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篤定道,“如果你想,你就可以。如果你不想,誰也幫不了你?!?p> 溫彥望雙目通紅,拳頭緊攥,似有一塊壞死化膿的惡心腐肉難從心中割挖開般,神色分外嚇人,一字一句道:“可我是馬奴!”
江晚內(nèi)心惻隱,卻不敢貿(mào)然向前,只低聲道:“你到我家來,今后就不再是什么馬奴,你只是你自己。”
溫彥望深深地喘息,有一股悲嗆與仇恨痛苦地糾纏在心底,直到冷汗淋漓,太陽穴浮起了青筋,忽然低聲呵道:“那是因為你什么都不懂!”
江晚見勢不對,繞他身后,直接道:“對,我不懂!”
“你!”
溫彥望猛地轉(zhuǎn)身的時候,江晚從他后頸手刀一劈,干凈利落地將他撂倒在地。江晚把他兩腿一拖,整個人被拖到了馬棚內(nèi)的干草堆里。
江晚蹲下身,端著油燈照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呼吸勻稱,是真的昏死過去后,不屑道:“敢對著我撒野,還劈不昏你個大頭鬼!”
這一照,江晚發(fā)現(xiàn)這溫彥望的模樣其實不差,雖然瘦削了些,眉宇間比同齡的男孩更有一些成熟的氣概。大抵又因為經(jīng)歷那幾年艱辛,他的眉梢有時常皺起的紋絡(luò),既是郁柔又是英挺。
“長得居然不比燧念君差?!苯磬?,忽然醒起什么,“糟了,燧念君!”
江晚自幼在落霞山中打獵,對山路十分熟悉,步伐也走得極快,等快到山頂?shù)臅r候,天色已經(jīng)漸漸浮出光亮。江晚在密林穿行,春日里潮濕霧氣,林葉間的露珠,打濕了她的衣裳,擾亂了發(fā)辮。
今日的燧念君頭上戴了頂笠帽,笠帽下是遮面輕紗,如霧朦朧,隔絕了面容。
江晚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山頂,太陽在天邊露出了小半張臉。
“燧念君,我到了!”
笠帽面紗底下,遮不住他勾起的笑意,“現(xiàn)在才來,你是真的不想我收你為徒?”
“想想想,自然是想的。”江晚睜大了眼睛。
燧念君笑道:“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你算是做到了!”
江晚愉悅道,“嗯嗯,我答應(yīng)過燧念君,天亮之前來到山頂見你的?!?p> 燧念君道,“何必那么麻煩,一定要我給你出什么試煉,還要出三道?!?p> “這樣才顯得拜師隆重嘛?!苯矸畛械馈?p> 燧念君一向怕麻煩,也從未想刁難江晚,于是道:“我就這點本事,一點都不需要太隆重,說吧,下面兩道是要什么試煉啊?!?p> 江晚微微一笑,“不應(yīng)該是燧念君給我出試煉的題目?”
燧念君端起架子道:“好,那第二道題目就是,給我現(xiàn)在下山去?!?p> 江晚“啊”了聲,“怎么這樣簡單?!?p> 燧念君嚴肅道:“哪里簡單,第一道試煉是看你是否信守承諾,第二道試煉就是看你是否能掩人耳目,如果你現(xiàn)在下山去,你爹娘沒發(fā)現(xiàn)你不在家中的話,這才算成功了?!?p> 江晚哀嚎一聲,“怎么可能呢?!?p> 燧念君無情道:“是你自己求著要試煉的,到底是下不下山啊?!?p> 江晚自己挖坑得自己填,于是道:“是!”
說罷,轉(zhuǎn)身就跑。
燧念君站在山頂,看著日出東方,心情大好。此來半生都是孤家寡人,忽然有這么個徒弟跟在身邊,說說話練練功,好像也不錯。
“真好呀!”
