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紙短情短
說罷,頭一偏,埋首于霍之粥的頸間。
霍之粥無聲哀呼,誰來救救我,這段澤哪里像是盛名遠播的大商,明明就是一只妖怪、一條狗、一只貓,專門吸人血、食人肉。
可憐她一介女子,一夕羊入虎口,只能被啃得渣都不剩。
正欲心碎,忽聽門外有人敲門,咚咚咚,極其有規(guī)律的三聲,可聽起來卻是十分的急迫,“公子?!?p> 正是周鶴的聲音。
霍之粥正想逮著救星好讓自己脫離魔爪,不想身上那人早已經(jīng)起身,半支起身體看著她,霍之粥唯唯諾諾,“周鶴大哥叫你?!?p> 段澤忽然逼近,正視她的雙眼,齒縫間擠出一絲聲音道:“今日就放過你,若是再有下一次,定要你嘗嘗被人食骨吞血的滋味?!?p> 言畢,一閃身穿上鞋子挪到桌旁坐定,身上半開的衣衫早已規(guī)規(guī)整整?;糁噙B忙禿嚕下榻,慶幸的當口理好了自己的衣衫和面容。
而此間周鶴已經(jīng)得了吩咐開門進來,只得說了“公子”兩個字,便張大嘴巴吃驚的看向霍之粥,好似疑惑此人為什么會在這里。霍之粥尷尬的笑了笑,低低應了聲周鶴大哥,后者當即點頭示意,重新看回段澤,只是再不發(fā)一言。
段澤看向霍之粥,后者當即心領(lǐng)神會,“公子和周鶴大哥還有要事相談,霍之粥且先退下了?!?p> 腳步匆匆,恨不得飛天遁地。
段澤只消看上一眼,便吩咐周鶴速將事情稟來。
話畢,段澤的眉頭果然擰在一起,搭在梨花木桌子上的手指輕輕的敲著。
這李爺果真不簡單,區(qū)區(qū)京州漁商,竟然能同宜彬攀上關(guān)系,且那人還是權(quán)勢通天的將相。只是就算皇城有人覬覦高位,斷斷不會求一個海濱之畔的李爺。須知遠水解不了近火,李爺不傻,那蜷縮在宜彬腳下蠢蠢欲動的狼群們自是更精明。
這中間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
段澤沉思許久,最終對周鶴開口道:“待我速信一箋,務必要保證消息及時送到。
周鶴鏘然抱拳,“是?!?p> 段澤行至桌旁,提筆唰唰寫下幾行小字。周鶴接過段澤遞來的短小信箋,微一頷首,片刻消失不見。
段澤望著窗外沉吟片刻,一轉(zhuǎn)身,瞥見踏上皺亂的床幔,不由得想起那人來,便不著意識的抹了一把唇角。
那唇先是凝著燦爛,如同淺露的桃花,而后經(jīng)月華一照,便看見那唇上、眼上均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霜色,望之則讓人生寒。好像先前不過是眼花了,那魅惑的淺笑壓根就不曾停留在那人的眉梢眼角之上。
三日后,木風揚搭乘浩大的船只于京州幾十里外的沙扒灣,揚帆遠航。
段澤同木風揚在港口處迎著海風飲下三杯酒,如此和諧,好像這段時間以來發(fā)生的種種不快都不存在似的。
木風揚高聲道:“此次京州之行雖有遺憾,倒也不枉同段公子結(jié)交一場。期望下次京州之行能同段公子合作愉快?!?p> 段澤亦是豪邁的笑道:“那是自然,期待同木大人達成共識?!?p> 木風揚盯著他,段澤亦毫不畏懼的回視,半晌,木風揚揮袍轉(zhuǎn)身,衣袂隨風翻飛,“木某這里有一個熟人,勞煩公子替我送回去?!?p> 段澤疑惑的看向他,只見那人飛身躍上甲板,船簾內(nèi)一人窈窕漫步,抬眼一瞧,正是彩蝶。
木風揚摟住她,狠命咬住她的櫻唇,全然不顧四下來往的行人,半晌后才仰天大笑,彩蝶已是虛脫無力,攀著那人熊肩喘息。
只聽木風揚道:“老子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女人,如你這般能夠在我身邊待這么久、敢在我身邊待這么久的,不多啊?!?p> 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彩蝶掩著嬌羞,心內(nèi)卻道,莫不是還有旁人能忍得了你這般獸行?
