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給煜王殿下請安,”碩莪苑屋外,她朝著踏著急促腳步趕來的人,一片波瀾不驚地行了個禮:“早前聽說父皇召見殿下商議九月秋獵一事,臣妾卻不知殿下原來回來的那么遲?!?p> 那廂聽了這番話的煜王一臉鐵青:“梁氏她……”
“鬼門大關(guān)在前,梁氏沒挺過去。”她深吸一口氣:“殿下可有想過上一次見梁氏即是永別?”她這一番話話尾剛落地,明顯的眼前人的腳步一頓,直呆愣在原地面有所思地看向她身后那扇半掩著的門。
從木板做的屋門外,大約能夠透過一絲絲屋里閃耀的燭光和屋外遙遙掛在天上灑下的日光瞥見屋內(nèi)的一些擺設(shè)。繡著梅花的屏風隱隱透露蒼涼,屏風后,他仿佛隱隱約約能夠看見一個身影甚是死寂地躺在床上,屋內(nèi)一片凄涼。
他一頓,屋門前她遙立直挺的身軀,責怪的神色很是濃烈。
他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半晌,若不是安側(cè)妃略帶刻薄且又濃厚的,找她麻煩的語調(diào)在這甚是尷尬且氣氛劍拔弩張的院子里很是忽然且突兀地響在院子里,她都快忘了與煜王一同過來的,還有她這個以姐妹相稱的安側(cè)妃。
“殿下,依妾身之見,定是王妃娘娘嫉妒眼紅芙蘭得寵,又產(chǎn)下煜王府的長女,才動了歪心思要除掉芙蘭?!卑矀?cè)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雖說后來她也瞪了回去,可這一瞪卻瞪得十分用力。瞪了之后又換了個模樣嚶嚶幾聲:“可憐芙蘭與妾身主仆一場,原本妾身與她主仆二人終于盼著到了這一天,往后芙蘭總算可以過過安生日子享著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不成想,竟然慘遭賊人毒手,妾身實在……實在是心痛至極啊。”
她冷笑一聲,覺得她這個此一時彼一時分分鐘換臉的本事還真是日漸見長。非要將自己包裹成一副受害人的形容好推脫責任,再分分鐘用眼淚和她那嫵媚人的本事將現(xiàn)下一個棘手的鍋給扣到她的頭上。
唔,這等手段她被唬過一次,才不會又掉進去第二次。
“蕓兒,”她還未開口好好回一回嘴,卻不成想先開口的會是煜王:“王妃照料梁氏辛苦,不許隨意攀咬?!?p> 她傻了,看上去連著安側(cè)妃也傻了。
莫說安側(cè)妃,就連她也不曾想過她這個從來都對她不冷不熱不當一回事的夫婿會出頭替她說上一字半句話來證明她的清白。
她眨眨眼,有些窘迫地開口:“哦,其實吧,我也覺著安側(cè)妃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左右我同梁侍容也是姐妹一場,我又作為煜王府主母,自然是見不得有任何人意圖害她的?!?p> 她這一席話才剛落地有聲,那廂安側(cè)妃便又露出她那個不可一世的形容:“哈,王妃娘娘莫不是心虛了?王妃自己找了那么多產(chǎn)婆太醫(yī),瞧瞧這里面還有個白玨閣小廚房的廚娘,難道不是居心叵測是什么?”
“殿下方才回府的時候沒察覺嗎,門外啊,都是煜王妃的私兵,將咱們煜王府團團圍住的。還……還將妾身住的芣苢苑也都……”安側(cè)妃甚是自然地黏上煜王,意思意思抽泣了兩聲:“殿下,可要為妾身做主?。 ?p> “又要為你做主?”她冷笑:“安側(cè)妃,每每有事你總要殿下為你做主,你自個兒怎的那么多事呢?”
“安側(cè)妃要論我的人,不然好好分說你屋里那黑壓壓一片的人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彼f:“安側(cè)妃不是口口聲聲說梁侍容今日產(chǎn)下的孩子不是煜王所出嗎?現(xiàn)下怎么不提這事了?”
“這一點,王妃娘娘就有所不知了?!卑矀?cè)妃輕挑眉眼:“王妃娘娘自恃與芙蘭交好,難道不曉得那個孩子,她其實并非煜王所出嗎?”
