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郁,晚來欲雪,路上的行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衣,匆匆趕路。
木桃背負(fù)著滿心的疑問回到家中,直走到院子門口,還沒有整理好自己該如何,迎面卻碰上了趙玖,看起來剛從父親那里回來,腳步輕快,看到木桃緊走了幾步趕了上來。
“你今兒也回來得早?!壁w玖臉上居然掛著笑容。
“要下雪了,早點回來。”木桃不咸不淡地答道,“玖郎近日看起來心情很好。”
“今日解決了一樁事情,心情真好。”趙玖笑道,“看起來要下雪了,晚上一起共飲一杯如何?”
看來趙玖是真的心情好,竟然會邀請她喝酒,真是從未有過的奇事。
阿元冷著臉,雖然路上娘子已經(jīng)囑托過她,不要將宋城說的話告訴宋兒她們,更不能在玖郎面前透露出半分,但她還是不能像木桃一樣淡定。
起先在店里,已經(jīng)聽人閑言碎語說什么木家贅婿同曹家大娘子有什么首尾,這時候宋城竟然又鄭而重之地提醒娘子,那瓊?cè)A樓的楚楚竟然也有什么干系。
那趙玖郎雖說是救了木家阿郎,但也是木五郎對他也是否倚重,他怎能做這樣對不起阿郎,對不起大娘子的事情呢。
木桃卻神色如常,淡然道,“好啊,我去讓明月準(zhǔn)備幾樣小菜?!?p> 因為店里實在忙不過來,懸黎便讓明月到木桃這里來幫忙,她廚藝不錯,已經(jīng)跟明兒快出師了。
趙玖提劍走到廊下,看著木桃沿著回廊走了過來,“你不問我是什么事?”
“你不說等下說嗎?”木桃淡淡道。
“對了,懸黎的賣身契我拿回了來了,我去房里拿給你?!壁w玖說道。
“太好了,這么快就拿到了!你要說的是這件事嗎?”木桃高興道,然后又轉(zhuǎn)念一想,“你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辦成了是吧?”
“你的事也一樣重要,一起就解決了?!壁w玖說道。
木桃忽然有些好笑,他們倆像什么呢?倘若沒有婚約,會不會可以像與宋城在一起一樣自如。
不過是旁人的閑言碎語罷了,不過是面子上的一點事罷了,何妨?
想到此節(jié),言語也輕松起來,“拿到就好,那你的事情是什么?”
“我終于找到了楊縣令與朝中重臣之間利益輸送往來的證據(jù),送入京中,定能治那人重罪。”趙玖心情愉悅,很坦然地都告訴了木桃。
“楊縣令也脫不了干系,換走了他,吳老丈他們的職田莊也會輕松一些?!壁w玖又說道。
木桃也為趙玖感到高興,但聽了后面的話,卻說道,“你覺得換一個縣令來,就會不盤剝百姓了嗎?”
趙玖苦笑了一下,“你說的沒錯,只能看運氣了?!?p> 木桃不忍拂了他的興頭,“不過也算是有機會,還是很好的?!?p> 趙玖心知她的好意,自己不應(yīng)該跟她說這些話,但是不知如何,見到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他借口換衣服,便回房間去了,木桃便也沒有追問,也回了自己房間。
待木桃換過衣服,從窗欞間隱約看見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雪,她忍不住走到院中,只見飄飄揚揚的大雪自天而降,瞬間將小院帶入了另一個天地,天地之中,只有趙玖一人。
雪花與寶劍共舞,身影在雪中翻飛,一身玄色長袍映在漫天白光之中,氣度身姿依然瀟灑沉穩(wěn),劍鋒所指,炫目凌亂。
收劍落定,那人轉(zhuǎn)過身來,看見站在廊下的木桃,笑著往她走來。
他帶著風(fēng)雪,帶著寒意,卻絲毫不覺得冷峻,他嘴角含笑,眉目溫暖,明明平日里冰若寒星的雙目,刻板冷峻的面龐,這時候卻在這下起鵝毛大雪的寒夜之中,透出三月春光的溫暖來。
“你怎么出來了,外面好冷,快進(jìn)去吧?!彼贿呎f一邊走上前來,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廊檐邊緣,那些往木桃身上侵掠的雪花來。
木桃終于明白,她沒有辦法將趙玖與宋城放在一樣的位置,不是因為那一紙婚約。
而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心已經(jīng)如這雪一般,被北風(fēng)裹挾,被寒意驅(qū)趕,飄飄灑灑,無法收回。
說好穿越要只過一個人瀟灑的生活,為什么心卻被陷入如此無稽的羈絆之中。
雪夜圍爐,綠蟻新醅,沉默了數(shù)日的趙玖莫名今日有些話多,銅礦的出產(chǎn)很好,布莊的生意不錯,孫慶順利交出了賣身契,而平素里總是嘰嘰喳喳的木桃,這時候卻沉默地飲了一點酒,微微笑笑。
唐代的酒,度數(shù)并不高,但木桃平素里也很少喝,此刻入喉,竟然不覺得辛辣,反而覺得舒服。
趙玖漸漸察覺出木桃的不尋常,他按下木桃的杯子,“今天就這樣吧,你也忙了一天,早點去休息吧。”
木桃放下酒杯,居然十分順從地默默站起身來,正要轉(zhuǎn)身回房間,忽然又轉(zhuǎn)過身來。
“是我先說互不過問的,可是,我還是受不了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也受不了我會對你看走眼,不管是曹允兒也好,還是楚楚也好,還是別的你有什么心悅之人,我都不會干涉呢,我只是受不了,別人跟我說,我只希望你跟我說?!蹦咎液鋈磺榫w激動起來,不爭氣的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她嘴角微揚,仿佛這樣眼淚就能倒流回去。
趙玖愣在當(dāng)下,自己只以為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卻沒想木桃作為自己名義上的妻子,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你覺得我很可笑吧,我也覺得我自己很可笑,我明明說好你的事情與我沒關(guān)系,可是沒想到我的心,它竟然會背叛我?!币苍S是酒精使然,也許是積蓄已久,木桃的眼淚噴薄而出。
像一拳重?fù)?,擊中了趙玖的心,原以為她只是因為外面的閑言碎語受傷,卻沒想她竟然不是因為那些。
這是從何時開始,明明之前說不在乎這些事情,明明跟自己說跟她沒關(guān)系的事情不用跟她說。
他見她滿心撲在開銅礦,開布莊的事情上,以為她豆蔻未開,心性至純,把與自己的婚約只當(dāng)做玩笑。
他雖然被她的聰慧靈氣所吸引,但因她年歲尚小,又因為自己身份窘迫,竟從未想過要將她作為自己的妻,只覺得是生命中一個偶然同行的人。
庭中雪落無聲,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