疑惑間,彩蝶對上岸上那清亮明月似的眸子,只覺天地間一切都有些模糊了,連手也不知道如何放,眼神更是慌亂無措,真想一頭扎進這幽海里,頓了、逃了,也好過現(xiàn)在這般無措。
木風揚一把摟住彩蝶,在一陣尖叫聲中,二人飄然來到段澤身前。
木風揚道:“聽說那日段公子先是入了彩蝶的房,而后被驚鴻半道截了去,聽說后來還引起了好一通爭執(zhí),坊間可是絮叨了很久呢,說起來二位也是舊相識呢?!闭f著,輕輕一推,彩蝶便入了段澤的懷,“你且等回去好生候著,待我下回來時,定要你開口求饒,斷不會叫你有半絲喘息的機會,且看看到那時你是否受住?!?p> 彩蝶羞惱的偏過臉,然而背過去的那張面孔卻登時化作死水寒潭。
木風揚腳尖一點,獵鷹一般飛上大船。
白帆涌動,一行人朝遠處行去。
段澤將彩蝶輕輕拉開,柔聲道:“彩蝶姑娘,我們回吧?!闭f完提步先行了。
彩蝶哀傷的停在原地,靜默半晌,待那人走了很遠,這才跑了過去,急切喚道:“公子,公子?!?p> 小跑到他身邊,俏臉已是微紅,“公子今晚可否來閣一敘?”殷殷切切目,款款深情眸,一絲婉轉(zhuǎn)讓人頓生慈悲。
段澤仍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之氣,淺笑道:“彩蝶姑娘芳名尤甚,自是不缺知己,在下晚間還有要事相談,實不能至,還望彩蝶姑娘見諒?!?p> 彩蝶僵在原地,一雙明眸,到頭來化作了無生趣的一汪死泉,望著前方緩緩而行的背影,卑怨道:“段澤,你既不屬意我,卻又偏偏讓我陷入泥沼,而今更是拒我千里,你不覺得你很可恥嗎?”
前方那背影停住。
彩蝶又道:“你先借著我接近驚鴻,后來又趁勢將霍之粥那個死丫頭弄到自己手上,你到底在謀劃什么?”
段澤大笑出聲,回身看著彩蝶,唇齒間激越著寒冰似的冷意,“如此,倒是段某的過,是在下讓姑娘誤會了。只是這玲瓏閣來來去去的人中,讓姑娘誤會的不只在下一個吧?比如說方才對你戀戀不舍的木風揚。姑娘明知道此人暴虐成性、云雨無度,不仍是歡笑著應著、承著、受著,難道說姑娘只是在忍辱負重,為的是讓我難堪,又或者借此讓我回心轉(zhuǎn)意?”
