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您說的都對
俗話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
但還有一種人,仗著自己穿了雙好鞋就硬逼著周圍的人全打赤腳。我再怎么自戀也不至會誤以為是自己魅力過人、僅憑一面之緣和幾句瞎話就迷了揮斥千軍的雍王殿下神魂顛倒非我不娶。這又不是什么三俗的茶社話本子,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還不如重新投次胎來的便利。
往開了說,這就是一次明碼標價的政治交易。朝廷偷梁換柱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名目。掌門肯定不會就范,雍王的原計劃是利用空亡來李代桃僵,不想跳出我這么個攪局的。而我們這邊則簡單的多,一是存續(xù)山門,二是保證活命。摸著良心講,這單買賣開價公道,應下未嘗不可。
可以……個屁啊好歹也是天潢貴胄虧他想得出來!我怎么會是如此趨炎附勢水性楊花的女人??!
真答應下來到時候要怎么和師弟交代??!
“殿下莫不是看我?guī)煾笌熓逍聠?,打算給我沖喜?!蔽胰嘀鶐妥?。不是故意打著岔,實在是他這話沒法接。
“牙尖嘴利。白掌門有與本王討價還價的資格嗎?”即便看不見臉我都能想象對方這會兒必是滿臉的小人得志。
他是對的。跟人談判需要本錢。我兩手空空根本沒得選,能做的只有垂死掙扎拖延時間。春淺姑娘這些年爬高上低抽煙使毒,視名節(jié)如草芥,可這不代表我在把自己當成籌碼押上牌桌時一點不會傷心。
“不是,小女子出身鄉(xiāng)野無德無貌,與殿下門不當戶不對的……您不怕吃虧么?”
“這么說是白掌門是同意了?甚好,皆大歡喜。”他退回到我臉面前,嘖嘖感嘆了一番道:
“弒親奪位出賣師門,長相也是干干巴巴乏善可陳……還真是無德無貌沒錯,算不得謙虛?!?p> “是,您說的都對?!?p> 我叼著煙管自嘲著低頭笑笑。橫豎這些天身上背的罪過海了去了,虱子多了不癢,老娘既然做的出就從不怕人前人后被議論。撐破天不過事后功過相抵被打斷腿逐出師門。斷成啥照著老不修的筆記一樣治,逐出師門那也得先把師門保全下來再作計較。
“別誤會。白掌門雖是一介女流,卻比某些自詡宗師名宿的武林人識時務的多,本王佩服——來人,即刻擬折子,二百里加急上報京中?!?p> 他說著,微微抬起手。院中兵士再度跪下齊齊山呼了數(shù)遍“恭喜殿下”、“賀喜王妃”。
好嘛。這回是徹底揚名立萬了。
人聲鼎沸中雍王始終笑的志得意滿,忽然附耳小聲對我道:
“沒有惡意。本王娶的乃是千重掌門,對姑娘你個人毫無興趣,且請寬心?!?p> 這話說出來還叫沒有惡意?若非不懂武功,保管現(xiàn)場把腦袋都給他擰下來。望著一個侍衛(wèi)領了命策馬而出,我知道眼下不過是暫時勉為其難的保住了掌門,實則還是把自己搭進去了,往后如何脫身須得費些腦筋。事出巧合,說不后悔那絕對是在罵人。我就是要他們先小看“無德無貌的鄉(xiāng)野小女子”,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備。
順利跑掉的話,以后伸著頭讓師弟揍一頓解氣吧。唉。
一如來時,軍隊魚貫而出,留下一支小隊甚至自發(fā)清理起了滿院尸體和血跡。從始至終空亡都跟在雍王背后一言不發(fā),對我這個平地冒出來的所謂“女兒”毫無反應。誰都沒提起過千重山門的大師伯和老不修是親兄弟,他們長的太像,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卻覺得這根本就不像一個活人。
倒是不男不女在人群撤去后跳跳蹦蹦的跑過來行了番大禮,稱我“小娘娘”。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俯在地上,一腳踹過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咱先來試試他主子的名號好不好使。
