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回家的時候,洪塵喜歡同家人一起,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每每看見茶幾上有好吃的東西時,洪塵難免會吃得過多。
等到了一個點,爸爸就會說:“哎,給你媽留一點,她去洗碗了,還沒有吃??!”洪塵笑嘻嘻地看著爸爸,悄然放下舉著零食的手。
洪塵的媽媽走進客廳,對爸爸說:“以后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了。”
爸爸大吃一驚,問到:“為什么?”
媽媽舉著衣架對洪塵說:“昨天下雨,你爸爸只把自己的一條短褲收了,我的衣服,他一件也沒有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還把衣架掛在那里,也不順手拿進來。你是個自私的人?!?p> 爸爸說:“你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來,不怕不好意思嗎?”
媽媽說:“不知誰才不好意思?!?p> 洪塵伸手,繼續(xù)吃著零食。
周末的時候,洪塵沒有回家,她看了看日歷表,驚呼:“同學們,咱們這學期已經(jīng)上了五個月的課了!哇,咱們的學費交得超值,加量不加價?!?p> 沒有等洪塵冷靜下來,洪塵的媽媽就打來電話,她說:“你七月初還在考試吧!”
洪塵回答:“嗯,七月八號才考完?!?p> 媽媽繼續(xù)說:“我和你爸爸計劃七月的時候去西安旅游,你應該還在復習,沒有空去吧!”
“七月中旬我就有空了,媽,你們等我一下嘛!”
“不,我和你爸不想帶你一起去?!?p> “那我怎么辦?”
“我們給你錢,你自己和同學一起去旅游吧!對了,去解放碑朝天門轉一圈就行了,不要走太遠了,浪費錢。給你兩百塊,夠不夠?”
洪塵一臉哀怨地掛掉電話,然后對寢室的其他三人說:“咱們暑假出去玩吧!”
這時候,有人敲門推銷洗發(fā)水,洪塵耐著性子聽完,然后說:“洗發(fā)水什么的都太溫和了,從小我媽就用洗衣粉給我洗頭發(fā)?!蹦侨算读艘幌拢缓笾さ刈吡?,洪塵的下鋪葛詠歌起身將門關好。
室友都答應了出去旅游,只是礙于經(jīng)費問題,她們不能走得太遠。當洪塵苦苦思索著旅游地點時,她看見蔣木盛呆在花壇那里,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彎著腰,認真地擦洗著自己的黑色山地車,旁邊放著一盆水。
洪塵走過去,說:“師傅,我們寢室四人打算暑假的時候去麗江玩,聽說你的家就在那里,到時候當一下地陪,行嗎?”
蔣木盛抬起頭,說:“行啊,到時候你們就住在我的家里,給你們打9.5折?!?p> 洪塵說:“好,就這么說定了?!?p> ?? 2
七月底,四人從昆明火車站下車,接著又坐了9個小時的火車,終于來到了麗江。
等了半個小時,蔣木盛帶著一個小女孩來了,蔣木盛揪著她的臉說:“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妹妹‘蔣木云’,是不是看起來乖巧可愛???”他剛放下手,蔣木云就揮了他一巴掌。
坐上18路公交車,葛詠歌想起蔣木盛曾經(jīng)說過的一些話。
蔣木盛說:“我家的妹妹可乖巧了,她小時候我經(jīng)常抱著她玩,她不僅會彈鋼琴,還特別勤快。我還有一個姐姐,姐姐長得很漂亮,做事也認真,這點像我。哎,你有妹妹或者姐姐嗎?”
