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哪一個朝代,皇城中,宮女向來是螻蟻般的存在。
十二歲的沈清禾在踏入宮門的第一天,就挨了一頓罰,只因她在點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自那天起,沈清禾便明了宮女在宮中地位低下,而新進(jìn)的小宮女更是任誰都可以揉捏踐踏。之后,她因相貌粗鄙且不識字,便被派到了最苦最累的浣衣局做事。
浣衣局的勞作繁重,她長得瘦小,原本只被分配洗一些小件的衣物。有兩個性子霸道的宮女看她木訥好欺負(fù),總會偷偷將自己的活丟給她來做,害得她每每忙到半夜才能歇下。
有一天,沈清禾實在是累得受不了了,就一個人偷偷躲到宮墻角落里哭。
“娘親,我想回家……嗚嗚嗚,我想出宮……嗚嗚嗚……娘親,我好想你……”沈清禾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卑微地咬著衣角小聲啜泣著。
宮中規(guī)矩森嚴(yán),就連哭她都不敢哭得太大聲,生怕被掌事公公聽見,免不了又是一頓打。
“誰在那里?”
聽見人聲,沈清禾頓時嚇得大氣不敢喘,慌慌張張站起來便要逃跑。哪知道她沒留神竟然選了個沒有退路的墻角,若此時出去必定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提著燈籠的方容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原來是你這個丫頭?!狈饺菘此缤@弓之鳥的慌張模樣,淡笑著安撫她?!安槐睾ε?,我只是聽見有人在這里哭,便過來瞧瞧。你不能待在這里,先跟我出來吧。”
方容帶著她到了一處偏僻的庫房,又遞了一塊干凈的帕子給她:“先擦擦臉。除非宮中大喪,宮人無故哭泣是犯了宮中禁忌的。要是讓別人瞧見你哭過,免不了又多生出一些事端?!?p> 沈清禾呆呆地接過帕子,慢慢擦干了臉上的淚痕。原來在這宮墻之中,她竟是連哭也不能。
“我也不問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在我這里坐坐,想開了就早點回去歇息。明日還得早起干活?!贝蠹s這類事她見得多了,方容給她倒了一杯水,就連一句多余的安慰也無。
在這宮中久了,人心就會變硬。
沈清禾認(rèn)得她,浣衣局里頭除了管事嬤嬤,小宮女們最怕的便是這個管教新進(jìn)宮女的姐姐。倒不是因為方容待人嚴(yán)苛,相反的她做事公正嚴(yán)謹(jǐn),若是被她瞧見有人偷懶或者做事糊弄馬虎,必定會挨一頓罰。
“容姐姐,我……我想家了?!币膊恢獮楹危翘焐蚯搴棠涿罹驼f了這么一句。
方容愣了愣,臉色和緩下來,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鄙蚯搴滔肓讼胗值溃霸龠^兩個月,我就十三了?!?p> “十二啊……”方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常常嘆息一聲?!斑@么小就被送進(jìn)宮中,若想回家,還得熬上整十年。”
沈清禾聽見這話,卻像是抓住了一絲希望:“容姐姐,我還能回家見爹娘嗎?”
方容淡淡地笑笑:“宮女若一直未被皇上寵幸,到了年紀(jì)自然會被放出宮去。只是……”有許多人熬不到那個時候,便死在了宮里的某個角落。
沈清禾卻沒有細(xì)想那么多:“只要能出宮去,多久我都愿意等!”
