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祖看了一眼這外甥,道:“你阿耶阿娘早亡,而你又入了云中,舅父也沒怎么騰得出手管你,你年紀也大了,舅父就給你找一門親事吧,如何?”
蔣少游作楫道:“建言謝了舅父心意,只是建言尚無成家打算,在朝中我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怕會冷落了娘子。”
“你!不識好歹!”崔少游來了脾氣,他這一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不順從他的心意。
蔣少游給他續(xù)了茶,恭敬地道:“舅父,不是建言不孝順您,我只是實話實說,還望舅父見諒!”
“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你定要記住,那祺澩殿下,就是天上的月亮,你一個凡人,別想著去摘!”
崔元祖說罷,拂了袖,略帶怒氣地走了。
崔宣伯在廊中看見這一幕,朝前廳望去,那蔣少游正對著崔元祖的背影鞠躬,直到他走遠了,他才挺直了身板,卻瞅見了崔宣伯。
蔣少游對他喚道:“宣伯,你今日沒有去鴻臚寺?”
“啊,道固兄說今日我不必隨他前往,建言兄,剛才那位是你舅父?”
“正是,和你們同宗呢,這么說來,建言我和你們也算是親戚?!笔Y少游笑道。
崔宣伯不解:“這是何故?”
“你看,你姓崔,是博陵崔氏,而我阿娘,就是舅父崔元祖,卻是出自清河崔氏,這個世道啊,不就是在轉(zhuǎn)圈嗎?”
“啊,原來我與建言兄還是有淵源的。”崔宣伯也跟著笑起來。
“宣伯,我們?nèi)ズ缺桑俊?p> “好!”
崔宣伯帶著蔣少游,回到了上次和蘇西、臨翊一起聚會的酒肆,小二還認得他倆,熱情地招呼了他們上樓,還是坐回了那張桌子,還是點上那日的酒,只是,沒有了那日的喧鬧。
“宣伯,你為何要換下僧智兄,執(zhí)意留在這建康城之中?”蔣少游為崔宣伯倒了酒,抬眼問道。
崔宣伯卻似知道他的用意,反問道:“建言兄又是為何,在那日執(zhí)意要帶著殿下遠離我和郡主?”
兩人相視一眼,各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建言兄,我在這建康城中,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魏使,但你看,我卻時常不在驛館里,旁人總覺得我不務(wù)正業(yè),去結(jié)交些齊臣,卻是為何?”
“為何?”
“宣伯以為你懂……”
“建言不懂朝廷政事,只懂營構(gòu),所以現(xiàn)在還是一個小小的匠人之職,還不能護她分毫……”
“不,建言兄,在殿下心里,你就是你,別人不可取代,而我在這里,愿盡一己之力,替你在這蕭齊的地盤上,在她遇上不能解何事之前,替她解了,這蕭齊的宮殿,暗潮洶涌,絲毫不比平城少,我能做的,就是護殿下不受任何傷害……”
崔宣伯眼里閃著的那束光,是蔣少游此刻所沒有的,他心生羨慕,羨慕蘇西有著這樣的傾慕者,為了她,可以定此誓言。
崔宣伯聽不見蔣少游有回答,以為自己的話讓他聽了不舒服,小心地道:“建言兄,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蔣少游道:“不是,宣伯,我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你,我愛她,卻不能為她做分毫,而你,卻如此舍命護她。”
蘇西在使團離開前一日,終于完工了這件傾注她半生心血的嫁衣,她讓宮人把殿內(nèi)的炭爐燒旺,上面放了滿水的壺,跪在地上,拿著這水壺當作燙斗,將裙褶上的折皺慢慢地燙直。
張淑妃指使著內(nèi)侍將碩大的箱子搬進宮中,看見蘇西正專心致志地拿著水壺不知在裙上做些什么,疑惑地向伶兒問道:“殿下這是在做什么?”
“說是在燙衣裳?”伶兒撓著頭,說道。
張淑妃聽了也不懂:“什么?燙衣裳?”
她走近蘇西,卻是見得經(jīng)過水壺的輕壓下,那折皺聽話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驚喜地問道:“蘇西,這,這是什么?”
“燙斗啊,不然這皺起來可穿不了?!碧K西頭也不抬。
“燙……燙斗?”張淑妃似乎不懂怎么駕馭這個詞。
蘇西對伶兒道:“伶兒,來,換一個?!?p> 伶兒邁著小碎步走向她,正想抬腳走近她,卻被她吼道:“別,從那邊……”
嚇得伶兒趕緊收了腳,張淑妃道:“蘇西,你別嚇著伶兒了?!?p> “夫人,這衣裳可開不得玩笑,使團明日就要走了,要是今日我還不能把它燙好,可是誰人能幫我了?”蘇西的語氣明顯帶著不高興。
伶兒小心翼翼地把水壺遞給了蘇西,蘇西抬眼道:“你的名字叫伶兒,跟著我做事,怕是要再伶俐一點才行?!?p> “是,殿下,伶兒會用心伺候您的。”伶兒低聲道。
裝了箱,蘇西又回了內(nèi)殿,在床頭邊上把一串那日在大育王寺讓蔣少游給她買的佛珠,問張淑妃要了個精致的小盒,虔誠地放了進去。
張淑妃見她如此的樣子,問道:“蘇西,這是何故?”
