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他給我買了一雙襪子。”巧珍害羞地低著頭微笑著說道。這是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去集市逛街,多少有些不自然,也不想讓大家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如果是自己玩伴姐妹問起,她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們,因為她們懂得自己,但是,現在面對的都是七大姑三大婆的,她就不怎么愿意講。
“襪子喲,我看到了,是那個城里人穿著的新款襪子,可貴哩!”五嫂掃視眾人一圈,聲情并茂地描述道,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務必要把這個重要的信息傳達出去,好像在炫耀一件特別亮彩的事情。
“多少錢呢?”六嬸問道。
“三塊五。”巧珍輕聲回答。
“我地天吶,那可不便宜??!”六嬸嘆息道。
“莫婷,你看看,三塊五的襪子,這都夠買好幾斤豬肉呢,這李山,可真是大方!”六嬸連忙握住莫婷的手頻頻稱贊道。
莫婷聽了,心里也頓然感到舒暢,露出燦爛的微笑,看到李山對自己的女兒這樣的舍重金的關愛,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滿足了自己在眾婦人面前的虛榮心。雖然之前巧珍拒絕了李大福,但是自己的女兒是真正的有眼光,現下的李山看著就特別的滿意。
“巧珍吶,拿襪子給我們瞧瞧唄?!蔽迳┬呛堑卣f道。
看到各位長輩正在興頭上,巧珍聽話地走回里屋,從柜子里面拿出了那雙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新襪子。
“來,我看看!”六嬸迫不及待地拿起襪子仔細端詳著,用手輕輕地在上面撫摸,然后連連贊嘆道:“這真是好東西啊,特別柔軟,這穿起來一定很暖和很舒服吧?!?p> “這李山可真會買東西!”六嬸羨慕地笑著說道。
“我還看見他們一起在那老呂家吃粉吶!”五嫂大笑著繼續(xù)說道,目光狡黠地落在了巧珍的身上。
“這又是買襪子,又是吃粉的,這李山,可以啊!”六嬸頻頻贊不絕口地說道。
巧珍心里的那團云霧,仿佛被幾位長輩說得要開始消散了。
“這李山吶,現在雖然窮了點,但是,他一定會真心對我們珍兒好的?!蹦脭蒯斀罔F地微笑著說道。
“還是莫婷,你有眼光!”六嬸笑著對莫婷舉起大拇指夸贊道。
莫婷欣慰地微笑著看著巧珍,她是由衷的感到得到上天的眷顧,對于這樁婚事她是十分的滿意。
可能是因為大家都沉浸在李山制造的美好表象之下,她們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巧珍正徘徊茫然著。
她本來是想離婚的,但是聽了長輩們的話,想法又開始發(fā)生了改變,她突然想起李山拉著自己的手,從人海中穿梭,走到店里吃粉的情景,心里蕩起了他那黧黑干凈明亮的笑容。
年少的單純,總是容易被周圍的一切搖擺不定。
沉寂又安靜的冬夜,巧珍卷縮在被窩里,幻想著明日的種種,她對李山的偏見,猶如冬日里的河水,太陽出來后,慢慢地溫和了起來。
冰冷不會一成不變,也不會永不褪去,而是,當她冷卻一個冬季的時候,終會被熱浪推移,燦爛的驕陽會在碧藍的天空傾瀉而下,熨燙著這冰冷的地面,溫暖世間萬物,田里的禾苗綠油油地佇立在渾濁的泥水之中,映出一片斑駁的黑影。
春天來了。
巧珍把自己做的新鞋子,一雙一雙整齊地疊放在一個涂著紅漆的新箱子里頭,再用手輕輕地撫平箱子里面已經疊放好的幾件新衣服。按照婚禮的習俗,男方要出資給女方購買十二套新衣裳,婚房需得是煥然一新的布置。
但是,李山未能拿出足夠的錢給巧珍購買新衣裳,所以那紅漆的箱子,放完了東西,還空出了許多。然而此刻的巧珍,并沒有去計較李山的困窘,她的心,開始向著李山。
婚房里掛著一張隔紗龍蚊帳,有三分之一還是拿舊布料縫補上去的,床上擺放的是一張打著補丁的花紋被子。那蚊帳還是巧珍幫忙縫補上去的。
李山感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巧珍對自己的真情實意,并不在于這些外表的裝飾,他們兩個是真心想好好日子的人。李山暗地里下決心,往后,一定要努力讓巧珍過上好日子。
巧珍清點一遍陪嫁的物品,自己的新衣裳,只有六套,那五雙嶄新的鞋子,是這個冬天母親和自己一起做的,全部放到一起,就一個紅漆的木箱子都裝完了。
簡簡單單,樸實無華,卻真情實意。
巧珍一想到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為就會忍不住噗嗤一笑,如果可以解釋的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算命先生以前就說自己要嫁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丈夫,才會好過日子,如今,成真了。
門外的賓客熱熱鬧鬧地坐在酒席上,他們吐納的氣息,攪拌著初春微寒的空氣,形成喜慶的氤氳。
即使要出嫁了,要辦酒席了,大舅借去的120元還沒有還回來,這就讓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更加的拮據。
酒席的飯菜彰顯了一個家庭的財力,而巧珍的酒宴上,每一桌酒席上,都是擺放著一盤盤剛好鋪過一層淺淺的菜。這樣的菜量,在這樣的開春時節(jié),只能在這熱鬧歡喜的日子里,過一下喉嚨,在口腔里咀嚼一下幸福的味道,并不能吃得酣暢淋漓的飽。
昨天晚上,由于婚禮置辦的酒席錢不夠,李山還匆匆地去找朋友借。李華只是給一小部分錢,其余的一概不管?;莘页藥兔κ帐耙幌滦路?,其余的自己也無能為力。
李山從村里一個比較富裕的人家那里借了一輛自行車當做接親的婚車。
為了讓車子顯得喜慶一些,惠芬在車頭系一個用大紅布料做的繡球。
巧珍一手撐著傘,一手緊緊地摟住李山的腰間,坐在車后架上,兩只腳牢牢地踩在腳板上。
春風吹得繡球的花瓣像波浪一樣起伏,兩條留出來的長紅帶子迎風飄揚,那呼呼的聲音,像是歌唱著幸福的歌曲。
李山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雙手緊緊地握住車把手,一雙飽含喜悅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充滿力量地踩著踏板,載在巧珍。
泥濘不平的路面使得車子顛顛簸簸,震著后架上的巧珍,心里充滿了恐懼,她已經顧不得傘一定要遮蓋住自己的臉(婚俗的要求,新娘出嫁要打傘遮住自己的臉面,進了男方家門才把傘關了),她只想著如何緊緊地捉穩(wěn)李山,如何拿緊傘柄,而不會讓自己掉下去。
這一條路,她走過很多面,第一次發(fā)現,這條路竟然是那樣的崎嶇不平,顛得她屁股發(fā)痛,拿傘的手掌都抓出了深深的紅色印痕,但是她心更多的是幸福的喜悅,那種無言表的喜悅。
有些東西,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但,也許是沒有更好的選擇,或者,沒得選擇,不會選擇。
十八歲的巧珍,就這樣嫁給了二十八歲的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