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兩天液就沒事了，按你說的，過敏食物應(yīng)該是洋蔥圈，還好吃得不多，不然洗胃可遭罪了。”
“它自己吐出來一些，剛剛我們也幫它催吐了，沒什么大礙，您放心吧?！?p> 女醫(yī)生在墨點兒的病歷本上簽字，說了半天看對面的Zoey也沒什么反應(yīng)，以為她是受到了驚嚇。
“嚇壞了吧，以后還是注意別讓它接觸這些，毛孩子什么都不懂，做家長的要細(xì)心一點?！?p> Zoey回過神，眼眶都紅了，帶著哭腔一個勁地道謝，“是，是嚇壞了，吐出黃水兒時我差點以為它小命要沒了，謝謝醫(yī)生，謝謝醫(yī)生……”
“都過去了，沒事了?！贬t(yī)生好心安慰她。
可不知道這句話哪里按到了淚腺開關(guān)，Zoey的眼淚突然控制不住，一顆圓滾滾的淚珠啪嗒落下來，融進白色毛衣里。那次家門口遇險宋載行也是這樣，保護她，把鴨舌帽男的手筋挑斷，然后安慰她說，“沒事了，都過去了?！?p> 她無聲地哭出來，眼淚落個不停，Zoey抬手蒙住了眼。
丟死人了。
她擔(dān)心一旁的醫(yī)生笑話自己，匆忙低下了頭，誰知道醫(yī)生已經(jīng)離開了。
稍后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走進診室，一雙價值不菲的鞋映入眼簾，那個人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拿起桌上墨點兒的病歷本翻看，煙灰色風(fēng)衣帶著室外的凜風(fēng)和獨屬于他的氣味，瞬間將Zoey包圍。
她知道來的人是誰，就更不愿抬頭。被他看到自己這幅樣子，自尊心像一片極薄極脆的冰，啪，碎了。她咬著牙，沉默著用手背胡亂擦著眼淚。
Zoey很多年沒有這么狼狽過了。
從她脫離家庭獨自闖蕩后，沒錢有錢甚至欠債的日子全都有過，被她爸痛罵，被鎖在家門外，被業(yè)界前輩輕視擠兌，被朋友欺騙下套，被同行抄襲誣陷，她那時尚能絕地反擊，跟別人剛到底，發(fā)瘋?cè)鰸娨埠?，以牙還牙使陰招也好，丟人現(xiàn)眼也好，甚至鬧到法院也好，卻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
她用全部的愛與耐心，用一腔熱忱，灌溉一條執(zhí)迷于宋載行的夢河，然后把自己獻祭一樣扔了進去。
“多大的人了？”那個人彎下身，拇指輕柔地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把她鬢邊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別碰我?！盳oey執(zhí)拗地偏過頭，咕咕囊囊地說，委屈立馬開閘泄洪一般，“你來干嘛？”
她哭得梨花帶雨，一雙含情的桃花眼被淚水模糊，讓人心軟。Zoey看不清宋載行的臉，自然也看不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心疼。
“我來看墨點兒?！?p> “你媳婦呢？”Zoey帶著鼻音，陰陽怪氣道。
“她不是。”
“快是了?！?p> “……”
宋載行想起剛剛跟薛瀾告別往這邊走來時，她臉上探究的玩味的表情，“宋總，你那邊的情況似乎比我棘手哦?！?p> “如果你照顧不過來墨點兒，我就把它帶回老宅，有專人照顧它?！彼屋d行提議道，不錯的建議在Zoey眼里就變成了另一層意思。
“這是我的貓?！睉{什么帶走，Zoey哭哭啼啼，聲音變調(diào)：“你打算連它也要收回去？”
“是你的貓?！彼屋d行嘆口氣，“那就別再讓它遭罪?！?p> Zoey捏著衣角，不說話了。今天對于墨點兒，她已經(jīng)很內(nèi)疚了。宋載行這是在怪她嗎？
“你走吧，我自己留在這照看它?！盳oey語氣不太好。
宋載行不跟她計較，轉(zhuǎn)身出去把所有的醫(yī)療費用都繳完了又折回來，兩個人不說話，只是通過玻璃看著里面正在治療的墨點兒。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 Zoey人生第一次覺得宋載行在身邊竟如此難熬，從前不會，從前她只想時時刻刻纏著他。如今他在身邊站著，好像只能提醒自己，他要離開自己了，曾經(jīng)片刻的溫存與曖昧不清的朦朧愛意，都是鏡花水月，終將煙消云散了。