“夫人,我既是在魏境高侍郎家長大,姚氏視我如己出,她素來篤信佛祖,這佛珠是我這些日子時常誦經(jīng)念佛所戴,想必佛祖定有回應(yīng),而我現(xiàn)不能在她身邊伺候,現(xiàn)讓使團之人帶回魏境,讓她戴在頸上,愿保她一世平安康健,遠離一切苦厄吧。”蘇西摸著這盒子,目光投向的卻是遠方。
蕭昭業(yè)帶著蘇西所要他做的頭飾、耳飾及手鐲成品,急急地朝張淑妃中奔去,生怕誤了時辰一般。
一進殿,他便大喊道:“蘇西,你可是等急了吧?”
“不急,你慢慢來?!碧K西笑道。
蕭昭業(yè)身后跟了數(shù)名宮人,手上各拿了一個飾盒,一一打開后,看得張淑妃和宮女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張淑妃雖然久居宮中,見慣了各種奇珍異寶,但對這些首飾的式樣,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宮人手上的盒中,裝的是一個類似梳篦的飾物,這飾物用了一片薄金片錘鍱鏨刻而成,蔓草紋為地,襯托兩個伎樂飛天,周邊用蓮瓣紋、聯(lián)珠紋、魚鱗紋、蝴蝶紋、纏枝梅花紋等五重紋帶。下部則剪制成梳齒狀。
張淑妃拿起來仔細一看,整個飾物紋飾細密繁復(fù),雍容華貴,問道:“蘇西,這是何物?如何用法?”
蘇西拿了過來,輕輕地插進了伶兒的發(fā)髻之中,整個人頓時高貴不少。
另一宮人手上的盒里,卻是一對耳飾,這是用金絲編制進行接駁,上部掛環(huán)中橫飾金絲簧,下面穿了兩顆大珍珠,中部為鏤空花紋大金珠,中間鑲嵌了紅寶石和琉璃珠,下部則為七根相同的墜飾,系花絲金圈、琉璃珠、紅寶珠各一粒。
張淑妃道:“蘇西,這耳飾,可是掛在耳上?怎么個穿法?”
蘇西道:“東亭是在武州長大的,武州毗鄰胡人所居之地,所以她自幼便穿了耳,這耳飾便是掛在耳洞之中,行走起來在耳邊搖曳,女子嫵媚之感便從此而來?!?p> “這,這穿耳之術(shù)真不是我等能想象?!睆埵珏馈?p> 最后一個宮人手上的盒子,一對玉鐲則穿在了盒中,這玉鐲由三節(jié)等長的白玉組成,每節(jié)玉的兩頭用金釘鉚上,節(jié)與節(jié)之間由穿扣合,戴時可根據(jù)手腕粗細進行調(diào)節(jié),脫戴方便,還能屈能伸,在玉鐲內(nèi)環(huán),還刻有經(jīng)文。
張淑妃取了一個出來,套在自己手上,道:“嗯,蘇西,你這手鐲可不怕她穿不上,即使以后有了身孕,手變粗了,還可以戴呢!”
蘇西點頭:“我就是這般想法?!?p> 蕭昭業(yè)在旁邊站了半日,見兩人都不搭理他,生氣地道:“我怎么這么辛苦,卻沒人理我?也不倒杯茶我喝?”
蘇西道:“哎呀,女子嘛,見到這些首飾總是會移不開眼,你何苦吃這般醋?”
“吃醋?平白無故吃醋作甚?”蕭昭業(yè)不解道。
這個問題聽得蘇西大笑,張淑妃見她如此好心情,也跟著笑了起來。
張淑妃指著這些個飾物對蕭昭業(yè)問道:“法身,你是找了一個什么匠人,他的技藝如此之好,理應(yīng)讓官家給他封個官職,讓他進宮來給咱們都做一些出來才是正理呀!”
正在喝茶的蘇西差點把茶噴出來,卡在喉嚨里咳了出來,她道:“不行,為什么什么好的東西都要送進宮里來,難不成宮外的人都不配擁有嗎?”
“這,阿娘不是這個意思,阿娘只是……”張淑妃結(jié)巴道。
蕭昭業(yè)卻道:“夫人,您這話我也覺得不妥,這些飾物的式樣,是姐姐給我的,我拿出宮后,找了城中最有名的匠人做,他們都搖頭說做不出來?!?p> “那這是怎么做出來的?”蘇西問道,話一出口,她轉(zhuǎn)瞬明白了。
“我也不知,只知有一匠人后來找到我,說他有一同窗可做,剛游歷至此,讓我把式樣給他,并將原料一一寫在了紙上,只要求在他做飾物的過程中,不許我去監(jiān)工,我再三叮囑他定要如期完工,就在昨日,他把這三樣都交到了我手里?!笔捳褬I(yè)道。
蘇西聽罷,心里涌起一陣暖意,除了他,還有誰會如此懂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