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服刑
戴上偏光眼鏡的董大宇開始看墻上的內(nèi)容。
“我寫下這些，是因為我預(yù)感到自己就要死了。我一直渴望對人說出自己的遭遇，但我不敢?，F(xiàn)在，我用這種方法告訴你，世界不像你想得那么簡單。
在墻上寫字是因為：一，他們在最后會把所有能移動的東西都拿走，留下的只有墻壁；二，用這么原始、簡單和不可靠的辦法才能騙過他們。你如果看到了，那就證明你理解了我對你所做的暗示。
我死后應(yīng)該沒人能看到我的墳?zāi)?，讓我來悼念自己吧：蘇墨言， 45歲，死于長久的孤獨和生命力枯竭。他是個罪人，然而又是個可憐的犧牲者。我在這個地方，在這一天，被囚禁了十年。
噩夢是這樣開始的，我犯了罪，但是因為我的記憶被摧毀了，我并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樣的錯事，可我的確被判刑了。
法官說：“你被處以一日無期徒刑——在有生之年，你將永遠(yuǎn)過著同一天，我們?yōu)槟汶S機選擇的那一天，2019年8月18日，你的一切生命活動都只限于這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直到你的生命結(jié)束。作為一種人道主義的優(yōu)待，你可以在一座城市中服刑，但在服刑期間，你不能對周圍的任何人提起關(guān)于你和你所受的刑罰，否則，我們將把你的處刑改為空間囚禁，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孤獨的度過刑期?！?p> 你理解嗎？朋友，這是無止境的噩夢。
據(jù)說我是第一批被處以時間囚禁的罪人之一。此前并沒有人知道這個處決方式，我們算是實驗品。
一開始，我對這刑罰的可怕之處還沒有真正的體會。我來到的是座熱鬧繁華的城市，處處充滿生機。我住進自己的房間，對置身于開放的大世界里感到高興，我透過玻璃窗觀察下面的人群，不準(zhǔn)備擔(dān)憂以后的日子。
第一天——我這樣說是按照自己的習(xí)慣，其實我度過的這十年，這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對你們來說都是同一天。第一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打算出去散步，呼吸一下這座都市的空氣°我的鄰居，1608號的那位太太是個細(xì)心人，熱情地向我問候。
“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rèn)識您?！?p> “您從哪里來？”
我把早已編好的謊言對她說了一番。她最后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在樓下我對你打了個招呼：“早上好！”你對我報以關(guān)心。
走到大街上，我在拐角處的報刊亭買了一份報紙，先看了看日期2019年8月18日，頭版的新聞很吸引人。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里要了早餐，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板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p> “對，我是剛剛搬來的?！蔽一卮稹?p> “喜歡我們這里么？“
“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咖啡很香?！蔽蚁蛩⑿?。
接下來我去公園散步，看場電影，吃午飯，在市政廣場坐著喂鴿子，逗弄躺在嬰兒車?yán)锏男『ⅰ?p> 吃過晚飯后，我在街道上漫步，直到疲倦才回家。我躺在床上睡覺，一覺醒來，仍然是2019年8月18日。
第二天，我在同一時刻出門。1608號的太太站在樓道里問：“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rèn)識您?！?p> “您從哪里來？”
這真有趣，我又一字不差地說了那番話。她最后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我又在下面問候了你，在街拐角買了同一份報紙：2019年8月18日的日報，頭版的新聞對我來說早已是往事。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里要了早餐，還是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板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p> 這一切都像鐘擺一樣準(zhǔn)確。
我說出了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回答。我感到自己好像一個無意間走進一部老電影里的客串者，我知道電影里發(fā)生的一切，但其他角色卻對此一無所知。
公園、電影、午飯、鴿子、嬰兒車?yán)锏男『?....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事，唯一不同的只有我。不，唯一不同的只有我的心。我很清楚，這個日子我已經(jīng)是第二次度過。這感覺真怪，2019年8月18日，這一天是否像錄像帶一樣永遠(yuǎn)保存在某處，保存在宇宙的一個神秘角落？而我則被施了咒語，一次次地進入這盤錄像帶，帶著了解一切的心，卻被迫重復(fù)著一成不變的情節(jié)
在開始的幾天里，我并不沮喪，也沒有害怕。甚至還抱著一種優(yōu)越感和好奇的興趣，觀察這發(fā)瘋的世界。我按照固定的時間表過日子，我記熟了在每個時刻、每個地點將遇到的人，以及他們將做的事情。我背誦著自己的臺詞，還在心里替對方念出他想說的話，我甚至暗自對他說：“嘿，我知道你下一分鐘要做什么”。這一切感覺就像《楚門的世界》一樣，但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里我才是那個演員?！?p> 第一面墻的內(nèi)容到此結(jié)束，但是這也并沒有解決董大宇的疑惑，因為這記錄的只是蘇墨言最初并且最基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