一瞬間神色慌張,彩蝶無措的雙眸四下閃躲,歉然的道:“都是因為你,我以為你同那些狗男人一樣,只是玩一玩罷了。我···我并非你想的那樣,是那姓木的不知道怎么放過驚鴻改摧殘我來了。我只是···只是不能反抗。雖然也曾想氣氣你,可是卻發(fā)現(xiàn)你根本就不在乎?!钡搅俗詈螅窃捴杏兄匦氯旧弦粚討崙嵅黄降牟?。
段澤緩緩走近,一雙眼睛冰冷無比,“你說我接近彩蝶?難道不是驚鴻同你說,只要你肯把我讓給她,這花魁的位置便由你彩蝶來做嗎?甚至你還借此好好出了一口惡氣,不是嗎?至于說那個丫頭,自是因為你說過她目中無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你以為我要一個丫頭過去能做什么?若不是成全你的心思,我段澤會如此做?可是你呢,且不說對我如何,便是你那淫淫媚媚、無骨攀附的樣子,讓我好生惡心?!?p> 段澤逐漸近身,彩蝶卻驚顫的緩緩后退,只聽段澤冷聲質(zhì)問道:“你說不知道木風揚為何會放過彩蝶來找你?呵呵,真是可笑。那我倒要問一問,那一晚驚鴻被他帶走時你在做什么,驚鴻半道從木風揚手中被人救下時,你又在哪里?難道不是你跟在那姓木的身后嗎,否則以木風揚那般睚眥必報的性子,又如何能夠輕易的放過驚鴻、放過玲瓏閣,從何在第二天才姍姍而來?還有,那日木風揚已經(jīng)找上門來了,你又在哪?難道在身后看好戲的不是你嗎?你不是正殷切的盼著嗎?”
最后幾句質(zhì)問,無比沉重,沉沉扣進自己的心門,只覺胸腔都要碎裂。
怎么會,他怎么會知道?
是木風揚,是那個禽獸告訴他的?
不可能,他一定是在騙我,他明明同那個死丫頭親親密密,又怎么會是要替我教訓她呢?
難道他真的為了我做了這樣多,而我卻一味的以為他不過情場浪客,絕無真心?
莫非真是我錯了?
彩蝶頭痛異常,只覺腦中被人塞滿了火藥,只要風輕輕一吹,那火藥便會漫天飛舞,在烈日的照耀下,爆炸開來,直燒的她灰飛煙滅。。
她忽然大聲的吼叫起來,繼而又哈哈大笑,笑完之后面容卻又即刻冷了下來,“段澤,你莫要騙我。你同那死丫頭的模樣,誰會相信你是為了教訓她?你們在人前都是如此,人后豈不要夜夜笙歌、晨昏不歇?”
段澤幽幽道,聲音里的憤怒已經(jīng)消解,只是那淡淡的疏離更讓人絕望,他眼角的冷漠重新被笑意所取代,可是那笑意背后卻是無限的空洞的和默然,茫然如萬里黃沙飛漠,沉湎似深潭古井,只消看上一眼,便會讓人陡然墮入深淵。
只聽他冷聲道,“即便如此又何妨?彩蝶姑娘都可以左三李四,為何我段澤卻連一個丫頭都玩不起?彩蝶姑娘纏綿十數(shù)日都不曾滿足,我夜夜笙歌又何如?到底是我比不上那木風揚,還是彩蝶姑娘從來都是逢人迎笑、絕無真心,至于段某也不過是那情場繾綣處、風月場間供姑娘把玩的萬物?”
最后一句隨風而逝,馬蹄揚起沖天的塵土,聲音和人影都消失不見。
彩蝶失魂落魄的久久佇立,明亮的玉顏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再提不起半分精氣神,整個人如墜虛空,全然忘了此身何處。
一旁的周鶴輕聲喚道:“彩蝶姑娘,馬車已經(jīng)備好,還是趕緊上車吧。”
彩蝶好似沒聽見,腳步卻兀自動了起來。她經(jīng)過周鶴身旁,同候在一側(cè)的馬車擦身而過,順著方才馬蹄揚起風塵的風向,緩步走著。
她努力的想要回想起曾經(jīng)她和他的點滴,可是碎片化的記憶中,依稀只有他破碎的笑顏,風一吹,碎片紛飛,割碎她早已在段澤那聲聲質(zhì)問、句句剜心的冰語中荏弱不堪的心。
那些碎片悠悠揚揚,到了最后索性干干脆脆拼接成了那副冰冷絕望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