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只白色的信鴿從東市的一所宅院,一個男子的手中飛出,落到西市對岸山丘處的一方小小的宅院里,一個女子手心里。自從顏司明搬到東市,這只白鴿便在這座小城的上空出現(xiàn)了。兩三天,你會看到白鴿從東市方向飛來,再過兩三天,這只白鴿又從西市飛往東市。在這只小小的鳥兒,細長的腳上綁著一封書信。來來往往多次。顏司明的書案上的一個盒子里積累了厚厚的一沓信箋,各色的紙張都有,厚薄不一、大小不一、顏色不一。小柒的一個很漂亮的雕花木盒里,也同樣積攢了厚厚的書信。這座小城不大,可是東市西市卻是隔得如此的遠。
顏家搬家那天,小柒早早地在岸邊等待,她想自己撐船送顏家母子到對岸,當顏司明看到小柒時,他的心一時間竟雀躍不止。小柒微微一笑算作招呼,便幫忙安置行李,林九娘笑著望著小柒,心里滿是憐愛,待坐定。小柒便撐起篙,小船悠悠的在江面上行駛了。小柒劃得船很穩(wěn)當,讓坐在其上的人可以安心眺望遠處風景。小柒的船也收拾的干凈漂亮,因為常常放置荷花蓮蓬,竟也有了一絲荷塘的清香,小柒劃船的動作也好看,不急不慢,悠悠然的,讓人的心緒也慢下來。
船靠了岸,備好的馬車已然等候,一位干練的長者過來,接過行李安置在馬車上,林九娘知道司明定有話對小柒說,便先讓車夫把馬車趕到離他們稍遠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不出一言,不作催促。顏司明,望著小柒,心底里彌漫出一種離別的酸辛,他以前曾經(jīng)覺得堂堂男子漢,頂天立地大丈夫,為一些離別而傷感是很難想象的。然而今天,他體會到了離別的苦痛。小柒低著腦袋。顏司明俯下身,在小柒的耳畔說“小柒,如果有一天有一只白色的鴿子落在你的窗前,那便是我對你的來信,請你也多多回信,我會常來看你”。他緩緩立起身,小柒點點頭,然后抬起頭,眼角里噙滿的淚水,滑落在她的臉龐。沒有什么猶疑,顏司明,抬起手來,輕輕的撫去了她臉龐的淚水。
“答應(yīng)我,每天都要照顧好自己,累了的時候就休息,別勉強”。
小柒點點頭。
“我走了,保重”。顏司明轉(zhuǎn)身走向馬車。
“駕~”車夫響亮的號子一響,馬車徐徐前進,顏司明微微挑起簾子,他看到小柒立在原地,,似乎微笑著,直到西市的人活躍起來,小柒便隱沒在人海里了。
自顏家搬走后,小柒除了擺渡,收拾院子,便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寫信。每天最盼望的事是白鴿的到來。她擺渡得來的錢財除了生活零用大都換做了筆墨紙硯。同樣地身處東市宅院的顏司明也是如此。白鴿就像一條線,把兩人的心思栓在了一起。小柒的信里會寫擺渡時遇到的人與事,也許是因為有個會說書的爺爺,所以小柒用文字描摹的人物活靈活現(xiàn)。顏司明,則是多寫東市的所見所聞,和軍營里的生活,相比小柒的敘述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寫的內(nèi)容興味索然??墒撬恢烂慨斝∑馐盏剿男艜r的她的快樂是如何的多,小柒每每收到顏司明的信她的臉上會掛著濃濃的笑意,雖然小柒平常也是掛著笑容,可只有收到信時,她的笑容才會帶著一絲小姑娘才有的嬌羞。顏司明則在深夜里完成一天的訓練任務(wù)后,在青燈下細細的讀小柒的來信,嘴角總是帶著微笑,眼睛里流露出溫柔,小柒寫下的文字,是消除他一天疲累的良藥。
軍營里軍務(wù)繁多,顏司明年輕,自然多事都要承擔。于是那句‘我會常來看你’變成了一句空談,他在信里致歉,小柒回信說她能讀到顏大哥的信便心滿意足了,顏大哥不要在意,軍營事務(wù)為重,語言簡單,卻還是讓顏司明的心里起了波瀾。每當一身疲憊,回到家中,他常常會來閱讀小柒寫的信。
時光迤邐,顏司明在軍營里晉升了很多,可謂雄姿英發(fā)。時年二十有五,依舊未有婚配。同行有時會打趣他,他也多笑笑了之。他去看小柒了很多次,每次小柒都會撐著船,載著他在江上遨游,春季賞兩岸的柳綠桃紅,看爭著暖樹的柳鶯;夏季荷花盛開時就去采荷花蓮蓬挖菱角,秋季兩人就去山中觀紅葉尋野果,每次滿載而歸;冬季顏司明會陪著小柒去山中撿木柴,觀雪景。一年四季,就是這樣。慢慢的成為了兩人心中的約定。小柒二十有二,是女子的花信年華,這個年紀的同齡渡娘都已經(jīng)有了孩子成了母親,而小柒還是孩子行徑。倒不是說她如小兒般無知,而是有孩子才有的可愛的率直,與天真。正因為此顏司明的心被小柒牽引著,使他一次又一次的回絕了上門提親的媒婆,回絕了一次又一次身邊人的好意撮合。同時入伍的朋友,都已娶妻生子,可他依舊獨身一人至今未娶。然而雖然他已二十有五卻依舊像十五六的少年,不知如何開口表達他的情感。想想時間,從他見到冒雨劃船來送產(chǎn)婦的小柒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年了。不,或許更早,他曾好幾次聽到過小柒唱的采蓮曲,也多次聽到過搭過小柒渡船的人的談?wù)?。小柒,小柒,這個名字在他還是懵懂少年時便已經(jīng)在耳畔回響了,只是他們兩個的正式交集始于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