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我信馬由韁到了江南,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出來這些日子,把我認定為朋友的只有慕容熙。而從江湖人士入籍大會結(jié)束之后,我再也沒見到這小子,也沒聽到點關(guān)于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回家有沒有被他吊起來收拾。真的有點想念他啊。
那天,我去一個路邊小館子吃東西,剛坐下,聽見旁邊兩個漢子在說悄悄話。嘿嘿,雖說是悄悄話,可漢子是粗人,再怎么壓低了聲音也字字跑我耳朵里來。
一個問,最近有沒消息?
一個說,沒得啊,你說這也太膽大包天了,朝廷剛剛組織的入籍大會就是為了規(guī)范我等江湖人士的行為,而江南慕容家也是大戶人家,財大勢大,竟然還有人敢綁了他家的大閨女。這是鬧哪樣?
我趕緊湊過去,輕聲問道,兩位兄弟,打擾了,剛聽得你們在說江南慕容家的大閨女被綁架了么?
一漢子點頭應道,確實有這回事,近日來,江湖頗有沸騰之勢。那慕容家的姑娘,掌上明珠啊,聽說是上回興致勃勃的出來參加入籍大會,便下落不明,至今不歸。
我恍然大悟,是說怎么慕容熙沒等我一起走,原來家里出現(xiàn)了這般大事,哼,看他平日里瀟灑自然不緊不慢,這下子家里人丟了,那肯定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有得一拼。
我又問,那現(xiàn)在有沒一點消息啊?
另一個漢字接口道,也不是說毫無消息,有消息傳出來,隱約是說那大閨女是和一個姓楊的鄉(xiāng)下俠士一起到入籍大會的。那找到那個姓楊的小子,事情可能就會有進展。
嗯?我覺得我愣了一下,姓楊的?我姓楊啊。鄉(xiāng)下來的俠士?我鄉(xiāng)下來的啊。
此時此刻,真的想憑空里長出一對翅膀來,飛到慕容熙面前,泫然欲涕,慕容兄,你聽我解釋??!
我沒得閑心繼續(xù)打聽了,我覺得有必要直接取道江南。
一路行來,阡陌縱橫,車馬如流;水道交錯,漁歌悠遠;茂林修竹,翠麗堆煙;紅墻綠瓦,儂語相聞。真是一處好所在,比我那窮鄉(xiāng)僻壤攝魂多了。
慕容家是大家,即便我識不得路,借問酒家與牧童,也不至于走錯。
慕容家整個兒據(jù)島而立,周遭是一個大水域。安靜時候,湖天一色,水波不興;躁動時候,驚濤駭浪,天地變色。據(jù)說,慕容家憑此天險,才得以在亂世之中保持寧靜祥和。
哎,話不多說,我這要過去呢,咋整?我從來都不是游泳健將。你說要在咱鄉(xiāng)下的小溪小河里徜徉自在,那肯定不在話下。可這是一大面陌生的水域啊,我根本不知道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隱藏著什么怪物。
怎么辦?算了吧,還是跟鄉(xiāng)下一樣,通訊基本靠吼吧。我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氣沉至丹田,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壓縮成氣勁,破口而出——在下楊無為呢,要過河來拜訪,哪個來接我哦?
我看見聲音穿透水霧,從水面上滑出去。初是一條緊致的線,后來微風往來劈斬,竟然散亂開來。知道天女散花嗎?對的,就是那樣的場景。
我一看,這不行啊,距離太遠,聲音傳不過去,我這叫破喉嚨也沒用啊。
可是我一點也不著慌,這些天來混跡官場,虛以委蛇,讓我擁有了冷靜地快速分析局勢做出最劃算的抉擇的能力。
我認真地分析當前的形勢,非常的認真,干脆席地而坐,我打開了包袱,掏出一罐紅塵笑,一掌拍開封泥,再拿出一只燒雞,施展大力金剛手功夫,徒手撕雞,順勢往地上一躺,——你能夠想象我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壇酒,瀟灑倜儻的樣子么?不過,這酒啊,情深,入吼,有一種破碎的聲音,仿佛絕望的歌唱,當真不負“紅塵笑”這個名兒。幸好燒雞的味道夠輕佻,嫩滑,豐滿,整個兒在嘴里翻云覆雨。啊,誰來拯救我這該死的味蕾!
