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好大的膽子
此時,霍之粥坐在草垛上,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腳步聲起,她也沒注意。
來人悄悄進了門,喚道:“小粥?!?p> 霍之粥大喜,“春華!”
春華走近了來,柔聲安慰道:“莫急,權且當做放假好了。出去有什么好的,還不是得每天干活?!?p> 霍之粥笑笑,伸手道:“東西帶了嗎?”
春華從懷中掏出一油紙包的物什,嗔道:“看來你是真的不在意,還有心思讓我?guī)湍阗I張家鋪子的桂花糕?!?p> 霍之粥開心的吃起來,小嘴鼓鼓囊囊,“我又不傻,吃飽了才有力氣出去打架?!?p> 春華一驚,“不是吧,你還要打?”
霍之粥頓了頓,繼續(xù)咀嚼,“不打了。”
春華緩了口氣,忽湊近了來,小聲問道:“我打聽過了,這件事情雖然彩蝶打人不對,可到底是驚鴻姐姐搶了人家的床上客,聽說那人還英姿不凡。如此,倒是驚鴻姐姐的錯了?!?p> 霍之粥一滯,“那也不能下如此狠手,就差沒把人打壞了?!?p> 瞥見霍之粥眉色一動,春華知曉她和驚鴻的關系匪淺,便不再提那檔子事,柔聲道:“小粥,玲瓏閣里姐妹眾多,怎的你偏就和驚鴻姐姐這樣好?”
霍之粥吃的正歡,見她這般問道,三兩口咽了下去,“你真想知道?!?p> 春華眼里放光,點頭道:“嗯嗯。”
霍之粥想了想,卻發(fā)現(xiàn)真真回憶起來,恍惚間,竟然已經過去了三年有余。
那個時候驚鴻剛來玲瓏閣不久,同眾多剛踏進這一行當?shù)呐酉嗤km已經下定了決心拋卻此生,可是真正到了要獻身的時候,卻又總是過不去心頭的那道坎。
柳娘倒也不逼她,只吩咐霍之粥伺候她。頭幾天霍之粥看她還是百般不順眼,三天后,她便開始認她這個姐姐了。
那一日晚間,驚鴻并未同往常一樣待在房間內躊躇不止。
霍之粥進門的時候,房內空空,她心道:怎么,莫不是騙了她們這么久,好日子過夠了,要開始跑路了?
索性也不管她,她這人一貫喜歡作妖,任她去好了。
霍之粥自下樓去了,樓梯處,自行對上一個爛醉如泥的客人。她行了個禮,閃身避讓。豈料,霍之粥往左,他也往左;霍之粥往右,他也往右。
霍之暗道:玩了,這下要壞事。
思及此,正欲轉身逃跑,忽的被來人一把抱住,扛在腰間,奔進了屋,扔在床上。青樓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的叫喊聲,任憑霍之粥如何叫喊、如何打罵,都無人前來。
那人固住她,一雙醉眸明明滅滅,好似自言自語:“玲瓏閣里什么時候有個這般漂亮的女娃娃?雖是沒長開,倒也不賴?!?p> 他一把抓住霍之粥的下頜,后者動彈不得,只一雙大眼瞪得如圓鈴。
那人提唇一笑,正欲俯身,一雙玉手當即橫亙而來,另一只手拉開了霍之粥,將她推遠。
來人正是驚鴻。
男人一見眼前站著個美人,果真忘了方才的小丫頭,長臂一伸,驚鴻轉眼便到了他的懷里。
驚鴻輕嗔,一手撤下滑落香肩的蠶絲冰衫,趁機轉頭對霍之粥道:“怎的這般沒有眼力勁,還不快出去?”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起了霧,蒙蒙水汽,卻打濕了霍之粥的心。
細細說來,驚鴻獻身不過早晚。可是在霍之粥心中,她的的確確救了她。當時的境況又是如此,更是讓她難以忘懷。
春華咬了咬唇,輕輕點頭,“竟是如此?!毙闹胁唤麑@鴻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霍之粥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吃也吃了,你快點離開吧,若是有人使心眼,只怕還要連累你?!?p> 春華握了握她的手,眼中不知為何閃過一絲不忍,“那我走了?!?p> 霍之粥笑著推開她,“趕緊走,我在這里可是逍遙的很?!?p> 春華欲言又止,終是沒開口,心道,還是等她出來再說吧。
“怎的,還有什么事?”