掌門搬回了老不修的小院。這當然是往好聽了說的,實際就是被趕到山門里一個邊角地界軟禁。
對我這倒是方便了。和雍王達成了協(xié)議之后,我依然住在蟲舍。期間我找機會認認真真給掌門磕了三個響頭賠罪道歉,保證事情結(jié)束后殺罰任憑處置絕無二話,哪怕他宣稱春淺姑娘這個人從未在千重山門存在過也可以。
掌門在我磕到第二個的時候就厲聲呵斥道:
“起來!你身為一派掌門,應時時自重身份,豈可隨意屈膝?!?p> 我沒聽,堅持又磕了一個。爬起來只見他目光清冷的看著我,像是一夕之間老了許多,口中不住念道:
“我愧對先師,更愧對二哥……他用自己一條命換了我的,他的兩個徒弟我卻一個都守不住……”
我注意到他不再自稱“本座”,撓撓后脖頸:“老……呃,我說師父,換心是我擅作主張。師弟也是我硬攆走的,別看他平時話不多說,一遇到事比誰都著急上火。以他的身體狀況是萬不可再出手了。至于四師叔……”
四師叔的慘死景象歷歷在目,我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因果報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老四造出那種機關(guān)是做惡在先。朝廷兵卒亦是凡人,他們不過依令而行,何其無辜?若先師還在,降下的懲罰只怕比這還要厲害?!?p> “我已讓老五老六帶著余下弟子暫投了長閑派,那里的尉掌門和我千重有些故交。沒了朽心訣,又放著宗師級高手在,雍王和妙相應該都不會再有什么動作。”
說這幾句話時他才又變回從前那個嚴肅冷峻而高高在上的掌門人了。我不大能想象太師父當年是何等面貌,可能也是舉重若輕隨隨便便一句話,座下弟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吧。長閑派我是知道的,如果說千重山門是站在當中不偏不倚,那長閑就是朝廷和武林盟誰都不待見。并不是說名聲有多不好,其中原委好像挺復雜的,小師叔曾提過一嘴,我也沒聽明白。
只聽掌門又道:“倒是小春淺你,你既答應當那勞什子雍王妃,莫說整個武林人人得而誅之,留在雍王身邊日子也不能好過。今后打算如何自處?”
“誰稀罕的,當時是狗急跳墻沒辦法了。咱們棄車保帥,要什么名堂先給他。完事大不了我人間蒸發(fā),你再廢了我這假掌門,不損失什么。”我的手已經(jīng)摸到煙管,但想起這是在掌門面前,還是作罷。
掌門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二哥說你早和那葉公子私定終身了,想也不至于這么快移情別戀?!?p> “私定……那……那什么,掌門我……”
我此刻表情必定十分扭曲,心說怎么連掌門都知道了?老不修成天教育我小道消息少說少問,結(jié)果自己還不是什么都往外傳。我看山門里這風言風語的歪風邪氣就是上面這些頭頭腦腦們放縱出來的。
掌門卻制止道:“喊我三師叔吧。而今你是掌門,最好有點自覺?!?p> 我苦著臉:“求您快別折我的壽了,掌門令在我手上就跟鬧著玩似的?!?p> “前任掌門親口承認,又有掌門令為憑,如何能是‘鬧著玩’?”
身后門開了,雍王站在門口將一卷寶冊丟到我身上。我下意識扯開看了一眼,立刻因為覺得丟人不已而合上:光看開頭幾個字就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了。
很尷尬,居然是冊封的詔書。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大婚之日定在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p> “知道了?!蔽诣F青著臉甩手把寶冊丟了回去,被對方凌空接住。見他還站在門口不走,盡量耐著性子問:“殿下還有什么別的事嗎?”
“讓準王妃住在這種地方,實在不成體統(tǒng)。本王特意親自來接?!?p> 玩我。繼續(xù)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