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被攔在了蕭影塵的軍帳外。蕭影塵至今昏迷未醒，誰都不得靠近。

　　一帳之隔，仿若一世之隔。

　　“讓她進(jìn)來?！闭谖掖蛩阌碴J的時候，軍帳內(nèi)傳來蕭影塵虛弱的聲音，隨即張大夫拎了藥箱走了出來。

　　“大將軍醒了。”張大夫一臉疲憊，“墨溪，大將軍剛醒來，身子還很虛弱，千萬別惹他動怒。”

　　“知道了。”我推開兩名守衛(wèi)走了進(jìn)去，可是等真的走進(jìn)了這軍帳，走入了只有我與他兩人的世界里，我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呆呆地立在門口，看著床榻上躺著的人。

　　我的咳嗽一直沒好，此時卻咳得快要斷氣。

　　“過來，離我近些，這一次，我不許你再走遠(yuǎn)了。你已經(jīng)遠(yuǎn)離我一次了，我不許你再有第二次。快過來。”

　　我心里很是躊躇，可是雙腳卻很聽話地邁向床榻。

　　我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可是眼淚就像外頭綿綿的春雨，不停地落下來。

　　我在蕭影塵身邊坐下來，那個曾經(jīng)身輕力壯的他，如今卻躺在床榻上，身心交病，而這一切全因一株九死還魂草。

　　墨蘭說得沒錯，九死只為還一魂。

　　他微微翕動著蒼白干裂的嘴唇，嘴角綻出一抹笑意：“墨溪。”

　　一聲柔柔的“墨溪”，傾注了多少思念，撇落了多少往昔歲月。

　　我再也沒有辦法再問我自己“我是誰”，因?yàn)槲乙呀?jīng)知道了我是誰。

　　我想要去觸碰眼前的男人，可是我的手卻沒有我的腳般聽話。我只能抬手抹了抹模糊了視線的淚水，我抽泣著，想要將我所有的傷痛與委屈全都傾倒出來。

　　“蕭影塵，我討厭你！我恨你！你為什么要不相信我？你為什么要拿劍刺我？你以為你手下留情刺偏了一寸我就會感激你嗎？當(dāng)你的劍刺向我的那一刻，不管有沒有刺透我的心，我的心都已經(jīng)死了！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讓我一個人走在望不到邊的雪地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多無助！你······”

　　蕭影塵的臉色愈顯得蒼白無力了，他掙扎著坐起來，半撐著身子，抬起一只手想要替我擦去臉上的淚痕，可是手到半空中卻又落了回去。

　　“對不起，墨溪。我不該不信你，我也恨我自己。是我親手傷了你，是我趕你走，是我讓你一個人在漫天雪地里九死一生。”

　　我沒有辦法看著一個如此虛弱的病人這樣吃力地半撐著身子，更何況這個病人還是蕭影塵。

　　我出雙手?jǐn)堊∷谋常鲋p輕倚靠在床榻上，他一把將我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里。

　　“你的手怎么那么冷？”他將我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胸口：“這里是熱的，很熱很熱，能將你的手捂得暖暖的?！?p>　　我任由他將我的手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我的眼淚依舊在落下來，但是我的咳嗽似乎好了些，沒有之前那么劇烈了。

　　“蕭影塵，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在雪地里，我一直以為我會那樣死去，從此我們陰陽兩隔，再也不會相見?？墒俏覜]死。我醒來時，才是真正噩夢的開始?！?p>　　他微愣，握著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這期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一場噩夢，很可怕很可怕的噩夢。”我想要抽回顫抖不止的手，蕭影塵卻用力握得緊緊地。

　　手腕處傳來的輕微疼痛令我感到心安，這份安心的依靠，皆是因?yàn)槟阍谖疑磉?，這一次，我不再孤單無助，我不必再一人面對所有黑暗與冰寒。

　　蕭影塵不知哪來的那么大力氣，將我一把拽入他的懷中。他將我圈在懷中，抬手憐愛地替我抹去臉上的淚水：“再可怕的噩夢，也只是一個夢，夢總有做完的一天?，F(xiàn)在已經(jīng)睡醒了，夢也散了。以后，不會再有噩夢，我會陪著你一起做美夢?！?p>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是的，將這個可怕的噩夢講給讓我心安的人聽，講完后，這個噩夢也就真的消散了。