春華搖搖頭,“等你出來,我請你吃冰糖葫蘆?!?p> 霍之粥笑道:“該是我請你才對?!?p> 春華看了她一眼,輕聲關上房門離開了。
三天后,霍之粥終于被放出來。
她站在門外,頭頂陽光正好,讓人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真舒服??!春華,走,請你吃糖葫蘆啊?!?p> 此言一出,四下的丫鬟們皆是同情的看著她,幾個離的遠的丫頭還在偷笑,嘰嘰咕咕,交頭接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霍之粥滿是不解,春華走到她身邊,輕輕的嘆了口氣。
沒等春華說完,霍之粥大驚,“什么?我有那么不小心?該不會是她想陷害我吧!”
原來,當日霍之粥洗衣服的時候竟然把彩蝶的百褶琉璃裙弄壞了,彩蝶要她賠償。這樣一來,她大半年的積蓄全沒了。不僅如此,只怕日后的生活也不似以往那般自在了。難怪當日春華溜進柴房看她的時候,欲言又止。
“真是我弄的?”
春華不情不愿的點頭,“還真是你弄的?!?p> 霍之粥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耷拉下去,喉頭處發(fā)出一聲嘆息,“唉!”
霍之粥憤憤的把錢給了春華,讓她代為轉交,自己則抱著那件洗壞的廢品出去了。想著看看外面有沒有人能補救一番,再轉手賣掉,多少也能貼補一些。
出了門,街上熱鬧非凡,霍之粥只覺得心中的不快霎時間淡了不少。
身上沒錢,只一路晃悠著,倒也過足了眼癮。正欲干正事,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糁喈敿炊懔似饋恚粗鴥扇藦纳砬安⑴抛哌^。
彩蝶?
她不在玲瓏閣里休息,跑出來作甚?
這個男人又是誰,他們要去哪?
只見那人一襲竹色長衫,風過處,卷起衣角烈烈飄揚。那人髻上別了一只月色翠云簪,陽光一照,十二分的明艷動人。再看一眼他身旁的彩蝶,腳著蓮花鞋,下身是一件千里碧波裙,上身是一襲淡色的流蘇短衫。
不似往常,彩蝶今日的打扮十分素雅,秀發(fā)只淺淺朝耳后挽起,帶了一只嫩粉色的步搖,遠遠看去,竟然十分養(yǎng)目。
霍之粥見此,再看一看自己——灰色連身長衫,烏發(fā)別在腦后,堪堪束了個小辮,雖然精致繁復,自是比不得那只步搖。
虧她平日里不在這些,怎的今日,如此不快活?
霍之粥咬牙跺腳,心中暗罵了自己一通,提步遠遠跟了上去。
前面并排走的兩人不時交首細語,許是說了什么玩笑話,彩蝶掩唇嚶嚶笑著。
霍之粥雖嘴上不屑,可到底失了神,一頭撞上小販的木欄桿上,好一陣天旋地轉。
前方男子不動聲色的側目,方才含笑的眼神此刻瞬間清明起來。只一瞬,又恢復了之前的燦爛。
彩蝶問道:“公子,怎么了?”