看著她一張仍顯稚嫩的臉,這孩子剛進(jìn)宮不久,還不懂人心險惡。照她這樣傻傻地下去,怕是活不了太久。方容不由生了一絲惻隱之心:“你若是實在做不動,明日在洗衣服時,只要弄個幾件洗得不那么干凈。管事嬤嬤一查便知那兩人自己不老實,將活偷偷丟給你。你放心,嬤嬤是個賞罰分明之人,必定不會饒過她們。以后,別人也就不敢再這樣對你了?!?p> 沈清禾似懂非懂,訥訥地點點頭:“謝謝容姐姐指點。”
方容教給她的法子果然奏效,那兩個宮女挨了一頓罰之后,再也沒有來找過她的麻煩。
沈清禾終于得以松了一口氣,實心眼的她自然不知,暗地里方容又另幫了她一把。
日復(fù)一日,沈清禾謹(jǐn)小慎微地活著,她也漸漸明白在宮里時刻要謹(jǐn)言慎行,稍有不慎惹得那位宮中主子不高興,便隨時有可能遭到殺身之禍。
她資質(zhì)平庸,樣貌也粗俗,自知這輩子絕無可能遭皇上寵幸。唯一的盼頭,便是等年歲到了能放出宮去。
為此,她每半年便將辛苦攢下的俸祿,托熟人帶回家中去給父母,只盼家人別忘了她,待她出宮的時候,能有個容身之所。
就這么過了兩年光景,沈清禾仍是浣衣局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下等宮女。至于方容,因為辦事得力受到別宮的嬤嬤賞識,調(diào)去了尚衣局做個二等宮女。
尚衣局的差事輕松,做的都是裁布制衣刺繡縫補的針線活,比起在浣衣局里要輕松不少,是浣衣局人人都向往的好差使。方容這回也算是高升了,一時間引來無數(shù)人的羨慕。
沈清禾一直念著方容私下里照顧她的恩情,因此特意備了一份薄禮拿來送給她,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心意。
“容姐姐,你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p> 方容聽見這話不由地笑了:“我又不是出宮去,再也見不著面了。尚衣局離這里也不遠(yuǎn),你要想見我,便過來找我吧?!贝蠹s是念在二人同鄉(xiāng),方容這兩年對沈清禾一直多有照顧,沈清禾便拿她當(dāng)姐姐般尊敬。
沈清禾歪著腦袋嘆氣:“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離開這浣衣局。日日洗衣浣紗,也學(xué)不到什么有用的本事?!?p> “只要有心,哪里都能學(xué)到本事。”方容一如既往地耐心勸導(dǎo)她?!澳阒灰鍪略儆眯男傆袡C會能離開這里。”
“但愿吧。”沈清禾并沒有方容這般的自信,她平生胸?zé)o大志,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出宮過日子。
方容收拾好東西,坐下來看著她,比起兩年前的稚嫩,沈清禾如今多少長開了一些。這丫頭心思單純,從無害人之心,平日里只管老老實實做事,雖不聰明,比起那些個成了精的宮人,個個肚子里都有無數(shù)算計人的心思,方容倒覺得沈清禾這樣的更招人喜歡。
“小禾,我聽說這兩年來,你將自己的俸祿都寄回家去了?”
沈清禾不明所以,點點頭。“是啊。阿娘拖人送來信說,大哥哥娶妻要用錢,家里修繕房子也要用錢。我雖俸祿不多,但攢的這些送回去,多少能貼補一些家用?!?p> 方容一聽,皺起眉頭:“你心思直,未曾想過萬一。這些年我在宮里,也聽了不少大齡宮女出宮后的遭遇,運氣好的還能回去嫁人。若是運氣不好的,遇上對狠心的父母或兄嫂嫌棄不肯收留,自己身邊又沒銀兩傍身,只能流落街頭,靠做些苦活累活艱難度日,更有的被迫去廟里做了姑子。你我都是被逼無奈被家人送進(jìn)宮的,他們既然能舍棄我們一次,保不準(zhǔn)就有第二次。咱們還是該多為自己的以后做些打算。”
沈清禾似乎聽明白了一些,又似乎未聽得很明白:“容姐姐,你的意思是……”
方容拉過她的手拍了拍道:“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就聽我一句勸,身邊多少留一些銀兩傍身。若日后有個萬一,也不至于走投無路?!?p> 在這宮里頭,方容是唯一一個真心待她好的,沈清禾自然愿意聽她的話:“我聽容姐姐的?!?p> 自那以后,她便偷偷留下一半的俸祿,將另一半寄回家去。若家人覺得奇怪追問起來,便說是她做錯事挨罰被克扣了俸祿,他們也不好說什么。也虧得她當(dāng)初聽了方容的勸攢下了一筆傍身錢,才在出宮回鄉(xiāng)后遭兄嫂驅(qū)趕出門時,不至于流落街頭餓死。
如今,還能有一筆本錢來做點小生意。
說起來,方容也算是沈清禾在宮中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