,所以他對斬殺步子良,并無任何顧忌。
“說完了嗎?”
等步子良猖狂大笑漸弱,李子聰冷聲問道:“說完了的話,便請上路吧?!?p> 話落,再不給步子良垂死掙扎的機(jī)會,揚(yáng)刀便朝他脖頸劈去。
“李公子且慢——”
就在刀鋒距離步子良喉頭三寸距離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李子聰收住刀勢,扭頭往主位望去。
步明心藥勁終于過去大半。
他顫巍巍起身,艱難挪動腳步。
一瘸一拐地緩緩下了三級臺階,一步步朝李子聰這邊行來。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yán),師之惰。子不學(xué),非所宜,幼不學(xué),老何為?!边呑?,邊嘶啞著嗓子道:“我步明心身為乃父乃師,不曾讓你走上正道,是乃父之過。”
艱難地說完這幾句,步明心已行到步子良身前半丈。
此刻的他,身軀佝僂,老淚縱橫,顫顫巍巍。
好似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步子良扭頭看著自己的父親,聽著他滿含溫情的話,面上大喜,連忙又爬了一陣。
來到步明心腳跟,雙手死死抓住步明心的褲管,乞求道:“阿父,孩兒知錯了,孩兒知錯了,求求您救救孩兒,救救孩兒——”
“既然大錯已經(jīng)鑄成,為父也只有親自來改正這個錯誤?!辈矫餍臎]有低頭看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兒子,仰頭望天,喃喃道,“子不孝殺頭,父殺子無罪。李公子,借你刀一用!”
語音悲愴,滿是絕然。
李子聰猶豫了下,然后便將刀柄遞給步明心。
步明心枯枝般的手顫抖著接過刀柄,然后緊緊攥住。
揚(yáng)起,放下。
放下,再揚(yáng)起。
如是再三,終于老眼一橫,牙關(guān)緊咬,長刀高舉。
緊緊抓住步明心褲管的步子良頓時大驚失色,襠下也是屎尿俱下,哭喊道:“阿父,爹爹,不要,不要——”
步明心已經(jīng)心如死灰,哪會管他。
長刀“唰”地劈下。
呼喊頓止。
人頭落地。
血濺五步。
“當(dāng)——”
長刀脫手,摔在地上。
“噗——”
形如枯槁的老人,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嘭——”
瘦削佝僂的身體,轟然倒栽血泊。
“爹——”
“爺爺——”
遠(yuǎn)處已然恢復(fù)了幾分自由的步練師母女遙見步明心昏死當(dāng)場,齊齊喊道。
“唉——”
一直將此間形勢看得清楚明白的縣丞糜顯,唯有一聲長嘆。
李子聰呆立當(dāng)場,思緒翻飛,一時無言。
“來人!快來人去叫郎中!”
鄒氏畢竟是步家大房女主,經(jīng)歷過一些大場面。
稍微呆楞傷神之后,便發(fā)一聲嬌呼。
跪在地上的一眾家仆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有那機(jī)靈的,聽到鄒氏這般高呼,立馬省起應(yīng)當(dāng)將功補(bǔ)過。
趕緊應(yīng)聲起立,推門出了會客堂,邊往外間跑邊道:“來人,快來人?。 ?p> 于時,不過片刻時間,會客堂外,便陡然響起許多雜亂的腳步聲。
無數(shù)不明就里甚或被蒙在鼓里的步家家仆和私兵,蜂擁一般朝會客堂趕。
數(shù)息之后,會客堂便擠滿了人。
聞著屋子里的血腥氣,看著地上兩具無頭尸體,除了當(dāng)事者外,眾人又是驚恐又是迷惑。
你眼望我眼,一時間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這時,倒是步練師面色悲愴,從胡床后艱難起身,撥開人群,緩步來到步明心跟前。
將這暈迷不醒的老頭從血泊中抱著坐起,才沉聲道:“叔父步子良勾結(jié)郎中薛仁義,欲行那弒父奪權(quán)的勾當(dāng),不料陰謀敗露,被爺爺當(dāng)場誅殺。爾等先將這些二十幾個同謀押到后房好生看管,等爺爺蘇醒再行發(fā)落。其余事情,一切照舊。”
一番沉著冷靜地解釋后,見已穩(wěn)住眾人的心,步練師才又凜然道:“好了,留下幾人將這里打掃干凈,其余的,該干嘛干嘛去。至于步府今日事變,爾等半個字不得泄露。否則,家法伺候?!?p> 語音雖然清脆,但語氣卻森然威。
這些仆從聽后,哪敢有半個不字。
連忙應(yīng)喏后,便又恭敬退出會客堂,渾若沒事人般,各回各的崗位去了。
只是他們眸中神色,卻仍掩藏不住濃濃的擔(dān)憂。
“報!”
當(dāng)步家仆從剛剛退出會客堂,一聲報道遠(yuǎn)遠(yuǎn)傳來。
冷眼看著此間一切的糜顯聞聲肅然起立,朝那會客堂門前望去。
片刻,一個身桌衙役打扮的小吏飛速閃進(jìn)會客堂,面朝糜顯,急聲稟道:“報縣丞,緊急軍情。據(jù)尹校尉安排的探馬得知,臨沂城北面二十里外有大軍火速趕來。尹校尉著我前來請您快快到北城城樓匯合!”
此報已響,剛剛才經(jīng)歷一場震驚的眾人,又是一陣心驚。
臨沂縣,果真風(fēng)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