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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督軍

第一章 太平年

大督軍 海令君 2651 2020-04-13 18:00:00

  徐廣陵睜開眼睛。

  面前是如煙又如霧的薄紗帳,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我……沒死嗎?他有些迷茫地回憶著邯鄲城樓的高度。

  百戰(zhàn)之地的邯鄲,城墻本就高聳,為了抵御女真人的進攻,戰(zhàn)役前他還派人,將城樓又違例加高了一丈,使其足足達到五丈之高:一個堪稱震古爍今的高度。

  從這種高度一躍而下,自己又沒有運起內(nèi)息,怎么會……

  沒死掉?

  腦子里思緒混亂,讓徐廣陵一陣頭痛。

  干脆不再瞎想,暗暗一聲嘆息。

  既然沒死掉,那么現(xiàn)在,大概是被女真人抓起來了?也許女真人真找到了什么醫(yī)術(shù)通神的赤腳郎中,把他徐廣陵這一條小命,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徐廣陵忍不住露出苦笑:

  呼延樓蘭啊呼延樓蘭,你就真不能讓我從此長眠嗎?

  就非要把我這個大漢的亡國之將,留下來做你們女真“善待漢人”的樣品?

  雖然心中嘆息,但真要說惱恨女真人救他一命,徐廣陵也恨不起來。

  假如三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蟠龍江大戰(zhàn),贏家是他徐廣陵而非呼延樓蘭,那到時候從邯鄲城樓上一躍而下的,恐怕就換成呼延樓蘭這個女真軍神了——

  設(shè)身處地,徐廣陵也不會想看著一顆將星隕落在眼前,不管對方是漢人還是蠻族。

  大漢兩億子民百萬將士,數(shù)他徐廣陵手上沾染的女真鮮血最多,可也正是徐廣陵,最對女真人抱有一種復雜情愫。

  假如兩國沒有開戰(zhàn),其實徐廣陵很想和呼延樓蘭、紇石烈宣城、納蘭南風這些女真名將把酒言歡——在戰(zhàn)場上打了一輩子仗,早就打出了感情。

  說起呼延樓蘭他們……

  率兵攻下邯鄲城,這些女真將帥想必已經(jīng)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處理,自己這個沙場宿敵?

  徐廣陵思索著自己的命運,輕輕一聲嘆息。

  罷罷罷,待見到了呼延樓蘭,好說歹說請他賜一杯鴆酒吧。

  亡國之臣,敗軍之將,即使當時未死,徐廣陵也已早無生意;相信同為名將的呼延樓蘭,是能夠理解的……

  思量已定,徐廣陵從床上坐起身,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出乎意料的,身上并沒有什么痛感,仿佛從邯鄲城一躍而下沒能造成任何傷勢——又或者,他實在是昏迷了太久,以致于傷勢都已痊愈?

  徐廣陵甩甩腦袋,伸腿下床,剛一站起身就愣在原地。

  全身上下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違和感:仿佛不僅僅是從城頭躍下沒有受傷,就連幾十年馬背生涯留下的沉疴舊傷都被一掃而空——大腿上的舊箭傷已經(jīng)毫無感覺,在塞北凍出的風濕痛也不見蹤影,甚至身上動作都輕快了許多,仿佛年輕了幾十歲。

  徐廣陵忍不住嘟囔一句:

  “他娘的呼延樓蘭,你是上哪兒找的神醫(yī)……”

  他坐在床邊,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不免有些怔怔的:這是一間裝潢華麗的臥房,無論是檀木書桌書椅、擋住屋門的花鳥畫屏風,還是墻上掛著的潑墨山水,都透著一股獨屬于中原的典雅氣。

  難道為了招待自己這個大漢俘虜,呼延樓蘭還特地搞了間中原風格的臥室?

  徐廣陵正揣度著呼延樓蘭是不是這等無聊人物,驀然間又有些出神——

  這間臥室的布局,不知怎的有些熟悉,讓他感覺自己曾來過這里。

  徐廣陵試圖從記憶中挖掘出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但有些困難:他的記憶,早已被刀槍的寒光、戰(zhàn)馬的嘶鳴、灼熱的鮮血與火焰填滿,如今更是只剩下一片虛無。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挽著發(fā)髻的可愛小丫鬟從門外探出頭來,睜大眼睛看向徐廣陵。

  徐廣陵也看向小丫鬟,忍不住露出苦笑:

  連丫鬟都有,你們女真對俘虜也太好了……

  徐廣陵輕嘆一聲,正了正顏色,對小丫鬟淡然道:

  “你是呼延樓蘭的人,還是完顏秋機的人?”