“你別擔(dān)心，我會照顧好它，沒人比我更愛它，交給別人你不會放心的?！笔栈匮蹨I恢復(fù)理智的Zoey生怕宋載行一不高興真的把墨點兒從她身邊奪走。這可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看著從一斤多到現(xiàn)在的八斤，誰拿走她跟誰拼命。
“而且……”Zoey頓了頓，‘給我以后留個念想吧’這句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她還帶著一絲希冀，希冀兩個人不會結(jié)束。
示弱，撒嬌，占有欲，感情里的三條制勝法則。由始至終Zoey使在宋載行身上的，就只有前面兩條。
沒有占有欲是因為她一早明白，像他這樣背著家族興衰的人，對他有占有欲便是自掘墳?zāi)埂?p> 他是一棵小樹苗時就長在宋家的院里，即便后來長成參天大樹，那也只能在宋家的院里，長成宋家需要的形狀，履行對家族的義務(wù)。他二十多年自虐般的自律，他的努力他的規(guī)劃，他的人生就不可以行差踏錯，就不允許旁人對他抱有占有欲。
即便Zoey心里已經(jīng)上演了一萬遍，放下臉皮沖上去抱住他求他不要結(jié)婚，求他跟自己在一起，跟他說自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他收起來的石膏碎片，發(fā)現(xiàn)了他喜歡自己的一點蛛絲馬跡。
宋載行，你不喜歡我我倒立洗頭。她有這個自信。
可是話到嘴邊，理智總能將她拉回籠，她不能讓宋載行跟著自己發(fā)瘋，尊嚴(yán)也不允許她開口。分開不是最悲傷的，沒被愛過才是。
“白一。”宋載行忽然叫她的名字，頓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奶奶住院了?！?p> Zoey聞言，緘默良久，她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伤尤宦牫隽怂屋d行語氣里的一絲不忍。
“我明白了。”Zoey用力點頭，手指因為捉緊了扶手變得失去血色。
于情于理，宋載行也不會忤逆他奶奶，更何況如今她病了，她的話自然要聽。而且趙家和晉家惡斗，把多少人卷進來，多少家族在這場風(fēng)波下岌岌可危，宋儀卿單方面把宋家牽扯了進去，為了宋家昌平，宋載行只會選擇最正確的路，選擇于他而言最正確的聯(lián)姻，哪怕有那么一點違心。
“那天我在機場等你的?！?p> “我知道?！彼屋d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Zoey的頭發(fā)，柔軟，生動，像她這個人一樣?！跋铝孙w機我就去醫(yī)院了，不是故意不理你?！?p> 這是兩個人認(rèn)識以來，他第一次向Zoey解釋，語氣溫柔耐心，像在哄最心疼的人。
他的話剛完，Zoey再也忍受不了地?fù)溥M他懷里，兩只手把他的腰抱得很緊，她似乎想把自己融進去。
“宋載行，你能不能別不要我，我不想一個人回家，不想一個人睡覺，不想一個人吃飯……我還想聽你拉小提琴，我還想吃你剝的螃蟹，我舍不得……我不要你結(jié)婚……”
Zoey病急亂投醫(yī)道：“你說話啊宋載行……你答應(yīng)我啊……好不好，我以后都乖，我不加男生微信，我不去酒吧，我不跟你頂嘴，我不在你臥室吃零食……我聽話……好不好……”
“咱們跟以前一樣好……”
周遭的空氣都是她身上的香味，像一張網(wǎng)，把抱著的兩個人嚴(yán)絲合縫的圍住，暫時的，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Zoey認(rèn)真的看著他，試圖從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找到一絲矛盾和猶豫，可是沒有，宋載行的心似乎又冷又硬。
他沉默著，內(nèi)心的齒輪已經(jīng)擰到了臨界點，幾乎崩盤。
最后，宋載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老太太病得如此突然，所有的事情都提前發(fā)生。這一天終究是要來，他原本打算緩一緩，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平和的處理。