葛詠歌搖搖頭,說:“沒有。”
蔣木盛所擁有的,她都沒有。
似乎從她記事起,父母就沒有抱過她了,也許是因為忙碌而忽視了,但是,葛詠歌隱隱感到父母是拒絕這種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
讀小學的時候,葛詠歌同父親一起上街,過馬路的時候,車輛特別多,葛詠歌下意識地抱住父親的胳膊,結果父親像觸電一樣,迅速地解開了葛詠歌的雙手,葛詠歌驚訝了一下,但是即可把這種悲傷和失落掩埋在心,驚慌失措地看了一眼車流,然后回頭,急忙跟上父親的腳步。
父親那時候穿著褐色大衣,寬闊的背梁把大衣?lián)蔚闷狡秸模瑳]有一絲褶皺,像是一面墻,擋在二人之間。
從那時起,葛詠歌就懂得了該如何察言觀色和掩飾自我。唯有這樣,才可以不再感到悲傷,不再承受失落,不再經(jīng)歷恐慌。安全感隨著那條喧囂馬路上的車流呼嘯而去,她靠著偽裝警惕而擔憂地存活于世。
蔣木盛坐在旁邊,絮叨著妹妹的可愛。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看看她的妹妹是怎樣變得幸福和快樂的。
蔣木盛繼續(xù)說到:“如果你來麗江,我?guī)闳プ?8路公交車。”
“吱——”公交車停了下來,蔣木盛幫韓竹軒提著裝有化妝品的箱子,六個人一起走進麗江這個美麗的世界。
在麗江古城的街上,能夠看到一些古稀老人在用英語和老外交談,洪塵大吃一驚,蔣木盛解釋到:“老一代的納西老人曾經(jīng)接受過教會學校的西式基礎教育,所以能說英語也不足為奇?!?p> 等到了一家“林子客?!泵媲?,蔣木盛提著箱子走進去,轉過頭對她們說:“歡迎來到我的家?!?p> 蔣木盛家里是開客棧的,樓上作為住宿,樓下作為餐館,主要經(jīng)營酸菜米線。
蔣木盛的媽媽姓“林”,她叫洪塵等人稱呼她為“林阿姨”。林阿姨熱情地招呼著四人圍著方桌坐下,然后端來一個肚子很大的紫砂壺,說:“來,一路辛苦了吧!喝一點咱們云南的普洱綠茶。啊,對了,你們想吃炒餌塊嗎?我去做?!?p> 洪塵看看忙碌的店,說:“不用了,阿姨,你去忙吧!”
陳怡放下手機,說:“哎,聽說云南的炒餌塊特別好吃,把餌塊切成小薄片,再加以火腿腸、大蔥、韭菜炒制,加一點油辣椒,吃起來香甜濃厚。米飯餅子燒餌塊,云南十八怪中一怪?!?p> 洪塵說:“你怎么知道?”
陳怡舉起手機,說:“度娘說的?!?p> 葛詠歌喝了一口清湯綠葉的普洱茶,說:“蔣木盛,你的媽媽可真溫柔??!”
蔣木盛笑笑,說:“是的,我承認。哎,你們期末考試的成績怎么樣?我可是又掛了兩科。洪塵,你有沒有像你師傅一樣,掛科?。俊?p> 洪塵鄙視地看著蔣木盛,說:“師傅,很抱歉,我從來不相信我會掛科,果然,我還考了高分?!?p> 蔣木盛將杯中的普洱茶一飲而盡,說:“大人們總說,我們這一代是沒有信仰,沒有追求的一代人,我覺得他們說得還真對。我都不知道,我學法醫(yī)以后出來能干嘛,況且我還學得這么差?!?p> 林阿姨煮著米線,抬起頭說:“兒子啊,你以后干脆回來考公務員吧!”
蔣木盛說:“媽,我才不考公務員,我表姐不就……”蔣木盛的目光停留在門口的一個女生上,女生穿著干干凈凈,只是眼光有些呆滯。蔣木盛說:“媽,表姐來了!”
女生拘謹?shù)刈诮锹淅?,林阿姨端來一碗酸菜米線,放在女生面前,說:“遲盛,還沒有吃飯吧!來,吃碗米線?!?p> 女生吃了一半,抬起頭問到:“姑媽,幾點了?”
林阿姨說:“你忘了嗎,今天是星期天,你不用去上班,吃了就去玩吧!”
女生安安靜靜地吃完米線,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阿姨收拾碗筷的時候說:“她本來考上了麗江的公務員,結果后來被做掉了,然后就瘋了。她啊,永遠活在星期天?!?p> 葛詠歌注意到,原來客棧里的酸菜米線都是用青花大碗裝的啊,怪不得蔣木盛總喜歡去那家有青花大碗的面館里吃面了,原來鄉(xiāng)愁如此之深。
葛詠歌說:“還是體育相對更公平?!?p> 蔣木盛說:“不過,還是有服用興奮劑的行為。對了,后天是火把節(jié),你們要不要留下來參加?”
四人同時說:“當然要??!”
吃過了晚飯,四人各自回到二樓的房間里,葛詠歌看了一會書,正準備睡覺時,瞥見洪塵站在床上,葛詠歌說:“喂,你掛在床上干什么?”
