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后,言犀再次經(jīng)歷了幻想的破碎。
因為——神仙真的好難找啊。
兩天下來,別說神仙,她連可以變成人的狐貍都沒看見一只,枉費她拼了命的跟在陸重行身后,又爬又蹦的,手上腳上都是泡。
哎……嘆口氣,她靠在冰冷的石頭旁邊,看著晚霞落下來,又看陸重行依然滿臉淡漠的四處摸索,找著那傳說中的藥草,不由得想起小時候。
那時候,她纏著父親要爬山,沈竹寵愛她,居然真的答應(yīng)了。但是那次有一堆人陪著她,爬了一個時辰就下山去了,印象里,爬山一點也不累。
而且小時候的泥巴山仿佛小小的,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個,沒有邊界一樣。兩天來,他們從比較明顯的山路、小橋一路往上走,走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找不到上來的路了。
“你說的那個什么元衡將軍廟,到底在哪里???會不會找到它,就能找到神仙啊……?”
聽到她異想天開的問題,陸重行撇撇嘴,一臉“怎么還不放棄”的不耐煩,卻慢悠悠的說道:“據(jù)說是因為那個廟莫名其妙的坍塌了,山里的村民以為惹怒了上蒼,很快就搬了出去,所以這個山里就沒有人了,沒有人呢就沒有香火,沒有香火呢就沒有神仙,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是聽說這里有的……”
言犀嘟噥著,接過陸重行遞來的水喝了一口——多虧陸重行,言犀才知道原來爬山要帶干糧和水,要記清楚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方向,否則,茫茫大山,她肯定、一定、絕對會迷路的。
“哎……”她又嘆一聲,打了個噴嚏,噴嚏響亮極了,周圍的飛鳥被她嚇到,噗噗的飛起,散成一片。
陸重行回頭看她,指了指旁邊:“又是毫無成果的一天,行了,快躲進去?!?p> “哦。”她應(yīng)一聲,走過去,看到陸重行身后不遠處有一片石頭,石頭下是高高的草叢,陸重行似乎整理過了,草葉柔順的倒在一邊,變成軟軟的草墊,她爬過去,縮在里面,默默的給自己打氣:找到神仙之前,絕對不能放棄!
陸重行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嗤笑著搖搖頭:“你這腦子,大約是沒救了。”
“一定有的?!毖韵辉敢庹J(rèn)輸,接過陸重行遞來的干糧,默默地啃著。
陸重行卻沒有休息,他從一旁或撿或折,弄來一些樹枝,堆放在洞口,虛搭出一點防備,這才坐在洞口,懶懶散散的閑下來,掏出干糧默默地吃著。
言犀看著他在晚霞下的側(cè)臉,想起這兩天來自己吃他的喝他的,連睡覺的地方都是他準(zhǔn)備的,而自己還是放不下對他的防備,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一邊吃著干糧,一邊澀澀的問道:“你……你冷不冷啊?”
“不冷?!?p> “哦……”言犀默默地安靜下來,吃了一會兒,又想起前一晚她在山洞里睡覺的時候,聽到狼嚎和許多奇怪的野獸叫聲,被嚇醒了許多次,愧疚又冒了出來。
“你……你為什么知道這么多事情啊?”
“什么事?”陸重行看她一眼,見她有些羞澀,又掛出那副取笑的神色。言犀這兩天下來已經(jīng)不怕他的,此時一看他的神色,便“哼”一聲,不再理他。
陸重行卻說了起來,“我?guī)煾甘莻€游醫(yī),我從小就跟著他到處跑,城鎮(zhèn)鄉(xiāng)村、林子田邊,哪里都待過幾天,自然知道。”
“……什么是游醫(yī)?。俊?p> “就是走街串巷,給人看病的大夫?!?p> “難怪你可以給……難怪你會開方子?!?p> “嗯,碰到我算你們幸運?!?p> “……哼!”
“哼什么,看不出啊小乞丐,這么小就會過河拆橋啊?!?p> “才沒有。但是那天你很兇。”
“是嗎?”
“是的!”
陸重行眨眨眼,似乎在回憶,然后他想起來什么,便垂下了眼睛,要笑不笑的搖搖頭:“抱歉,那天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嚇到你了吧?!?p> “……才沒有,我什么都不怕?!?p> “這么厲害?”