  小丫鬟卻呆呆地答道:“誰?”

  徐廣陵忍不住眉毛一蹙。他略一思索,換了個問法:

  “你是左騎軍大帳的人,還是王庭的人?……或者,是右騎軍紇石烈的人?”

  然而小丫鬟的臉色更迷茫了。她邁進門來,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

  ——看樣子,顯然無論是呼延、紇石烈,甚至完顏秋機,這些名字她一概都沒聽說過。

  一個猜想涌上徐廣陵心頭:難道救了自己性命的,并不是女真蠻子?

  徐廣陵強忍住心頭的激動,柔聲道:

  “或者,你是大漢的人?”

  總算聽到一個認識的詞匯,小丫鬟急急點頭:

  “奴……奴婢是漢人呀!”

  可沒等徐廣陵按捺住心頭的興奮繼續(xù)發(fā)問,小丫鬟就瞪大眼睛道:

  “少爺,你……不認識奴婢了?”

  徐廣陵張了張嘴。

  ……少……爺?

  從聽到這個稱呼的那一刻起,一陣劇痛就驟然襲來,仿佛他的整顆大腦都在瘋狂沸騰。徐廣陵痛苦地抱住頭,過往生活中的一幕又一幕從記憶海洋的深處浮出:

  ……

  “我是女真人。”青衣少年笑著挽起袖子,露出潔白手臂上的狼頭紋身,“姓呼延?!?p>  ……

  “來人,上酒!”老文官滿懷深意地看向自己,“給探花郎……壯行!”

  ……

  年輕士子盤腿坐在船上,橫槊高歌:“蟠龍江上日月長,夷夏血仇何能忘!來日殺盡回鶻馬,再到江南奠國殤……”

  ……

  最后的片段沒有影像,卻只有數(shù)萬人的齊聲朗誦:“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

  ……

  ……

  ……

  徐廣陵顫抖著抬起頭,他驀然想起,這小丫鬟,他原來是認識的。

  本已垂垂老朽的大漢朝兵馬大元帥,將手舉到眼前。

  出現(xiàn)在視野中的,是一只過分年輕的手掌:這手掌當然屬于徐廣陵,但不是那個大將軍徐廣陵,而是那個年僅十八的江南才子,太平十三年的殿試探花郎!

  不僅僅是手掌,甚至整具身軀,都已經(jīng)回到了那個青蔥歲月……

  “少爺?”小丫鬟憂心忡忡地問。

  “碧……”徐廣陵試探性地叫道,嗓音沙啞,“……桃?”

  本應慘死于太平十六年的徐家丫鬟,俏生生地答應了一句。

  她疑惑地歪著腦袋,似乎是不理解自家少爺為何如此失態(tài)。

  “碧桃,告訴我,”徐廣陵深吸一口氣,顫聲問道,“現(xiàn)在……今年是何年?”

  小丫鬟愣了一下,飛快地回答了這個略顯無聊的問題:

  “回稟少爺,今年是大漢太平十三年?。∧??”

  “太平……太平……”徐廣陵咀嚼著這個略顯古老的年號,“……不是神武年間嗎?”

  “神武是啥啊少爺?”小丫鬟想了想,不記得大漢用過這個年號。

  徐廣陵慘然晃晃腦袋。他顫巍巍地扶住床架,只覺又凄涼又好笑:世上還真有死后返老還童這碼事?只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最后卻變回了年僅十八、懵懂無知的讀書郎?難道三十年戎馬生涯,都變成了少年徐廣陵的黃粱一夢?

  可呼延輪臺、完顏秋機、大將軍、小卒子……曾經(jīng)從他生命中駛過的那些面孔,分明又是如此的真實!

  一時間,重回十八歲的徐廣陵已不知孰真孰假。

  “少爺,您沒事吧?”小丫鬟看了看他,有些促狹地笑道,“前些天才中了探花,這就被喜事把腦袋沖糊涂了?還是跟裴狀元他們喝酒喝多了?”

  徐廣陵苦澀地擺了擺手。

  從邯鄲城頭跳下尋死,卻回到了自己十八歲那年、重返那個輝煌鼎盛的大漢長安城?

  ——他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唯有多年籌畫戰(zhàn)略留下的時間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徐廣陵恍惚想起,女真人第一次大舉南侵,便是在太平十六年的春天。

  而現(xiàn)在,他回到了太平十三年。

  也就是說,整整三年后。

  鐵蹄叩關(guān)。

  徐廣陵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嘴里嘟囔著丫鬟碧桃聽不懂的言語:

  “太平十三年……可這太平天下,快要不太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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