洪塵說:“登高望遠啦!你看窗外的星星,多么亮?!?p> “既然那么亮,就出去看星星吧!”
洪塵叫來了蔣木盛,他帶著她們偷偷地爬上了屋頂,抬頭一看,這輩子從未看過如此美的星空,每一顆星星都清晰可見。
洪塵仰著頭,指著天空說:“你們看,那是不是北斗七星?快看!快看!”
蔣木盛說:“是的,徒弟,感覺你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北斗七星?!?p> “師傅,你看,你說的什么話,我哪里是這輩子沒有見過,我可是八輩子都沒有見過?。“?,你們看,下面有個人在翻垃圾桶?!?p> 在夜晚相對冷清的麗江街道上,一個拾荒者在翻看道路兩邊的垃圾桶,他把手伸進垃圾桶,取出一個塑料瓶,放進左手邊的蛇皮口袋里,埋下頭,再確認一下是否有被忽視的塑料瓶,心安后,跛行著前往下一個垃圾桶。
五個人沉默不語,因為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于世的人,沒有什么理由去評判別人的行為。
3
第二天早上,隔壁房間傳來優(yōu)雅的鋼琴聲,葛詠歌尋聲而至。
鋼琴擺放在靠窗的位置,藍色的窗簾迎風拂過黑色鋼琴。蔣木云小小的身體坐在椅子上,手指卻熟練地滑過琴鍵,她的左手腕上纏著一圈彩色的絲線。
林阿姨端著水果拼盤走進來,說:“醒了?要不要嘗嘗這些水果?早飯在下面,可以去吃了?!?p> 葛詠歌吃了一口蘋果,問到:“林阿姨,你的小女兒多大了?上幾年級啊?”
阿姨回頭拍拍蔣木云的肩膀,問到:“哎,你多大來著?”
蔣木云停下來,轉頭對林阿姨說:“媽,我上六年級了。你怎么跟我姐我哥一樣不靠譜。媽,我出去玩了?!?p> 林阿姨說:“哎,琴練好沒有?明天……”
蔣木云一邊跑出房間一邊說:“早就練好了……”
葛詠歌看了看四周,問到:“沒有見到叔叔??!”
林阿姨笑笑,吃了一口水果,說:“他?。∫杂?,去流浪了。聯(lián)系不上,也就不聯(lián)系了,也就忘了?!?p> 葛詠歌尷尬地說:“林阿姨,對不起??!我這就去吃早飯?!?p> 吃完了早飯,蔣木盛帶著她們?nèi)ソ稚祥e逛,洪塵一路上都仰著頭,贊美到麗江天空的湛藍,云朵的美麗。
蔣木盛說:“你想不想上去喝兩口,踩兩腳。”
洪塵興奮地點點頭,問到:“真的可以嗎?”
蔣木盛說:“當然可以,你先去爬梅里雪山吧!我們在下面等你。”
古鎮(zhèn)美景頗多,一行人走走停停,忙著吃小吃,拍照,蔣木盛拿著手機,沖四人自信地說:“我給你們講,我拍照技術很厲害,拍好一張好照片的要點就是……算了,不告訴你們。”
洪塵好奇地問到:“師傅,是什么,快告訴我們吧!”
蔣木盛嘆了一口氣,說:“既然你們這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吧!這個要點就是——兩只耳朵一定要露出來。”
洪塵笑了一下,然后蹲著繼續(xù)笑,葛詠歌把她扶起來,結果又笑得趴下去了。等洪塵稍微冷靜下來,蔣木盛就帶著四人去看他練習羽毛球的地方,原來是一個小巷,一面墻上有凹陷。
蔣木盛得意地指著凹陷,對洪塵說:“看見沒有?這就是你師傅勤奮練球的結果。我對著墻打球,起碼打爛了五百個羽毛球,才成就了今天的我。”
“你們別信我哥,那是他自己用手指摳出來的?!毙∠锢锿蝗粋鱽硎Y木云的聲音,可是蔣木盛四處看,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
“你們要不要去看畫畫?看這面墻多沒有意思啊?橋那頭,有個老頭,畫得特別好?!北娙藢ぢ曁ь^,看見蔣木云正蹲在墻頭,左手拿著一把雨傘,右手舉著一根冰棍。
蔣木盛仰起頭,對妹妹吼到:“哎,蔣木云,你這衣服都穿三天了,該換了。你看看我,一天換三套衣服,早中晚各一套?!?p> “你們男生每天都要出一身臭汗,當然要天天換了。我又沒有運動,沒有出汗,干嘛要換?你不當家,就不知道洗衣粉的貴???”蔣木云把冰棍扔向了蔣木盛,他矯健地躲開了,然后被蔣木云的雨傘擊中。
蔣木盛撿起雨傘,走出小巷,說:“哎,咱們?nèi)タ茨莻€畫畫的老頭。”
蔣木云從墻頭跳下來,雙膝觸到地上,她跑過來,拽著蔣木盛的衣角,說:“哥,哥,把雨傘還給我嘛!還給我嘛!”