“哼……”
陸重行便笑了笑,不再說話。言犀看他一眼,默默的吃完干糧,看著周圍漸漸黑下來的一片,心里發(fā)瑟,又覺得自己沒用,埋頭輕輕說道:“我什么都不怕的,真的,我娘說了,讓我什么都不要怕?!?p> “是嗎?”
“嗯!我會聽阿娘的話,一定會活下去的!就算生活是刀子,我也不怕。”
言犀的話消散在夜色里,陸重行靜靜的聽著,沒有說話,許久才笑了笑,卻又是取笑她:“什么生活是刀子,你啊,到底知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我知道的?!?p> “哦?”
“……反正我就是知道?!?p> “是是是~”
陸重行搖搖頭,不跟她理論,只是將洞外的樹枝攏了攏,不耐煩的說道:“行了,趁天沒黑,我在外頭瞇一會兒,你好好看著?!?p> 說完,他和前幾天一樣,背對著言犀躺在洞外,就那么枕著樹枝草葉,要睡過去。言犀“哦”了一聲,又見他拿出水囊塞了進來,默默接過,小聲說道:“明哥他……如果你認(rèn)識我二哥,一定會跟他成為好朋友的?!?p> “是嗎?”
“嗯……”言犀點點頭,紅著眼睛縮進洞里:“但是我一定會討厭你們兩個,每天跟你們打架的?!?p> 陸重行便低聲笑了笑,身影沉進夜色里,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然是漫無方向的找尋,言犀跟著陸重行走了大半天,感覺棉衣里都汗津津的,難受極了。但是看陸重行十分認(rèn)真,她也不好說,又使勁兒走了一段,爬上爬下的,冬天的石頭冷硬,剮蹭在手心上有些疼,她吹了吹紅彤彤的手心,感覺周圍的溫度越來越冷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肚子又咕嚕嚕的叫起來。
“我餓了?!彼T嘴對陸重行說,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中午的時候她已經(jīng)看到,陸重行拿出來的是最后兩塊干糧。
陸重行看她一眼,像是有些不耐煩,卻又十分體貼的說:“那我去找點吃的,你在這里等我,大概一刻就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p> “我一個人走得快些,你在這里休息,不要亂跑,最后一天在這山里了,你可不許給我惹麻煩?!?p> “哦……”
陸重行便拍拍袖子,走的時候見言犀小狗一樣追著自己看,又笑:“害怕???不是什么都不怕?”
“我才沒有……”
陸重行便不再理她,扔下一句“放心,我一刻鐘就回來”,然后也不解釋,徑直走了。
言犀盯著他的背影,直到背影看不見了,又盯著那個方向愣愣的看著,看著看著,突然想到,之前在雍都也挨餓受凍過,那時候明明可以忍半天的,怎么現(xiàn)在這么沒用?
她并不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潛意識將陸重行看作了兄長,所以才如此撒嬌沒用,她只是惱火自己的沒用,這火氣越來越大,又化作一個噴嚏,狠狠的響了起來。
這一聲,驚得旁邊簌簌一響,她嚇得蹦起來,縮在石頭后面不敢動彈,發(fā)現(xiàn)原來一只松鼠,被她嚇得跳起來,嗖的一聲跑了。
“哎……”
這個小小的插曲讓她驚魂未定,更覺得又餓又累,只想干脆就趴下去,再也不起來了。她愣愣的拔著旁邊的草,又想到了金容。
……不知道金容好些了沒有,希望她不要怪我……
言犀有些難受的低下頭,眼淚卻一點點泛了出來。
自己一個人的話,原來什么都做不到。
“真沒用!”她狠狠的一拍腦袋,又被自己打得疼了,哼哼兩聲,坐在長滿青苔的石頭旁邊睡了過去。
睡一覺起來,陸重行就回來了吧。
不知道會帶什么回來呢?
她偷偷想著,漸漸地迷瞪起來,這時,一股香味若有似無的飄了過來,迷迷糊糊中,她以為是幻覺,忍不住再聞,發(fā)現(xiàn)竟然是烤魚的香氣。
烤魚?。?p> 她做夢一樣不敢相信,便想到陸重行,心想莫非是他在烤魚不成?
她蹦起來,狗一樣吸著鼻子朝前摸去,滿心滿腦只有烤魚的香味,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將陸重行的叮囑拋到了腦后。
走過草地,繞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樹,眼前突然開朗起來,卻是一片草地,隱約的水聲傳過來,但沒有水,只有一片熄滅的篝火在草地上,篝火上還插著幾根棍子,正烤著幾條香噴噴的魚。
魚……?這里怎么會有魚?