時間過去很久，他終于開口說話：“奶奶病的很重，我有很多事要做。”
“以后做事要小心，有事找小冬，我知道一些內(nèi)幕消息，畫廊如果搬遷他會幫你。”
“麓安府的房子和之前給你買的那輛SUV，都?xì)w你了，我過后再給你打一筆錢，環(huán)游世界還是怎么樣都好，總之別再為錢的事發(fā)愁。”
“你弟弟要高考了，在宋家能力所及的大學(xué)他都可以去上，出國也行，你們自己商量?！?p> “你之前說要從你爸那里遷戶口想自己一個人一個戶頭，辦理遇到了麻煩，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以后別再跟你爸生氣了，試著好好跟他相處，女孩子沒有家怎么行，別老是自己一個人沖鋒陷陣?！?p> 宋載行這些話，幾乎為Zoey的未來作了全部打算，他雖然從來沒承認(rèn)過喜歡和愛，但行為上一定是希望她過得好的。
懷里的人早已淚流滿面，Zoey帶著泣音：“拿這么多東西打發(fā)我，是要一次性買斷嗎？一次性結(jié)清咱倆所有的……”感情兩個字到嘴邊她活生生咽了回去。
感情？
這從最開始就不是段健康的關(guān)系，說感情二字未免玷污了它。
“你真是不缺錢啊?！币还山^望襲上心頭，連帶四肢百骸都抽痛起來，Zoey終于垂下她那一直都驕傲的頭顱。
從前她做一件事覺得太難時，他給她說事在人為，她有解決問題的能力?，F(xiàn)在她反應(yīng)過來，宋載行說的事在人為，解決問題，原來是解決她。
“宋載行，我一直想從你那里得到一個答案，就是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畢竟很少有男人會不喜歡我?！盳oey自嘲一笑，她曾經(jīng)自負(fù)美貌，認(rèn)為世事無可不為，時至今日也算明白每個人有各自的掣肘。
“我現(xiàn)在不想關(guān)心你喜不喜歡我了，總之我對你的喜歡一直拿得出手，我白一問心無愧。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愛你?！?p> “但我不會再求你，你走吧?！?p> 宋載行臉上幾分動容，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曾經(jīng)那個夜里抱著她，她喚他名字上千次時心里瘋長出來的那些情愫落了地，緊緊地錮在心墻上。
他輕車熟路抽出Zoey外套里的煙盒，把她的煙收進自己口袋放好。那是蘇煙沉香，她最喜歡的香煙。
“以后戒了吧?！彼f。
“我也戒?！彼^續(xù)說。
“……好。”Zoey說。
透明玻璃里的墨點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難受地掙扎，貓爪朝著宋載行的方向抓握，嘶啞地凄厲叫喚，劇烈地翻動讓它又將苦水吐了出來。
它叫得太慘烈了，縱使隔音再好也讓人心顫。
Zoey擦干眼淚，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宋載行，生怕自己看見那張臉，那張讓自己醉生夢死的臉，會控制不住地沖上去抱他，再求他，糾纏他。她多想要臉啊，可她已經(jīng)沒有臉了。
“你走吧，宋載行?！?p> “從這兒走出去。你放心，我拿了錢，不會糾纏你?！?p> “走吧。”
她瘦削的肩膀在顫抖，聲音喑啞生澀，宋載行望著那道背影，是他親手推出去的。他冷靜地梳理自己內(nèi)心各種情緒，不舍難過失悔這些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情緒就應(yīng)該永遠(yuǎn)壓制回心底。
Zoey偏執(zhí)地站在那里，靜默無言，已經(jīng)面如死灰，再也聽不進一點聲音。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墨點兒已經(jīng)輸完了液，小護士過來叫她。
“女士，您可以帶寶貝回家了?！?p> Zoey猛然回頭，她身后空無一人。
宋載行早已經(jīng)不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