男子偏頭,在她耳畔細語,彩蝶忽然一聲嚶嚀,嗤笑著快步走在了前面。
霍之粥聽到了彩蝶的聲音,強讓自己從暈眩中回神,卻見前方二人已經行了老遠。提步緊跟著,可是那兩人轉了個彎,忽然不見了,氣得她直跳腳。
懊惱間,聽得人語聲,竟是方才那個男子,可是彩蝶卻沒了蹤影。霍之粥想了想,索性追上去。
不覺間,便走到了城郊。男子進了一間精致的小院,霍之粥在外面等了很久,仍是不見他出來,索性趁著四下沒人注意,跟了進去。
院子里有三兩侍婢,霍之粥沒法,思慮間,便踩著石磚爬上墻,竟然一路摸到了房頂。只一瞥,便叫她顫抖不已。
定了定神,這才敢掀開瓦片往下瞧——什么也沒有看到,只遙遙聽到丫鬟說什么“段公子”。
眼睛轉了一圈,沒看到人。過了一會,但見下人抬了一個又高又深的烏木沉桶,桶內填滿了熱水,汨汨水汽氤氳,自成一片天地。
霍之粥揉了揉眼,只是片刻功夫,下面便站了一個人,正在寬衣解帶。不知為何,霍之粥竟然沒有挪開眼,也不知她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哪里,絲毫沒有看到男子嘴角閃過的一抹笑。
一時間,心跳加速,耳根燒紅。再摸摸臉,似滾水灼人。
霍之粥捂住眼睛,再一睜開,那人已經悠閑的躺在桶內。環(huán)視一圈,屋內一覽無余,并沒有旁人。再看一眼浴桶,著實不像彩蝶的藏身之地。只怕,她已經回去了。
該死,白折騰了!
只見桶內那人舒服的展了展長臂,顆顆水珠從他健碩的臂膀上落下,沐浴后的肌膚剔透潤澤,不似女子那般嬌嫩欲滴,渾然添了許多男子的威武和廣袤來。
霍之粥垂下了頭,默默尋著路下去。
此時忽然有人大叫一聲,“呀,那邊房梁上趴著個野貓!”
霍之粥一驚,整個人撲在了拳頭大的洞口上。由于力量太大,洞口不堪受力,整個人便掉進了屋內。
下落的時間很短,可是霍之粥卻覺得無限漫長。
她想,該不會摔死吧!
但見男子欣然抬頭,迎著她驚慌失措的面孔,粲然一笑,似早有預料。
眼看木桶愈來愈近,霍之粥暗道不好,卻已是遲了。
宛若巨石沉湖,水花四濺。
霍之粥掉進去的時候,半晌沒有掙扎起來。也不知這個男子到底多高,竟然用這么深的桶?;艁y間,霍之粥急聲呼救,“救···救命!”
倉促之時,已經喝了好幾口水。
奇怪,明明就有個人在洗澡,怎的不拉把手救她?
至此,霍之粥終于相信淺水溝也能把人淹死的老話,難不成她這么鮮活的生命要葬送在洗澡桶里?
男子抱著臂,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撲騰四起的“巨大石頭”,玩味至極。
他想,這該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不僅不會跟蹤人,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搖搖頭,原本還有憤怒,想著追究。而今,只剩下看笑話的心了。
然,下一秒,眼神忽的一凜
那是一只小手,因為慌亂,因為恐懼,宛若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會覺得如獲至寶。
男子濃眉驟擰,雙臂攤入水中,輕輕一提。
霍之粥實在是怕極了,口中耳中全是水,嘩啦啦的往里灌。
雙手因為驚懼,胡亂撲打。男子的腿修長,橫在桶內好似堅韌的水草,纏住她分毫難以動彈?;糁嘀荒芤园牍蛑淖藨B(tài),拼命抓取。
霍之粥自是管不了那么多,正欲雙手齊上陣,便被人撈了起來。
左右不過百十來息,卻好似過了很久。
霍之粥趴在桶的另一側,雙頰漲紅,拼命的喘著氣,眼角彌漫著某種劫后余生的笑意。甫一回頭,發(fā)現(xiàn)桶內的人正在注視著她,當下便沒了笑,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
男子深眸瞧著她,一雙奪人的寒瞳好似生出了雙手,作勢要將她重新按回水里。
明知沒了退路,霍之粥仍是往桶邊靠了靠,不無誠懇的道:“多···多謝公子相救?!?p> 男子卻突然直起了身子,右臂出水搭在木桶上,薄唇輕啟。
“女色魔,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