“一派胡言?!彼湫Γ骸熬蛻{借這個子虛烏有的猜疑,安側(cè)妃便調(diào)來自個兒娘家的府兵,想著要除掉這孩子嗎?”
“讓我猜一猜,你此番如此大費周章,應(yīng)該不是只想殺了梁侍容母女吧?”她說:“趁著我也在碩莪苑,你這是動了一箭雙雕的心思啊?!?p> “殿下,你莫要聽她胡說。妾身……”
“半月之前我被殿下幽居在白玨閣中,將管家之權(quán)交與側(cè)妃院閣芣苢苑內(nèi)。”她猛地一聲打斷安側(cè)妃那甚是假惺惺的嘴臉:“當時府內(nèi)與外界采買的次數(shù)同我管家之時差距甚遠,更甚有一日一次。我倒是不見得府里多了什么,卻發(fā)現(xiàn)府里似乎少了不少東西?!?p> “一番查探之下才曉得,芣苢苑借外出采買伙同黑市銷贓。煜王府是皇族親眷,多皇室御用的金銀珠寶盆樹瓦罐之類的奇珍異寶,你利用心腹嬤嬤之手往外銷贓,也不僅僅是從中得利那么簡單吧?!?p> “我才嫁過來汴京不足一年,哪里會懂要從哪里找來麝香?且藏著麝香的箱子禮盒,里面收的古玩珍寶都是稀罕之物,想必也是安側(cè)妃找黑市伙頭買來的吧?!?p> “讓你們拿到管家大權(quán),不過是我引蛇出洞的把戲。你們自恃把控王府物什便愈加肆意妄為,本來我還不曉得為什么,直至今日方才悟得?!彼彶阶哌^去,直直看進安側(cè)妃的雙眸:“本來伙同黑市若是被查出來也沒什么,你們?nèi)绱舜筚M周章,不過是想除掉我和梁侍容之后嫁禍黑市賊人闖入王府行兇,徹底脫罪罷了。”
“可你們?nèi)f萬沒料到,南郊大營我還要一隊人馬。你們也忘了,我閣中的邢塵也管著王府內(nèi)的事務(wù)?!?p> 她狠狠地看過去,那廂安側(cè)妃心虛得步步后退,已然退得退無可退,臉上甚是驚恐地盯著她,臉上從轉(zhuǎn)成煞白煞白的甚是有趣。
“你,你這是血口噴人!”安側(cè)妃勉力直起身子,意圖做困獸之斗:“在場可是每個人都看見你進去之前梁氏她還是好端端一個人……你出來后梁氏便沒了,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梁氏怎么會丟了性命?!”
她笑笑,終于心里有些佩服她不再扮柔弱:“梁侍容情形如何,在場的太醫(yī)都是御前醫(yī)者,聽的是陛下和煜王殿下的命令,你一問便知?!彼f:“你提起此事,我倒是豁然想起還有一事?!?p> “梁侍容為何會體大難產(chǎn),你心里當真不曉得嗎?”
她逼近,這句話的話尾方才落地,那廂安側(cè)妃卻渾身好似癱軟無力地滑落在地上,臉上驚懼非常。眼神卻也沒有望向她,飄忽不定地直等著,嘴里喃喃念著:“不會的,你怎么會知道?不會的……不會的……”
那時候她不是還在她的白玨閣里幽閉不出嗎?那時候明明……明明她已經(jīng)拿到了管家的大權(quán)。那些藥材補品,也都是冒著她的名義送過去碩莪苑的……
怎么會……做得如此周全隱秘的事情……她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心里動了壞念頭,終歸害人害己?!彼沉说厣侠仟N不堪喃喃自語的嬌弱女子一眼:“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梁氏為著她失了性命,這小娃娃再沒有娘親。縱使安氏是殿下寵妾,依臣妾只見,也不得不罰了?!?p> 從始至終一直本著一副看熱鬧的形容的,她的這個不冷不熱不當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總算開口,也不過清清淡淡一句:“那依王妃,該如何罰呢?”