一番大快朵頤后,我瞥見岸邊水面漂浮著一根竹竿,對,你沒有聽錯,我說的是竹竿。我翻爬起身,小步跑過去,雙膝跪在岸邊,撅著屁股,探出身子,伸手去撿那竹竿。
那一瞬間,看著水面上我的影子,略微有點失神,這人啊,一旦成功了,就算是山溝溝里飛出來的烏鴉,也顯得格外的惹眼。唉,有時候,我真的快樂得連自己姓什么都要忘卻了。
把竹竿撈到手里,舉起來,我對著看,嘿,這竹竿中間還全是空的。
我想起小時候先生對竹的辯證評價——立根破巖中,堅忍不拔;腹中空空也,華而不實。
這竹竿怕是被安排了,不然怎地連關(guān)節(jié)處全部被打通了?不過,也正合我意。我給你做個算術(shù)題,假設我剛才呼喊的聲音只差兩米到達中央小島,那這個竹竿長5米有余,我利用竹竿的長度,增加聲音傳播的距離,是不是更有機會被聽見?
于是乎,我把竹竿架起來,重新氣沉丹田,這次我覺得行,剛才已經(jīng)補充了酒精和脂肪。預備開始——在下楊無為呢,要過河來拜訪,哪個來接我哦?
聲音遠遠地送出去,我很滿意,隱隱約約聽到回信傳來:“貴賓光臨寒舍,不甚榮幸,蓬蓽生輝?!?p> 再一會,我聽見木槳破水的聲音,真悅耳極了,聽來像清晨夢里娘親在搗衣。我坐在那邊的石頭上,盯著水面看,專注。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葉扁舟撕破了濃霧,闖入我的眼簾。船頭立著一個年輕小生,一席白衣,飄飄欲飛,這不是慕容熙是誰?
我從地上彈起來,跟慕容熙猛招手,嘴里大喊著“慕容兄弟,慕容兄弟,哈哈,許久不見,可想煞我了?!?p> 這該死的慕容熙,我看出來了,故作鎮(zhèn)定,他肯定很想跟我熱情的回應,只是礙于面子,指不定在慕容家他就是一個面若冰霜的形象,不想因為我破壞了,可以理解的。
好不容易船終于靠岸,我迫不及待地跳將上去,壓得小舟晃晃悠悠地,等我穩(wěn)住身形,就朝慕容熙奔過去,張開雙臂,要擁抱他。但是這小子滑得很啊,施展開輕功,我根本連衣角都摸不到,把劃槳的艄公看得一愣一愣的。估計,在這之前,沒有誰敢在慕容公子面前如此,我算是第一人了。這老頭真的是有福氣啊。
幾個回合下來,我放棄了,人不要太為難自己,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然活著就太累了。
慕容熙依然卓立于船頭,我坐船尾氣踹吁吁,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慕容熙定定地看著我,嘴角噙著笑,就是那種淺笑,陽春這樣一淺笑,遍地花兒像陽光一樣盛開。
嘿,我竟然有點想一頭扎在他的淺笑里,蛙泳、蝶泳、仰泳、自由泳,隨意變換姿勢,恣意徜徉,想想都覺得那么美。
我問,慕容兄弟,怎么入籍大會不辭而別呢?不是說會后一起游山玩水的么?
慕容熙開口說話了,帶點江南煙雨的獨有氣息,卻是食言了,舍妹在入籍大會不見蹤跡。
我問,真的不見了啊?我閑逛江湖的時候,聽說令妹是跟一個鄉(xiāng)下來的楊姓俠客同來入籍大會,啊,你聽我解釋,那個姓楊的肯定不是我,慕容家的我只知道你!哎,你看看我,這么憨厚老實,肯定不是的人販子!要說我真的是人販子的話,那天晚上我也該把你出賣了啊,你說是不是?
慕容熙笑了,那不是你,肯定不是你。你寬心,去我家玩耍,不要有壓力,絕對少不了你一根毫毛。至于舍妹的事,家里長輩會有安排的。
我高興了,不關(guān)我事,整個人放松下來,倚靠在船舷,把雙手伸展開,從船舷吊出去,手指剛好沒在水。水清清涼涼。嗯,我覺得吃飽了喝足了,是該打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