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籬笆扎得嚴,清寧宮亦然,皇后費盡心思,才成功在里面安插了一個人。該探子還只是身處內宅外圍,前殿東宮中樞根本無法觸及不說,就連后宅消息也僅得些皮毛。清寧宮規(guī)矩森嚴,宮人太監(jiān)不得隨意走動,那探子位卑,不但無法得知太子夫妻相處情況,就連太子是否在后殿歇息,她也得隔日刻意探聽許久,才得些模糊消息。正是因為如此,皇后才迫切需要策反紀婉青,能知悉后宅消息也是好的,最起碼不至于兩眼一抹黑。而且,太子妃這身份很重要,必要時,能自傷八百,給東宮帶來不可避免的損害。皇后打算從無關要緊的小事開始,一步步將紀婉青引入歧途,讓她泥足深陷,屆時她便不得不硬著頭皮,漸漸深入了。后面的事說得遠了,如今頭一步,就是需要紀婉青接過后宅內務,有了權力,才好說其他?;屎笤捔T,紀婉青卻蹙眉,“殿下不喜我,并無交內務意思?!薄澳悄惚阒鲃訝幦∫环?,太子妃掌清寧宮內務,名正言順?!被屎笮α诵Γ澳闶莻€聰明的孩子,會有辦法的?!彼φZ晏晏,但卻不容拒絕。紀婉青神情凝重,垂眸不語?!昂昧?,你留太久了不妥當,趕緊回去吧,以免太子再添疑竇?!被屎髮λ铈i的眉心視若不見,吩咐一直立在身邊伺候的乳母胡氏,“嬤嬤,你送送太子妃。”“太子妃娘娘,請?!奔o婉青余光瞥一眼皇后,對方的心思她能猜得出一二,她很清楚自己無法拒絕,當下也不多說,站起跟隨胡嬤嬤往殿門行去。候在一邊的梨花趕緊上前,伺候主子把狐皮大氅給穿上。紀婉青與太子之間協(xié)議,除了何嬤嬤,她并沒有詳細告訴貼身陪嫁們,主要是怕她們年紀輕,容易露出破綻。此刻梨花小圓臉上難掩焦慮,紀婉青悄悄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勿要擔憂。梨花一貫信服自家姑娘,心才定了下來。胡嬤嬤很謹慎,生怕坤寧宮有太子眼線,送到暖閣門口便停下腳步,紀婉青主仆出了暖閣,沿著大紅回廊而上,往正殿大門停轎輿的地方而去。拐了個彎,轎輿倒看見了,不過旁邊卻多出了兩抬。銀頂黃蓋紅帷,是親王等級的轎輿,離得遠遠的,紀婉青便見那倆轎輿簾子一掀,出來的果然是兩名親王服飾的年輕男子。一個約摸十八九歲,生得闊面深眼,有數分神似昌平帝;而另一個大概十五六,長相陰柔俊美,很白皙,身形不矮,卻還完全長開,看著稍嫌單薄。這必然是紀皇后膝下二子,魏王與陳王。果然,早候在廊下的坤寧宮大宮女翡翠迎上去,福身請安,“奴婢請魏王殿下安,請陳王殿下安?!薄安槐囟喽Y,起罷。”說話的是兄長魏王,他當先一步而行,問道:“這幾日母后歇得可好?”翡翠忙跟上答話,“回殿下的話,娘娘歇得很好,就是很惦記殿下們。”“本王這幾日公務繁忙,無法,你等要好生照顧母后起居?!薄芭镜阮I命……”這來回幾句話間,紀婉青主仆一行漸行漸近,她冷眼旁觀魏王等人,卻敏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問題。魏王當先而行,陳王落后一步,魏王一直說話,而陳王一直沉默。這本來挺尋常的,畢竟古代講究長幼有序,魏王表現(xiàn)也無甚差錯。不過問題是,翡翠等人對回魏王的話很熱情,并專注于此,這么一來一往,不知不覺間,魏王就成了這群人的中心點,而陳王存在感削弱不少。翡翠神情自然,看著已習以為常。紀婉青心念一動,不禁抬眸,隔著數排怒放的冬梅,遠遠往對面的陳王瞥去。事情就是這般湊巧,陳王也剛好抬眼,不過他卻沒留意紀婉青一行,而是看向身前魏王翡翠等人。幅度很小,很隱蔽的一個眼神,陳王看向魏王,紀婉青離得不近看不大清,不過,她能肯定里面并沒喜意開懷。陳王一直面無表情,此刻嘴角微抿了抿,他抬眸一瞥,迅速收回視線,方才那個隱晦眼神,如曇花一現(xiàn),再也不見。若非紀婉青那么湊巧,剛好緊盯著他,肯定就錯過了,一如魏王翡翠等人。她垂下眼瞼,心跳急了幾分。就憑這短暫一幕,以及陳王一個隱晦眼神,紀婉青大膽猜測,這兄弟兩人,關系并不如表面一般和諧,最起碼陳王對魏王如此。紀婉青對這種手足關系很敏感,因為她有一個同胎而生的妹妹,以及一對很好的爹娘。紀婉湘性情柔弱,身子骨還差些,從小到大老是愛生病,其實作為父母,必然會對這個小的傾注更多的心力。這未必會是更疼愛,只因為小女兒更需要。只是這么一來,對比強烈,孩子小不懂事,就很容易讓姐妹生隙。紀宗慶夫妻很注意這些,每每總給予大女兒同等關切注意,從未有過半點疏忽。紀婉青有成人思維,她其實看得分明,不過她也不戳破,一直快樂地享受著親子生活,團結手足,在父母欣慰喜悅的目光成長。