蔣木云眼含著淚水,抱著蔣木盛的小腿,蔣木盛頭也不回地拖著她往前走,等走到橋頭的時候,要上階梯,蔣木云沒有辦法,才放開了雙手,蔣木盛依舊把雨傘拿在手中。那是一把江南風格的紙傘,蔣木云如此重視,看來是用自己零花錢買的。
眾人走到橋的另一頭,果然看見一個白胡子老頭在那里畫畫,一個俏麗的女子坐在小板凳上,他用一支鉛筆就畫出了女子的靈氣。老頭手中的鉛筆停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在紙上摩擦,他頭也不抬,說到:“頭像素描,一張十塊?!?p> 蔣木盛湊過去,看了看畫,說:“哎,爺爺,你收不收徒弟?”
老頭眉梢一挑,停下鉛筆,上下打量了蔣木盛,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笑了笑,繼續(xù)拿起鉛筆畫畫,說:“不收?!?p> 老頭最后用鉛筆描了幾下,一幅畫完成了,他把畫卷成一筒,放進塑料口袋里,交給了女子,然后接下了女子給的十塊錢。此時,天空飄起了小雨。眾人抬頭看雨,老頭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蔣木盛撐開油紙傘,給蔣木云遮雨,蔣木云很自覺地把傘柄抱在了懷里,煩怒地看了蔣木盛一眼。
蔣木盛說:“啊,此刻我想賦詩一首。小雨啊……”
洪塵說:“下吧!下吧!我要開花。”
葛詠歌說:“下吧!下吧!我要發(fā)芽。”
蔣木云撐著油紙傘,轉過頭說:“你們不愧是念過大學的人??!”
蔣木云跑到細雨朦朧的小橋上,大聲背誦著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雨越下越大,蔣木云背完了詩,就走在前面,領著眾人回客棧。
葛詠歌看著逐漸離去的人,站在橋頭,摸出一個剛才在街上買的竹蜻蜓,她雙手握住它,左右旋轉了幾下,兩只手放開,竹蜻蜓漸漸往天空飛去,飛得越來越遠,它掠過了小橋流水,跨過了繁華街道,停留在了藍天白云之上。
?。ㄋ模?p> 回到客棧,已是下午兩點,雨也停了。這天,林阿姨和客棧里的人顯得異常忙碌,因為早上問了不該問的,所以葛詠歌也就暫時壓住了好奇心。
寢室的四人坐在靠街道的位置,喝著普洱茶,說些無聊的話,一條街道,一個古鎮(zhèn),用一天就逛完了。
街道上,有彼此扶持在夕陽下散步的老夫老妻,四人又是一番唏噓。她們看到的是相守一生的幸福,看不到的是他們幾十年來的包容和遷就。
蔣木盛的妹妹在雨停后就說要去小溪洗衣服,裝模作樣地帶著一個桶和幾件衣服,等走遠了,再從小巷的雜物堆里找出游泳圈,偷偷摸摸地藏好桶,走冷清的小巷子,再穿過一片小樹林,然后一頭扎進小溪里游泳了。
她抱著一個游泳圈,走到上游,從小溪上漂下來,再走上去,再漂下來,循環(huán)往復,樂此不疲。
傍晚的時候,蔣木云回了客棧,她的兩個膝蓋都磕破了,涂抹著紫色的藥水。
蔣木云走到忙碌的林阿姨那里,伸出手,說:“媽,給我12塊5毛錢?!?p> 林阿姨正準備掏錢,蔣木盛攔住了,說:“干嘛?”