　　“我躺在雪地里失去了知覺，我以為我死了，可是等我醒來時，我卻發(fā)現(xiàn)我在一座監(jiān)牢里。我一睜開眼，便是我噩夢的開始?！?p>　　我的眼前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渾身是血的自己，除了一張臉，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皮膚尚且完好。那些“魔鬼”覺得也許某一天要對付蕭影塵，這張臉或許還會派的上用場，所以暫且還沒有讓它面目全非。

　　“他們每天照例一早就將我提出牢房。從清早出了牢房那一刻起，我一天的折磨便開始了。太多太多了，每天都會變著法子折磨我。將這么多年折磨我的法子寫成書的話，應(yīng)該都能堆滿你這軍帳了吧?！?p>　　“有時候是將我手腳捆綁扔進(jìn)滿是蛇的地洞里，當(dāng)然那些蛇沒有毒；有時候是將我關(guān)在一間黑乎乎的小屋里，然后放好幾頭狼來咬我，那些狼沒有牙齒，但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它們沒有牙齒；我身子恢復(fù)得好一些的時候，他們會將我扔進(jìn)野豬林里，任憑野豬將我撞的奄奄一息，然后在我快死之前將我救活?！?p>　　“他們不會讓我死，他們要我活著，生不如死才是對背叛者最好的懲戒。我最絕望的時候并不是每日每時每刻的生不如死。而是你與我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那一日他們將我?guī)У胶优稀Ｕ道涠?，寒水河畔的水已?jīng)結(jié)上了一層厚厚的冰，他們砸開冰面，將我捆在一塊石塊上，再將我拴在一根繩子上，他們握著繩子一頭，松力時石塊便會拖著我向下沉。我的手腳被捆綁，我沒有辦法掙扎。他們等我往下沉一會兒，就將我提上水面，等我喘勻了氣，就又將我沉入水底。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昏死過去的，只覺得渾身冷得·····我沒有辦法描述那種感受，反正就是很冷很冷。我冷得迷迷糊糊睜開眼，透過麻袋的縫隙，我看到了你。我以為我是被凍出幻覺來了，那怎么可能真的是你?！?p>　　“可是，那真的是你。你還和他們說話了。你問他們麻袋里裝的是什么東西，他們告訴你說是剛獵打的野味兒。你沒有追問下去，你帶著你的人走了。我發(fā)不出聲音，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遠(yuǎn)去。直到看不見你，我終于撐不住再一次昏死過去，我腦海里一直一遍一遍重復(fù)著：冷，好冷，救我。可是你聽不到，你不會感覺到我的寒冷，你也不可能來救我?！?p>　　“蕭影塵，如果那時你知道那麻袋里裝的是我，你可會救我？還是依舊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我？”

　　“······”

　　“這便是我們部落對背叛者的懲戒。我沒有將你的部署和計劃如約透露給你的敵人，因此讓我們部落損失了一大筆錢不說，還得罪了部落的雇主，也就是你的敵人，更重要的是毀掉了我們部落向來看中的聲譽(yù)。以前也不乏有我這樣的背叛者，我來你的軍營前，部落族長也早就給我講述了那些背叛者的下場?！?p>　　蕭影塵抱著我，抱的我快要窒息，我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不停地顫抖，簡直比我浸在寒水河里的時候抖得還厲害。

　　他聲音沙啞的像是不是一個活人所能發(fā)出來的：“你既然知道背叛者會是什么下場，那你為何還要背叛你的部落？”

　　我想要從他的懷里直起身子，可是他抱的實(shí)在太緊了，我只能依舊躲在他的懷里。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再咳嗽了。

　　我并未回答他，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九死還一魂，一命換一心。

　　縱使知道自己最終不得求死，不得好生，卻依舊要朝著既定的結(jié)局走去，只因中途遇見的那個人是你。

　　我愿意用我的一命，換取你的一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