燧念君感嘆著,身后的樹林里走出一名白衣修士,從容不迫地走到他的身側(cè),與他并肩看著日出東方的大好山河。
“出塵子?!膘菽罹龥]轉(zhuǎn)頭,便喊出了來人的名字。
出塵子有些驀然,道:“許多年前,我們也一起看過日出?!?p> 燧念君想了想,大概是京畿之變之前,當初他們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滿腔熱血,心胸豁達。雖然是來自正邪不同派,卻一路相伴,也未有心生戒備,斂已排斥。那時,他們也曾親密無間,如知己好友般切磋武藝,交換心得。
“是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現(xiàn)朝開國至今,也已經(jīng)傳至二帝。”
出塵子側(cè)面望向他,見他腰間多一串玉佩,是精細雕刻的石頭花的圖案,紅繩牽繞,尾端還綴著長長流蘇,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又重新戴上了華山派的配飾。”
燧念君不置可否,淡淡道:“如今我要開門收徒,總要讓徒弟知道,自己的師承何處吧?!?p> 出塵子不合時宜道:“可你當日是已經(jīng)叛出了華山派?!?p> 燧念君笑了笑,“我這個人最是離經(jīng)叛道,叛出是叛出了,但又沒說我不能將華山派的武藝傳授他人?。 ?p> 出塵子又問:“你當真要收她為徒?”
燧念君聳了聳肩,“有何不可,你也聽到了她的心性多好。為了尊重我,也為了不勞而獲,還拼命地要我出什么試煉題目。”
出塵子道:“此女確實是突出,可你知道她的身世,不該如此捉弄她。”
燧念君道:“我怎么捉弄她了,收她為徒,不是好事一樁么?!?p> 出塵子嘆息道:“這不是一樁好事。前幾日,我已經(jīng)查清她的養(yǎng)母石氏的來歷,她的養(yǎng)母確實就是當年石綽身邊的丫鬟石翹?!?p> 燧念君笑了笑,“就算是石綽的丫鬟,難道這江晚就不能是丫鬟生的。”
出塵子道:“木蘭村的村長已經(jīng)和我說清了,十余年前,是江猛先來到了木蘭村,過了數(shù)月,石氏才抱著孩子住到了江家。江猛為了維護住妻兒的聲譽,才托村長為他與石氏證婚,對外只說他們夫妻失散,石氏是抱著孩子一路尋來的。所以,江晚根本不是江猛夫婦所生?!?p> 燧念君嘲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居然要勞煩堂堂的出塵子去查,江家二少當出塵子是自家家仆不成?!?p> 出塵子道:“江家二少乃譫王后裔,能出此策,說明必有深意?!?p> 燧念君道:“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完成請書所求,你得到碾玉砣不會覺得懺愧啊,出塵子?!?p> 出塵子冷冷道:“我不關(guān)心發(fā)請書之人,我只關(guān)心最后的結(jié)果?!?p> 燧念君道:“那要是這個女孩,她根本就不愿意回去呢?”
出塵子道:“我要的結(jié)果只是她是與不是,而不是她愿不愿意?!?p> 燧念君轉(zhuǎn)過身,大聲道:“譫王后裔,蘭溪江氏,這樣的兩大勢力在,幾時輪得到她說不愿意。出塵子你要的結(jié)果,本質(zhì)就是持強凌弱、強人所難!”
出塵子一向冷靜自持,此刻,卻忽然激動反問:“她本來就出身世家大族,卻在這鄉(xiāng)野中埋沒她難能可貴的秉性與與生俱來的天賦,難道這對她而言便是公平?”
燧念君怔了怔,譏笑道:“若問公平,當年蘭溪江氏就不該拋棄她。如今過了整整十三年,她已經(jīng)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現(xiàn)在才叫她回去,談何公平!”
出塵子堅定道:“就憑她是江寬茹唯一的女兒!”
燧念君笑了下,道:“說到底,你是為了江寬茹吧?!?p> 出塵子眸光顫了顫,道:“我浩氣宗欠江家一個人情,如今也該還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