蔣木云繼續(xù)對林阿姨說:“媽,我要給我的鋼琴老師買教師節(jié)禮物。”
蔣木盛說:“你有病吧?這才八月?!?p> 蔣木云說:“哥,你不要說我,我媽一年給你交七千二百五的學費,你說你都學成什么樣了?我不要給你講,媽拿錢?!?p> 林阿姨掏出錢,準備遞給蔣木云,蔣木盛又橫在中間,說:“你等到教師節(jié)那天再買,不行嗎?”
蔣木云一把抓過錢,說:“你懂什么,店里就只剩下那么一個了,再等等,就被別人搶走了!”
洪塵笑著說:“不要管她嘛!她至少目標很明確,不像咱們活得這么混沌。來,小妹妹,姐姐抱一個。”
蔣木云拿著錢,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洪塵尷尬地伸回雙手。
蔣木盛大笑:“除了我,誰也吵不贏她。哈哈哈!”
洪塵白了他一眼,說:“吵架,吵贏了就吵贏了嘛,還要炫耀一番。你怎么不炫耀一下你的掛科數(shù)目???”
蔣木盛說:“這個,我已經(jīng)看開了?!?p> 洪塵說:“師傅,你這叫破罐子破摔,不叫樂觀豁達看得開?!?p> 等到了晚上10點左右,一個男生走進店里,親切地叫著林阿姨“媽媽”,葛詠歌詫異,林阿姨還有第四個孩子?
蔣木盛說:“這是我大哥?!?p> “你的大哥?”
“開玩笑的,我姐姐的未婚夫。對了,我姐姐的婚禮在明天舉行,你們要不要留下來參加???”
“當然要留下來了,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們?!?p> “難道提前通知你,你就會準備份子錢嗎?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的姐夫,小余?!?p> 小余穿著一件格子襯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靦腆地笑笑,說:“媽,木青回來沒有?剛才布置完會場,她說先回客棧了?!?p> 林阿姨抬起頭,一臉茫然地說:“沒有??!”
小余說:“哦,可能去酒吧了,我再去看看?!?p> 林阿姨說:“哎,你給她打電話?。 ?p> 小余舉起一個紅色的手機,說:“她的手機在我這里??!”說完,小余就走了。
幾個人雖然對明天的婚禮抱有期待,不過此時還是得百無聊奈地坐在這里,聊些獨生子女的問題。洪塵對蔣木盛一家超生的問題感到耿耿于懷。
蔣木盛解釋到,還是罰了一大筆款的。他還說,其實有些人家多生孩子只是無奈,譬如他大一的時候去支教,遇到的一家人,第一個孩子生出來是腦癱,沒有辦法,生了第二個女兒,但想著,女兒到時候嫁人肯定很困難,于是就生了第三個孩子,也是女兒,讓兩個女兒共同照料那個得了腦癱的哥哥,這就比較合適了。
“媽,媽,我回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走進店里,手里抱著一疊紅包。
林阿姨抬起頭說:“木青,剛才小余來了,見你不在,他又去酒吧找你了。對了,你的手機在他那里?!?p> 蔣木青說:“知道了,媽。我忘記包紅包這件事了,剛才才想起,然后就去店里買了一疊。哦,弟,你在這里,來,幫姐姐一起包。哦,這是你的同學嗎?”蔣木青抱著紅包走向蔣木盛。
蔣木盛從旁邊拿來一個凳子,放在桌子邊,說:“老姐,你先去睡吧,睡個美容覺。我們來幫你包。”
蔣木青坐下,說:“不用了,我的小伴郎。對了,蔣木云啦,又跑哪里去了?”