“我不是個善主,不懂得以德報怨的道理?!彼钗豢跉?,強壓下心里一絲意難平:“可畢竟她是安府獨女,是煜王府側(cè)妃,身份尊貴。若是要為著一個下人出身的侍容抵命,終歸有些過了?!?p> “不如將她削至侍儀,同先前位份待遇相同,只鎖在芣苢苑內(nèi),終身吃齋念佛,以贖其罪。”她望過去,正對上他好整以暇看向她的灼灼雙眼:“殿下以為如何?”
“甚好。”煜王看上去甚是歡喜地笑笑:“那就有勞王妃了?!?p> 她一愣,覺著今日她這個從來不冷不熱不當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有些失常。所幸她還記得幾個月前她如何待她,又同她說了怎樣的話,才好不容易免了對他抱著的一腔希翼。
“安氏方才說,”她走了過去,隱隱有些壓低聲量:“梁侍容的孩子不是殿下的。她雖然一貫胡說,可也不至于為著一個子虛烏有的事情大張旗鼓地冒著被殿下降罪的風險為難梁侍容?!?p> 這也是一直以來覺得十分想不透的一點。為著自己那一份不甘和嫉妒她便要下那么大一個套毀了梁侍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且這個孩子還是煜王府的長女,身份何其貴重。
她方才提出從此幽閉安氏,原本多多少少存著些拿安氏來出氣的心思,細細想來其實不難察覺。安氏雖然手段毒辣又害死了梁侍容,但是其娘家安府家世顯赫,又是目前后宮首位張貴妃眼前的紅人,若是當真將她一直幽閉著,于情于理都有些說不過去。
可她作出如此不明智的決斷,她那便宜夫婿竟然一聲不吭任由她胡來。
要么他就是將安氏給恨死了。要么,便是存著些將她圈禁不至于胡亂嚼舌根的心思。
她再看看,唔,他對他曾經(jīng)這個寵冠一時的寵妾,到頭來也不過如此,更何況對那完完全全從頭到尾似乎沒一絲情義的梁侍容。眼前的眉眼舉動上上下下都見不得一絲將安氏恨死的形容,更遑論對梁侍容的悲戚。
還在她還早早地將他這冷情薄幸的真面目看得清楚。她這個便宜夫婿將自己內(nèi)庭里儲著的女人都看做草芥,實在很是不解風情。
倒回梁侍容這件事,她確實是思來想去都不得其解。按理說吧,若是梁侍容肚子里懷的不是煜王的骨肉,那她這便宜夫婿怎么將她留在煜王府里陽臺,還分得了一間上好的樓閣,升遷了個侍容的名號?
正想著,那廂她那便宜夫婿輕聲開口:“她是我皇兄的孩子?!?p> “皇兄?”她想了想:“哪個皇兄?”
“楚王趙祈渲?!?p> 碰一聲,她手里捏著的一盞茶杯碎了一地,直直碎在她腳下,足見她現(xiàn)下聽聞此消息有如何的震驚。
“梁芙蘭勾搭我楚王兄本王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膘贤跽f,自顧自地坐在碩莪苑外的石椅上,恰恰好便是方才她坐著的地方:“煜王府的許多消息都是她放出去的,本王原本想送她下去同楚王兄團聚,可卻不成想她竟懷了楚王兄的孩子。”
“安呈矣此前一直虎視眈眈,又有閆賢妃在旁處處掣肘。若是讓外人曉得梁侍容肚子里懷的是楚王之女,莫說梁侍容和那孩子,就連你我也會卷入其中?!?p> 她一愣,今日份的信息量恐怕有些大,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你為何,為何今日同我說這些?”
為何告訴她這些不能說與外人知曉的事,為何今日待她給她的感覺同之前千千萬萬個日夜大不相同,為何如此輕易便準了她從此幽閉安側(cè)妃。
她想問的很多,卻不知,他全都知曉。
“你說呢?”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逼近。
碩莪苑里一片狼藉中,煜王府的女使下人們正上上下下奔走收拾著,手邊事多,誰都無暇顧及他們此處的動靜。
頭頂上一片枯葉落在她的肩,他抬手拂去,笑意溫柔:“舟兒,左右你才是本王的妻,本王自然什么事都同你說,旁人管得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