言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奇怪,這里還有別人嗎?她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那烤魚越來越香,鉆進鼻子里,讓她口水都要掉下來。
一、二、三……七條魚呢,我吃一條……一條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
她吞著口水默默的想著,忍不住走上前去,走到篝火旁邊了,又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旁邊竄了出來,言犀嚇了一跳,看過去,臉唰的就白了。
居然是在入山口看到的那只狗。
那只狗也看到了言犀,它黑黝黝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非常響亮的沖言犀叫了一聲。
這一聲,言犀魂魄都要散了,她眼淚都要流出來,撞起膽子說道:“你、你不許過來!”
那黑狗卻不聽,只盯著她,準(zhǔn)確的說,盯著她身上的血跡,像是有些惱怒,又叫了一聲,言犀再也不敢停留,撒開腿,轉(zhuǎn)身就跑。
然后沒跑兩步,她腳下一空,整個人朝下墜去,她尖叫一聲,慌亂中抓住一根藤蔓,又狠狠的磕到石頭上,這才清醒過來,驚覺草地不遠居然是一片懸崖!
水聲從身下傳來,她忍不住向下看去,果然看到一條河流在懸崖下嘩啦流淌著,只是如果摔下來,大約就死定了。
“救、救命啊……”
她顫抖的說著,看到那條黑狗從懸崖上探出頭來,一晃,又不見了,心里簡直萬念俱灰,大叫起來:“救命!陸重行!救命!”
“言犀!”
奇跡一般,陸重行的聲音真的響了起來,一陣隱約的嘈雜之后,陸重行的身影出現(xiàn)在懸崖邊上,一見到她,整個人恨不得要跳下來,又皺了皺眉,伸出手去拽那根藤蔓。
“你別害怕,”這一刻,陸重行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變得柔和,他看著言犀,臉上的戲謔和取笑一絲都沒有出現(xiàn),眼里滿是擔(dān)憂,又沉靜無比,“你別動,我拉你上來?!?p> “唔……嗯!”
陸重行便點點頭,拽著藤蔓一點點往上,言犀掛在藤蔓上,眼淚劃過眼角滴到下方的河里,“對不起我亂跑了。”
“你也知道啊?!标懼匦袥]好氣的回答一聲,使勁朝上拽著,將言犀一點點往上拉著,終于拉到懸崖邊上,便伸出手來,將她死死拽住,然而就在這時,他身下的石頭一松,他整個人幾乎要跟著掉下來,言犀尖叫一聲,卻見陸重行大吼一聲,一手拉著她,一手撐在懸崖石頭上,愣是穩(wěn)住了。言犀心里發(fā)顫,突然看到一塊碎石劃過他的手背,有血流出來,忍不住哭起來:“你流血了……”
陸重行不回答她,他的臉漲紅一片,說起來,他不過十幾歲,到底不比成年人,要同時將自己和言犀拽上去,顯然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極限。
“可惡……”他咬牙低吼,沒有松手的意思,他盯著言犀,突然眼前一亮,大喊道:“喂!你!救我們!”
言犀被他沒頭沒尾的求救喊得一愣,后知后覺的低下頭去,卻看到一個深綠色的身影站在懸崖下,仰頭看過來,朦朧的臉上像是有些訝異。
而就在這一瞬間,一塊石頭松動的聲音再次響起,言犀身體一輕,就看到陸重行和自己一起,從懸崖上掉了下來。
糟了……要死在這里。
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一片暗綠一閃而過,仿佛有什么接住他們,天旋地轉(zhuǎn)間,身體掉落在地上,她哼了一聲,有些吃痛的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落在草地上,而旁邊,是那堆篝火。
怎么……回事?
陸重行似乎也同樣驚訝,但神奇的是,他立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爬起來擋在言犀身前,警惕的看著眼前的人。
言犀茫茫然的抬起頭,看到一片暗綠的身影,這才發(fā)現(xiàn),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明明還在懸崖底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到了這懸崖上面,而且……而且還救了他們。
這怎么可能?
“你是誰?”
陸重行盯著眼前暗綠長袍的男人,目光警覺冰冷,他問完,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卻聽到言犀顫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神仙,他是神仙!”