蔣木盛拿起一個紅包,把兩張紙幣塞進去,說:“給她的鋼琴老師買教師節(jié)禮物了?!?p> 蔣木青把包好的紅包放在中央,其他人也沉默著,一起幫著忙。過了半個小時,洪塵終于忍不住了,問到:“姐姐,你是怎么和小余認識的???感覺你們倆風格不搭?!?p> 蔣木青笑笑,說:“稀里糊涂就認識了,可能這就叫緣分吧!而且,你說得很對,我一開始是不喜歡這種皮膚白白,戴著眼鏡的斯文男生的。后來……”
“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去了酒吧?!毙∮嗤蝗蛔哌M來,打斷了蔣木青的話,“那么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來接你。”小余把手機遞給了蔣木青。
蔣木青說:“好,我這里也忙完了,早點睡。”兩人相視一笑,蔣木青提起一塑料袋紅包,笑著同眾人說了“晚安”。蔣木青的臉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笑起來很好看。
5
第二天早上,一切順利。蔣木盛和蔣木云一起當姐姐的伴郎和伴娘,將姐姐送上了紅毯。
在臺上,主持人啰嗦了半天,終于輪到新郎致辭,小余顫抖著拿過話筒,溫柔地看了一眼蔣木青,再對著眾人講到:“青總說我不浪漫,說談戀愛的時候跟著我,也沒有收到什么玫瑰花,什么巧克力。有天她過生日,我們一些朋友陪著她先去火鍋店了。我想,這次應該給她一次驚喜了,好歹馬上要結婚了。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弄得帥氣逼人,西裝革履地抱著一束玫瑰花,從電梯里走出去,正好看見她在大廳里打調料。我把玫瑰花遞給她,她端著碗,頭也不回地繼續(xù)打調料,說‘行,你把花放在包間里吧!哦,這是你的這碗調料,沒有放蔥和蒜泥,我待會給你拿過來’……”
小余一邊講他和蔣木青的故事,一邊哭得稀里嘩啦,賓客中年輕的女孩的眼里都閃著淚光。
轉眼看站在小余旁邊的蔣木青,神情淡定,全程保持微笑,手指一直在抖,原來在數(shù)桌數(shù),順便看看賓客到齊沒有,壓根沒有聽他在說什么。
林阿姨用手肘碰了一下蔣木青,她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旁邊梨花帶雨的小余,一臉疑惑。
主持人接著說:“由于新娘的父親沒有到現(xiàn)場,所以,請他的女兒為新娘彈奏一曲,以示祝福?!?p> 《卡農(nóng)》優(yōu)美的旋律響起,眾人一看,蔣木云穿著白色的公主裙,坐在鋼琴旁,十指流利地在琴鍵上滑動。音樂一點一點深入到每個人的心中,撥動著蔣木青的心弦。
七年前,蔣木青還在讀大學,突然發(fā)現(xiàn)QQ里有一個陌生人,她很好奇,就發(fā)了一條消息過去:“你是誰?你為什么會成為我的好友?”換做現(xiàn)在,蔣木青肯定不會理會這個陌生QQ的。
當天晚上,那個陌生QQ就回復了:“你好,我是小余,我在云南理工大學念書?!币粊矶?,二人漸漸熟絡起來。
蔣木青就讀于云南師范大學,兩所大學靠得很近,所以兩人有了相見的機會,看了一眼,互相覺得不咋樣。
蔣木青最不喜歡那種皮膚白白的,還戴著一副眼鏡的斯文男生,她喜歡那種有痞子味的男生。不巧,小余就是前者。
小余啦,他也不喜歡像蔣木青這樣過于直接的女生,他傾向于溫柔體貼的江南女子。但是,兩個人聊著聊著,還是聊出了感情。
大學畢業(yè)后,蔣木青覺得他們不會在一起,更不會結婚,找個合適的時機分了吧!小余的工作安排在成都旅游局,結果那天下暴雨,從云南到成都的火車和飛機全部停運,小余就呆在云南的總部等待交通恢復,沒有想到,他在公司里遇見了老總,而且兩個人還聊得很好。
臨走前,老總問他,愿意到哪里。他說,云南。老總說,再具體點。他說,麗江。然后,他們就在一起了。
音樂繼續(xù)流動著,洪塵按捺不住好奇,問旁邊的蔣木盛:“蔣木盛,你姐姐和小余是怎么認識的?”
蔣木盛說:“我姐說過,因為一個QQ號。其實,這QQ號跟我有很大的淵源。那時候我在用一個女號打游戲,打得很好。結果有個高手問我要QQ,我沒有啊,我又不想失去這次與大神交流的機會,就登了我姐姐的QQ?!?p> 葛詠歌問到:“你怎么知道你姐姐的QQ密碼的?”