這樣的生活過了十幾年,她對這方面非常敏感,陳王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動作,立即引起了無限聯(lián)想。這很可能是皇后無意識帶來的。時人倚重長子,寵愛小兒子,畢竟嫡長子要承繼家業(yè),為振興家族計,必須嚴加教導的。而小兒子負擔小些,年紀也小,多多疼愛些也無妨。這種古代一直沿用的繼承制度,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絕大部分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這種觀念刻進骨髓當中。如是在普通官宦或者老百姓家,這沒什么,反而有利于促進家庭和諧。不過,一放到皇帝家,由于牽涉的利益過于巨大,就很可能引起各種不和諧的事情發(fā)生了。紀婉青猜測,皇后倚重長子,而她下面一黨,也應該是以魏王為中心的,畢竟一旦拉下太子,就必須有人上去,長幼有序,這人選默認為魏王。然而,這一步就是君臣之差,一個高高端坐龍椅之上,而另一個匍匐跪拜,俯首稱臣。一母同胞,僅僅是晚出生兩年,差距猶如天淵,這確實極容易讓人不平衡。剎那之間,紀婉青聯(lián)想許多,視線在對面一行轉了個圈,她嘴角微不可察一挑。正如她先前所料,只要深入坤寧宮,哪怕皇后完全不信任她,只要足夠敏銳,還是能發(fā)現(xiàn)很多蛛絲馬跡的。自定下計策后,紀婉青頭次來坤寧宮,就有了不錯的發(fā)現(xiàn),這很不錯。她按捺下瞬間急促的心跳,不動聲色,繼續(xù)不疾不徐前行。她面子功夫相當不錯,言行舉止一如既往,不見分毫端倪,一行人沿著回廊又轉了彎,這回再沒茂盛的梅花叢遮擋,魏王翡翠一行,也見了她?!俺嫉芤娺^皇太子妃?!蔽和蹶愅趿⒓赐W∧_步,抱拳般揖?;侍邮莾渝俏磥砘屎?,這兩位與下面的皇子朝臣,是有君臣之別的。不管內里如何,這些表面功夫魏王陳王做得很足,一個照面,立即按規(guī)矩施足禮數。“二弟三弟請起。”紀婉青頷首回禮。雙方不熟悉,叔嫂需避嫌更不可能有深入交集,見禮過后,魏王陳王等人避讓到一邊,讓紀婉青先行,雙方隨即分開。紀婉青上了轎輿,折返清寧宮不提,而魏王兄弟,則繼續(xù)往暖閣行去。因為遇上了太子妃,他們步伐加快了許多?!澳负?,事兒成沒成?”一進了暖閣,魏王立即揮退伺候的人,急不迫待問道:“太子妃可答應了?!被屎笪⑿︻h首,“她不得太子信任喜愛,姐妹二人都捏在我們手里,答應乃意料之中的事?!标愅趼渥屎笥蚁率?,聞言蹙眉,“母后,她并非心甘情愿,不肯打探消息倒也罷,若是傳遞些假消息迷惑我等,怕是很難分辨。”“三弟此言差矣?!蔽和踝诘艿軐γ?,笑了笑,“她有把柄在我們手里,隱瞞必然會,但大肆編造假消息,她卻不敢。這就需要我們結合實際情況,屆時仔細判斷了?!弊詈螅龀鼋Y論,“即便消息真真假假,也比從前分毫不知好上太多?!薄皩?!”皇后附和大兒子,目帶贊許看了一眼魏王,她道:“況且,他日越陷越深,很多消息,就由不得她不打探了”如今不過就是一個開始罷了,紀婉青不歸心沒關系,她不得不做就行了?;屎笮α诵?,“若到了要緊時候,單憑她一個太子妃身份,就能做很多事?!睂脮r若紀婉青不愿做,還可以設計一番,只要利益足夠大,這棋子也不是不能割舍的。魏王擊節(jié)贊嘆,“母后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母子默契對視一眼,面露微笑,皇后又溫聲對小兒子說:“燁兒,你才剛入朝,從前接觸這些少些,正好跟哥哥學學?!被屎竽抗獯葠?,笑容和熙,她確實是很疼愛小兒子的。這點陳王高燁很清楚,對母親笑了笑,他應道:“母后,我會好好跟二哥學的?!薄昂煤⒆?,你自小就聰明,想必很快就能獨當一面?!被屎笪兆⌒鹤拥氖郑p拍了拍。獨當一面這個詞,很得陳王的心,他嘴角弧度上揚幾分,“是的,母后。”“好,很好!”皇后面露欣慰笑意,“母后在深宮中,朝堂之事鞭長莫及,你們兄弟同心協(xié)力,是再好不過?!背蒙?,太子實力雄厚,紀后一黨相對遜色,魏王臨江候常常頗覺吃力,現(xiàn)在有了陳王加入,想必能好上不少。前景愈發(fā)美好,紀皇后躊躇滿志,“你哥哥有了你幫忙,必能輕松不少?!边@話皇后本是感慨,落在陳王耳朵里,卻聽出了別樣意思,不過他表情并無變化,只微笑道:“母后說的是?!蔽和跣χ牧伺牡艿芗绨?,“父皇正當盛年,我們有的是時間徐徐圖之,今日太子壓我等一頭,他日未必?!标愅鮽阮^,看向一臉自信的兄長,他道:“二哥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