“呵!不就是自然對數(shù)e吧!我能背到22位,難不倒我。哦,那高手就是小余。后來,我把所有的聊天記錄刪除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怎么發(fā)生了。”
音樂停下,停在最美的一刻,蔣木云站起來,在場的賓客愣了愣,然后現(xiàn)場響起掌聲。蔣木青輕輕地拂去眼角的淚水。生活過得太快,我們能留下的記憶實在太少。
6
中午婚禮過后,晚上就是火把節(jié)。在麗江,火把節(jié)又叫星回節(jié),慶祝活動一般舉行三天,通常在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舉行。
到了晚上的時候,林阿姨在自家客棧的門口擺放著用松木做成的火把,火把上用各種鮮花裝飾著。
走出客棧,發(fā)現(xiàn)幾乎每家每戶的屋檐都成了花的海洋。夜幕降臨之時,男女老少穿上了納西族的節(jié)日盛裝,點燃了火把,奔赴到廣場中央。
蔣木云把端午時候綁在手上的五彩繩丟進火里燒掉,說:“終于不用戴著它了?!?p> 洪塵問到:“這是什么意思???”
蔣木云說:“大人說,這樣就可以燒掉一整年的霉運了。今年火把節(jié),古城里的人比較多,往年束河四方聽音廣場的人更多?!?p> 洪塵問到:“那地方遠嗎?”
蔣木云說:“比較遠吧!走吧,咱們?nèi)V場中央,那里更熱鬧?!?p> 蔣木盛看著遠去的妹妹,然后彎腰點亮葛詠歌手中的火把,橘紅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鮮活的笑容展開。
蔣木盛舉著火把,笑著走進人群里,葛詠歌沒有追隨他的蹤跡,反而舉著閃耀著橘紅色火焰的火把,逆流而行。
其他人推搡著葛詠歌,高興地說著些不大不小的“抱歉”,她依舊恍恍惚惚地飄蕩在人流之中,像一葉扁舟。
這三天,葛詠歌已經(jīng)看見了蔣木盛的快樂與天真,她不要去打擾別人的快樂。
她需要的是快樂的方式,而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渴望的是自由向上的生長,而不是彼此結伴前行。她從始至終都知道,拋棄表面的虛偽與熱情,她從骨子里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正因為知道,所以她堅決不能像血吸蟲一樣,吸取別人寶貴的快樂,這是一件極其可恥的行為。
如果悲傷不能改變,那就放棄吧!
放棄吧,曾經(jīng)那些斑斕的錯覺,就像那根丟進火里被燒掉的五彩繩一樣,一開始,它的結局就已經(jīng)被寫在手上。
可是,當她看見蔣木盛時,心里依舊感到那么快樂?。∶鎸@團快樂之火,心向往之,像一只飛蛾一樣,蜷縮在墻角蠢蠢欲動,不停提醒自己,所渴望的剎那光芒與溫暖背后,是一股自由的翅膀被燒成灰燼的氣味。
葛詠歌恍恍惚惚地走回客棧,林阿姨放下青花大碗,說:“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外面不好玩嗎?”
葛詠歌搖搖頭,說:“我只是不太喜歡熱鬧的地方,我想一個人呆著。”
“哦,一個人???其實一個人挺孤獨的?!?p> 葛詠歌說:“沒辦法,我就是一個孤獨的人?!?p> 林阿姨溫柔地說:“孩子,相信我,其實你并不孤獨,你看,你還有這么多朋友。你會因為自己喜歡的事情和人感到真正的快樂。只不過,你現(xiàn)在還沒有遇到而已?!?p> 葛詠歌笑笑說:“可能吧!”
第二天一大早,蔣木盛和蔣木云把四人送到車站,四人又看到了那個拾荒者,洪塵說:“真想安慰安慰他,來,把你們瓶子里的水都喝掉?!?p> 四人雖然感到茫然,但還是照做。洪塵捧著一堆瓶子走到離拾荒者不遠的一個垃圾桶,然后,把一堆瓶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垃圾桶上。
車站門口有人在發(fā)旅游的傳單,蔣木盛看見了,說:“這個暑假,我也來發(fā)發(fā)傳單,賺點錢?!?p> 蔣木云踢了蔣木盛一腳,說:“你考個大學,難道只是為了去發(fā)傳單?”
蔣木盛摸摸頭,笑了。這次,他找不到理由反駁蔣木云了。四人揮手作別蔣木盛和蔣木云,說著:“咱們有時間再見!”
蔣木云揮著手,踮起腳尖,說:“我的鋼琴老師說過,‘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再見!再見!”
人生路途漫漫,何處沒有相逢的機會??上в袝r候,人為還是抵不過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